戚有禄问道:“琮兄弟,你确定那道人就是甄伯父?”
贾琮心事重重地叹了口气。
“没有十成,也有八成。”
那首《好了歌》与注释曲子,不是什么人都会的。
只是就连此时的贾琮也没有想到。
一连数日,那褴褛道人都没再出现。
就连贾琮分散二十四节气,将神京各处道观,破庙寻遍,甄士隐都毫无踪影。
就像是当日所见不过是场镜花水月。
薛蟠直到三月初二早上。
才从由柳湘莲护送,一路换马不换人,从江南风尘仆仆赶回神京。
至于薛蟠所置办的嫁妆,则是由麒麟镖局的其余镖师护送,从水路而回。
这日已经是英莲送嫁晒妆的时候。
封氏身无长物。
从大如州来神州后,所居所用,都是薛蟠一力供给。
所以,哪怕封氏将薛蟠送来的聘礼一件不留,全数充作嫁妆。
又添上自己亲手所制的几套四季衣裳。
英莲嫁妆还是不多。
不过三十六抬。
更没有苏造千工拔步床,只得一张架子床。
倒是收到英莲出阁帖子之后。
林黛玉,迎春,惜春,小翠儿并薛家姐妹尤三姐尤氏秦氏龄官等人。
纷纷派人过来添妆。
其中又以薛宝钗最为务实,除了一套点翠头面之外。
另外封了两封百两纹银给英莲做压箱银子。
封氏心中暗暗感念薛宝钗不提。
总算凑足了四十八抬嫁妆,请人吹吹打打,送去薛家。
薛姨妈知道封氏独居,处境艰难,并不介意英莲嫁妆多少。
只捶着薛蟠又哭又笑:“孽障,你怎么不等明日亲迎正日方回?”
“到时候娶不回媳妇儿,看你怎么办!”
薛蟠嘿嘿直笑:“妈,这不是到底赶上了么?”
“就连两个妹子嫁妆要用的各色料子缎子,我也都在江南备齐了。”
“等过两日就从南郊码头到了。”
他不说嫁妆还好。
一说嫁妆。
薛姨妈更是直叹气。
揪着薛蟠耳朵数落道:“你这不懂事的孽障啊……”
“那织造府用来进上的料子,不都是你跟琮哥儿的麒麟商局供应的?”
“哪年上京的时候,商局没给咱们送来?”
“你说,你这不是脱了裤子放屁?”
薛蟠挠挠头发,瞪圆一双牛大眼睛。
猛地一声大叫!
“怪道呢!”
“我说这些料子缎子我都看着这么眼熟!”
“原来跟咱们自己家里是一样的?!”
薛宝钗啼笑皆非。
实在没眼看这自家这傻子哥哥。
推着他道:“嫂子明儿就要过门,你且去看看全福太太铺好床没有。”
“让小厮们哄着小伴郎些,大喜日子,可不兴哭!”
“知道了!”薛蟠乐和和地去婚房料理不提。
封家这边。
封氏舍不得女儿。
亲自陪着英莲说了大半夜的话。
直到街上三更鼓响,母女两人才朦胧睡去。
才合眼,英莲便得了一梦。
梦里没有封氏。
她不是英莲,还是香菱。
并没有明媒正娶嫁给薛蟠。
不过是个妾室。
后来薛蟠被柳湘莲打了一顿,去江南进货。
她跟着薛宝钗住在一个很大很大的园子里。
宝二爷拿着袭人的石榴红裙给她换上。
林姑娘在满是竹林的院子里教她吟诗写诗。
再后来,她又从园子里搬出来,回到薛蟠身边。
然而,好景不长。
薛蟠娶了夏家千金为正室。
对她百般磋磨,打骂不休。
终致香魂返故乡……
英莲看着画面里那张冷炕上躺着的女人。
分明长着一张跟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不由得心胆俱裂!
此时,眼前画面渐渐隐去。
一道清朗声音响起。
“英莲吾儿……”
英莲大惊!
回头只见一名面容清癯的褴褛道人自云中雾里走来。
双眼含泪,轻轻抚摸她头顶秀发。
“异星降世,离恨天终将无恨,灌愁海再难灌愁。”
“吾儿今生命数已改,白首偕老,富贵寿考……”
“为父去也……”
言毕。
便有烟云骤起,隐去褴褛道人身影。
英莲在梦里大叫:“爹爹!爹爹!”
随即猛地睁开眼睛!
只见窗外夜沉如墨。
身边母亲兀自安稳睡去。
隐隐约约间,传来街面击柝打更声。
梆,梆,梆,梆,
正是四更三点。
此一更次,已如一生。
…………………………
次日。
贾琮早去翰林院告过假。
跟戚有禄同去薛家给薛蟠当傧相。
另外两个傧相便是柳湘莲与同样在京营告了假的贾蓉。
至于大脸宝等人,薛家给诰命夫人府上也送了帖子。
却被贾母以贾宝玉身体不好,元春探春李纨一应守孝为借口,推脱了。
只是送了四色贺礼,也不过都是寻常之物。
话说今次薛蟠能这么快从江南赶回来,多得柳湘莲之力。
所以薛蟠硬拉着柳湘莲做了傧相。
待黄昏亲迎时,薛蟠高头大马在前,八抬大花轿在后。
一路吹吹打打。
到横巷街口的时候,贾琮特意留意封家对面。
却依然不见甄士隐出现。
就连粉墙上原本墨迹酣畅淋漓的注释小曲。
也如水浸过一般,模糊不清。
贾琮默然幽幽一叹。
心知那甄士隐不会再出现……
戚有禄见他直直看着那道粉墙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