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他说完，李建成就摆手并指了指案上未开封的书信，对着一旁的亲卫：“既然罗将军已经到了我的麾下，那么这封信我便不看了，你将信交给信使，便说等此战后我再去向公爷请罪。”
滑国公李景的高祖李重耳是李渊的六世祖，李建成按理应该叫李景一声叔爷，但李景这个人，是皇帝的忠臣纯臣，就如卫文升樊子盖来护儿等人一样。
因而他虽位高权重，但在李建成这里，也就不值钱了，根本不值得为了他而打压对付罗艺。
罗艺先是没想到李景竟然这般小心眼，再然后就是没想到，李建成竟然为了他这个初见之人，就愿意得罪皇帝另一个心腹重臣。
纵然是铁石心肠，此时也忍不住从心底涌出一股士为知己者死的冲动来，此刻的罗艺在看上首的李建成，便感觉有些不一样了。
…………
周法尚显然是不如李建成抗压的，他只汇集了几路赶来驰援的府兵，便直接选择了卫文升的路子，但稍不一样的就是先趁夜奇袭了杨玄感大营。
斩获颇丰，但杨玄感也非寻常人，当即决定放任那些慌乱的兵卒，直接整合还未失控的精锐，先退出大营，然后绕后截断周法尚的退路。
两军乱哄哄的战到了天明，也不知有多少人是死在自己人的刀下，但这也不重要，周法尚遵从了圣旨，使叛军起码数日不能进攻洛阳，而杨玄感也顺势劫杀了周法尚的精骑。
这边战的惨烈，周法尚虽然也是损伤较大，但他还有源源不断的府兵赶来，而杨玄感就不得不召回李子雄及两万大军，才能保证在抵御周法尚的同时，还能进攻洛阳。
但本就属于兵力劣势的叛军，就算更精悍一些，也抵不住李建成的大军了，轮到杨积善且战且败，不断的败退。
就在皇帝接到捷报开心的时候，一个惊天噩耗传来，越王杨桐中毒身亡。
洛阳留守樊子盖为查清皇孙遇害之事大开杀戒，一日之间斩了十余位高官显贵，不堪忍受的众臣竟打开城门，迎了杨玄感入城，不多时，樊子盖的人头便被悬挂在了城门口。
皇帝接到消息竟然直接晕了过去，随驾众臣一面慌忙叫太医救治，一面忍不住用眼神交流，又要改朝换代了？
说实话，他们是不太愿意的，混乱对大多数家族都不是好事，但心底又有些期待，实在是当今皇帝太过刻薄寡恩。
很快，杨广就惊醒了，他好似大梦惊醒一般，很敏锐的察觉到了那丝诡异的气氛，当即掩面而泣：“贼子，竟害死朕一柱国重臣，痛杀朕也！”
文武官员惊愕，就以皇帝素来的秉性，这时候心痛焦躁也该是为了洛阳城失，怎么也不该是为了樊子盖，甚至追究其未能保护皇孙守住洛阳的重罪都是可能的。
唯独不该是痛惜一个臣子，皇帝若有此心，天下何以至今日。
但若是李建成在侧，他就能发现，昔日的晋王杨广回来了。
皇帝没有像往常一样发泄自己的怒火，或者是急令调粮聚兵，要不顾一切率师回返，而是命礼部立刻安排樊子盖的丧仪，他要率百官吊唁。
并在片刻之间，就为樊子盖定好了谥号为景，追封为开府仪同三司，晋爵济国公，令其子袭承，还有各种金银赏赐。
虽然大家都能看出来皇帝是因为感受到了切实的威胁而如此作态凝聚人心，但也都有种陛下终于浪子回头的感觉。
而接到了李建成密信的李靖等人，也开始正式筹粮，各地堵塞的河路粮道仿佛都突然畅通了一般，虽然偶尔还是会有不知好歹的匪寇，但已经是比原先强了太多。
皇帝没有心情去细想追究，直接下旨嘉奖，并开始在军中聚集精锐，他要亲自去夺回洛阳。
而入城的杨玄感，也在李密韦福嗣的建议下，大肆加封，有功的直接升官加爵，没功的也有各种赏赐，就是口头上表忠，也可升官。
但问题也很快出现了，洛阳有些官员品级本就不在杨玄感之下，他如何能够给人家升官呢。
……………
第144章 大将军
有人建议杨玄感先称王，也有觉得不可招摇，但李子雄却是直言：“今已至此，天下瞩目，畏畏缩缩，何以慑服人心，不若就此称帝，施恩上下，广结人心。”
但韦福嗣和李密都反对，但杨玄感问及原因，这两人却都不说话了。
韦福嗣是心里依旧瞧不上杨玄感，认为他用那等下流的手段逼他就范，非坐天下之气度也，而今入主洛阳，也并非他手段高超，只不过趁虚而入罢了。
而李密是觉得事不寻常，若洛阳城中发生的一切是他们安排的便罢了，偏偏不是，也就是除了皇帝以及他们外，还有一方势力在将局势搅浑。
这样的情况下妄自称帝，引得天下议论，并不是什么好事。
