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成道：“率意任情，无矫饰之行，对常人或许是好品性，但对太子这等位置，就是最大的过错了。”
“如今失宠于父，失爱于母，谁也帮不了他。”
李建成对杨勇并没有什么恶感，如果真要说，他也希望杨勇能当皇帝，安稳的继承唐国公的爵位也没什么不好，可惜，这位都已经三四十了，还是那么天真任性。
不少为太子保驾护航的老臣都劝帝后，说什么若得贤明之士辅导之，太子足堪继嗣皇业。
但帝后又怎么能放心所谓的贤明之士，杨坚自己也当过辅国大臣的，结果如何众所皆知。
晋王有野心且在隐忍，帝后不是一点不知情，可这难道不是好事吗，这点本事都没有，如何能驾驭天下。
“阿娘，长安近来有什么出名的相士？”
“听人说起，有个自巴蜀而来的相士，极善卜筮命理，现客居在崇业坊的玄都观中。”
这时期佛道对王公贵族与贩夫走卒的影响力很强，尤其当今陛下还格外笃信僧道，他自幼生长于佛门，而开皇年号，则取自道经，长安如今道观三十六，皆是皇帝敕造。
李建成记下，或许不久就要用上这些人。
……………
第17章 准备
第二天一早，李建成离府去宫中值班前吩咐大管事，朝廷大胜，西市必有突厥小部落的子民被擒获售卖，去挑些健壮的买下，先安置在城外别馆，若有人问，就说要用健奴开垦荒田。
李家如今什么都缺，唯独不缺钱，几代人的积累，尽在府库堆积，前几年特意又加盖了几座仓房才勉强放得下。
前两代国公，都不是奢靡的性子，李渊相比而言花费还算多些，但也就是乐意买几匹良驹定制几张宝弓，偶尔宴请些朋友饮酒作乐，九牛一毛上的毛尖尖都没花掉。
还是得看我的，早晚全都给花掉，有时候收拢人才也简单，尤其是对家世贫寒而有勇力之辈。
无非就是脱衣推食给钱赠田，在帮他升官杨名封妻荫子，他还能好意思不肝脑涂地？
只是如今在宫中任职，要么是家世差不多的，要么就是宫中护卫，诺大的家产都空无用武之地呢。
今日没有朝会，但皇帝要到前朝接见一些重臣商讨对突厥之事，换上花钿绣衣后等在永巷城门前，杨积善忍不住对高睿道：“你别把眼睛瞪出来了。”
高睿冷声道：“李建成，论交情两家不算深厚，可我们俩到底也是自小一起长起来的，平日也以兄弟论交，上次的事也有缘由并非我本意，可你昨日怎么敢那般咒我祖父！”
李建成对着高睿躬身拜道：“是小弟情急失言了，今日下值便去府上向齐国公负荆请罪，还请兄长原谅。”
高睿一口气被噎在喉间，吐不得咽不下，只能是干瞪眼了，没料想李建成这斯服软的这么干脆。
窦诞赶忙打圆场道：“建成也是被娘娘叫去，有些话或许也非他本意，高相爷宽宏大度，不会与小辈计较，大郎，建成年纪最小，你也莫要置气了。”
“哼，他是年纪小，可鬼心思最多的也是他。”
李建成陪着笑脸，很快高睿也被弄的绷不住冷脸了，只能道：“也就是昨夜祖父吩咐，说伱所言也有道理，不许寻你麻烦，否则我可不会这般容易的善罢甘休。”
过了一会儿皇帝辇驾到了，二十八人抬的金辇，后面还跟着数十个宦官宫女捧着各种器具，浩浩荡荡。
等威莫大于车服，果然如此。
李建成对杨积善使了个眼色，俩人落在队伍最后，低声交谈：“兄长叔父杨少卿近来可有空闲，我想拜访入见。”
杨积善有些意外道：“你应该也听过，我叔父可不是好打交道的人，若事情不大，你与我说，我帮你直接去求父亲，省的来回折腾。”
大理寺少卿不算什么显贵职务，而杨约本人更是因为年幼时爬树坠下被树枝所伤，导致少年时只能在北周为宦官，其人聪明过人心思缜密。
虽性格有些阴鸷，而且还颇为贪婪，但杨素还是最信其言，经年以来凡有要事，必先与杨约筹划而后行之，因而很多时候，求杨素办事必要先经过杨约，否则极难办成。
李建成长话短说：“事大，必要亲面言之。”
杨积善点点头也不再打听：“明日休沐，我本就要在家设宴，宴后我为你寻一静室，然后请叔父来详谈。”
“好。”
护送皇帝至紫宸殿，李建成等人侍立在两侧，听着朝政要务，他们是只能带眼睛耳朵，不能带嘴的。
等皇帝问及民生时，民部尚书韦冲奏报，今年的全国户口大约为六百六十四万户，比开皇元年的三百五十九万九千户增长了近乎倍数，一户大约五人，全国人丁约为三千三百二十万。