但他也不敢直言想告，因为他的频频劝阻，两人已经开始不和，许多事杨玄感宁肯与韦福嗣商议，也不叫上他。
但杨玄感攻占下了自己心心念念的洛阳，已经一扫原先还要谋后路的心态，现在志得意满，甚至还准备将来好好羞辱李建成一番。
但自家人知自家事，自己在战场之上不需求人问策，但政事上却是不得不考虑韦福嗣和李密的意见。
因而特意叫两人过来，杨玄感站在杨广龙椅的前面，不时伸手抚摸上面细密精致的龙鳞，位极人臣算什么，敢摸一摸这把椅子吗？
两人来到见到的就是这样的情况，不约而同的皱起眉头，但都没说什么。
杨玄感回过头看向两人道：“称王还是直接称帝，这还需与两位商议，此处只有我们三人，但可直言。”
韦福嗣没有说话，杨玄感也已经习惯了，但他不生气，长安城的留守是代王，而代王的母族便是韦氏，他还有许多要仰仗韦福嗣的地方。
他到现在还认为，洛阳城开，这里面是有韦福嗣功劳的，他那里知道，韦福嗣每天借口说规劝姻亲故旧，送去信实则都是杨玄感的兵力实虚。
只是没想到，这洛阳城，竟然真的开了。
李密叹了口气道：“昔年陈胜想要称王，张耳劝谏却被排斥，魏武谋求至尊位，荀彧止而见诛，现在想对杨公正言，又怕步以上二位先生的后尘，而对杨公阿谀奉承容易，但又非密之本意。”
杨玄感大步从御阶走下来：“法主，你我并非君臣，实乃挚友，共举义旗至今，我怎会如此狂妄，你便放心直言。”
李密看了杨玄感许久才道：”我等起兵以来，虽可谓屡战屡胜，但天下只有匪寇响应，而郡县无所动向，甚至还屡屡派府兵前来征讨，如此形势，凭何称王称帝？”
杨玄感闻言笑道：“我还以为是何等弊缺，法主，天下郡县自然也有暗中响应我等的人，只是我见东都未破，故让他们秘而不宣。
如今我等入主洛阳，这便让他们群起响应，以作声势。”
李密没有丝毫放心的样子：“天下一百九十余郡，可有七八十郡响应？”
杨玄感脸上的笑容一僵，要是有如此势力，他早就反了，何必还要等到杨广征讨高句丽时才造反。
“没有。”
“二三十郡？”
“这应该有。”
“应该？”
杨玄感也是无奈道：“人心易变，答应我的有这些，但真会响应的还要看情况，多了少了，都属正常。”
韦福嗣满怀恶意：“那便不应传令他们起兵呼应，当等到克定关中之后，到时二三十郡可带动百郡呼应，此既谓人心大势。”
李密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道：“东都守御虽强，但天下救兵益至，公当挺身力战，早定关中，今急欲自尊，岂不图惹众嘲？”
杨玄感强压住怒意，好声好气的送了两人出去，等人都走了，便愤然坐到了龙椅之上，但只感觉背脊发痒，根本就坐不住，也体会不到坐拥天下的大欢喜。
…………
杨玄感入驻东都，攻守之势异也，杨积善给李建成留下一封信后，便撤回退回了洛阳城中，而他们则陈兵城下。
李建成看过信忍不住笑了起来，对着众人道：“杨家兄弟，何等小人矣，以前封许王位，我尚且不屑于之，今杨积善竟言我有眼不识天数，只堪侯爵之位。”
下面的众人配合的笑了笑，但显然是有些笑不出来了，原本杨玄感攻不进洛阳，那他就只是瓮中之鳖而已。
但入了洛阳，可就有鱼跃龙门的潜质了。
就在这时，有天使赶来传旨，李建成领着众人摆下香案接旨，内容大体都是一致的，什么忠心耿耿力克时艰等等。
总之就是大家都升官了，作为大军主将的李建成尤甚，直接进右骁卫大将军金紫光禄大夫，并赐食邑千户。
若是按部就班，这样的职位，起码得再过二十年，李建成袭了唐国公的爵位才有可能得到，前提还是一只做皇帝最贴心懂事的狗。
而现在，不需要了，甚至都不需要打胜仗，只要不领着大军投靠杨玄感，席卷整个关中，那便是皇帝的大功臣。
李建成领旨谢恩，右骁卫大将军，朝廷十二卫大将军之一，正三品武官，总府事并统诸鹰扬府。
金紫光禄大夫则是从二品，李建成还是唐国公世子，职位散官爵位，几乎都已经到头了，往上也就是柱国郡王尚书令太子三师之类的荣誉官阶了。
可见皇帝现在是有多么急切，是有多么无助，他已经开始怕了。
李建成的八九万大军或许不算什么，但他也代表着关陇贵戚的态度，起码是相当一部分。
在杨玄感夺得东都证明了自己的实力与运数，是有资格有机会改朝换代的，那么这时候各世家的代表人物们就要开始下注了。
姻亲们会本能的团结在一起，哪怕意见不是那么一致，因而杨玄感再怎么不顺心，也要忍着李密和韦福嗣。
而李密和韦福嗣在李建成面前又算得了什么呢，五六年前起，这两人就不配和李建成放在一起相提并论了。
别看杨积善说的硬气，可李建成只要表露态度，他就还是得陪着笑脸，将王公之爵捧着送上来，求着他收下。
当然，至于以后会不会报复，那就是以后的事情了，杨家兄弟，都不是宽宏大度的性子。
…………
第145章 兵权
李建成升官，自然不吝惜对自己属下的赏赐与提拔，单雄信秦叔宝升官三级，而初来乍到的罗艺升了一级。
另外还有一些出身贫苦骁勇善战者，他也不吝提拔拉拢，尽可能的将这八九万人牢牢的绑成一个整体。
然后便陈兵洛阳城下，很快卫文升和周法尚也都领兵而至，他们也各有晋升，三人在官职上处于同级别。
不出李建成所料，那么多封弹劾，卫文升还是升官了，可见挖出杨素是何等大功。
李建成这边减去连日征战的伤亡，再加上各地赶来的加入的府兵，粗略一算还是九万出头的兵力，周法尚剩下四万余水师，卫文升加上强征而来的民夫，也才凑够万人。
也就是十五万兵马，已经很多了，摆开阵势站在高台上都一眼望不到头，但再看看眼前的洛阳城，从外城来说，南墻长度七千二百九十米，东墙长度七千三百一十二米，北墙长度六千一百三十八米，西墙的南端长约六千七百七十六米。
外城的城墙全部由夯土筑成，城墙的宽度大概在十五到二十米之间，高度为六米多。
一时之间，莫说是十五万大军，再多一倍也没人敢说就能攻下此等雄城，何况他们这十五万大军，里面还有许多刚被强征入军的民夫。
“攻城！逆贼入城不过是因城中内乱，里面必定还有许多忠心于我大隋忠心于陛下的官吏将领，只要我们坚持不懈，定能有机会里应外合，夺回洛阳城！”
卫文升语气坚定强硬的对着两人输出着自己的想法，听着不像是商议，反而更像是吩咐。
李建成神色平淡，周法尚也是如此，都到了这个位置，除了皇帝，谁也别想强压谁一头了，就算真要有人做主，那也一定是手中兵力最多的李建成。
卫文升见状知晓他得罪李建成太狠，于是一把拽住李建成的手：“你我老的老少的少，都不如周将军擅于沙场征战，不若将兵权在一人之手，才能进退有序，更容易克敌平叛。”
周法尚闻言神色微动，他一直屈居来护儿之下，好不容易独自领兵，当然更不想屈居在小儿辈手下，卫文升此言正和他意。
李建成似笑非笑的抽开手：“我自无不可，只是还是那句话，私自合兵不合为臣之道，请尚书去请陛下的旨意来吧。”
卫文升很清楚皇帝是不会在这种时候剥夺李建成的兵权的，因而只能彻底放下脸面对李建成行礼哀求道：“李郎君，你我之怨，过在老夫，将来必将给郎君一个交代，但此时，关乎国家命脉，实不能因私废公。”
周法尚也点头道：“令出多门实乃军中大忌，若李郎君可退一步，那么有功则在你，有过皆在我与卫尚书。”
李建成看了看两人道：“看来今日是难有所为了，明日在议，两位请吧。”
“李郎君…”
“尚书，我乃陛下亲封的大将军，公事上，请称职务。”
等那两人退下，李建成的面色也阴沉下来，卫文升这老匹夫，真是找死。
或许对杨广而言，卫文升可以说是豁出一切的忠臣，但对李健成而言，就如一只苍蝇，嗡嗡作响，很是惹人厌憎。
第二日，依旧是不欢而散，李建成既然名位实力皆在，当然不会让出应有的权利，因而一时僵持，但他又不急。
而卫文升眼见李建成软硬不吃，为了大局，他也只好帮着李建成开始劝说周法尚，本来周法尚也是不准备低头的。
但他清楚，他兵力在李建成之下，职位也相同，那么在朝廷没有明旨的情况下，是该以对方为主的，若是闹到皇帝面前，对方两个一同弹劾他。
那他可没有李建成这般深厚的背景，也没有卫文升这样证明了自己绝对忠诚的让皇帝信任，闹到最后一切罪过，都是他来顶。
因而最后两人还是尊了李建成为主将，卫文升再一次提出了自己的意见，攻打洛阳。
李建成这次毫不犹豫的点头答应了，甚至直接委任卫文升去调兵攻城，这里面赤裸裸的恶意让人惊讶，但周法尚也是出言赞同。
谁让这老匹夫威逼自己屈居在李建成手下，若非这匹夫，大家各领各军，何其畅快，现在自食恶果了吧。
卫文升掘了杨素的坟墓，本就没想要再活多久，于是也就应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