全国垦田三千九百四十万四千二百六十七顷，西京太仓，东京含嘉仓，华州永丰仓，陕州太原仓等积米其多至二千六百余万石。
李建成面色不变，但心中却是在感叹大隋之富庶，这在历朝历代都是罕见的盛世，真正的富的流油，更是感叹杨广的败家能力，短短十几年就将一个还在蒸蒸日上钱粮不缺府库充盈的国家拖向灭亡。
当然，真论起来大隋的强盛是少不了隋朝上下的齐心协力，开皇之治名不虚传，但有相当一部分功劳是要归功于前代南北朝的。
历史不是随心所欲地创造，而是从过去继承下来的条件下创造的。
南北朝时期是一个绝对分裂，但相对稳定的时代，北朝自北魏后，就没有大的战争，无论宇文家还是杨家都是权臣篡国而非灭国另立。
北魏永兴起，人皆力勤，岁数丰穰，畜牧滋息，至当今皇帝大统时，公私丰赡，虽有水旱不为害。
而南朝就更不必说了，政局与北方相差不大，除了侯景之乱外，并无严重的内乱，加上土地肥沃，气候环境优越，自是一番安乐盛世，也就是因为过的太舒服，南陈才在隋军面前不堪一击。
…………
两个时辰后，护送皇帝回宫寝，然后便一起窝在班房煮酒谈笑，顺便一起哄一哄高睿。
直到备身前来禀报，说是乐平长公主到了，要拜见帝后，众人慌忙整理起衣袍然后出迎，乐平公主也就是前朝的天元大皇后。
由于帝后心中有对这位长女的亏欠，因而乐平长公主的地位殊胜，几乎就是见人大一品，莫说官员王公，就是皇帝都得让三分。
但长公主并非跋扈之人，相反甚为平和，居在京郊素来不问朝事。
见礼后避让到一旁，女官上前也只是用目光检查一遍后就恭让开，并不敢真的搜身检验。
等公主入宫后，几人松了口气，回到班房低声八卦道：“听闻帝后有些疏远，不复往昔进退一体同寝同食了，长公主殿下应该也是为此而来。”
尝过了腥味儿的猫，哪里还有不馋的道理呢。
看来皇帝陛下这迟来的叛逆，还是比较坚挺的。
多半是闹着要设纳嫔妃了，而皇后不同意但又不好在逼的他离家出走。
“据说陛下是想纳南陈那位宁远公主。”
李建成看了眼宫寝方向，依照皇后的性格，未必会听长公主的劝言，因为这时候聊什么旁的是没用的，重要的是要把皇后的注意力由宫寝这点事，转移到更大的地方。
正好，本来见杨约之前，就需要再得到皇后更准确些的表态，否则杨素未必愿意这么早下注。
…………
第18章 利民市
下值后，李建成没有回府，而是领着人去往西市（利民市），四方奇巧所聚，衣肆、药材肆、绢行、秤行、帛行，从药材、皮货、竹器、陶瓷等到丝绸、珠宝等应有尽有。
大街四周又设很多客栈酒肆以及饮食摊位，街中可见胡姬舞者、曲艺杂耍。
这里远要比东市热闹喧哗，当然也是更拥挤一些，东边有骡马行、刀枪库、鞍辔店，西边有坟典书肆。
李建成吩咐仆从去从自家铺子取些钱帛，在东市可以挂账，在西市就不行了，必要现钱现结，铜钱或绢帛都可，金银就得看对方要不要了，并不能算直接可以交易的货币。
溜达了一会儿也就看明白了行情，一文钱能买三个鸡蛋，十五文钱一斗米，三十五文钱能买一只鸡，下蛋鸡更贵些，而酒肆里寻常浊酒一斗百五十文钱，好酒一斗三百文钱，像是李建成在灿霞楼喝的就要论贯了。
一贯就是一千文，算起来六斤多重，半贯能买一头猪，但要是想买一匹寻常的马，就要花费二十五贯，宝马良驹则是百贯难寻。
寻常的马儿不算贵，但养起来贵，每个月怎么也得给这匹马三石粟、六十围草，还得再弄点儿盐，这就是每个月固定消耗一贯多钱。
一个健仆的价格与一匹马相差不大，二十多贯，但养起来可比马便宜的多，若想在长安购置房产的话，就算偏远坊市内，也要数百贯。
若是像唐国公府般大又离皇宫极近的宅邸，首先是需要一定的品级地位，然后再有个六七千贯，大概也就能买下了。
绢帛也可代替铜钱，一匹约等于半贯，有时候涨有时候跌，现如今天下太平，出入不大，也就十几文的浮动。
李建成来此是想买只猫狗，皇后现在极需要转移注意力，而李建成也需要个妥帖点的理由入见，他到底不如长公主般能随意入宫拜见。
至于皇后到底喜不喜欢，那就不得而知了，也没听说过娘娘喜欢，但也没听说过不喜欢，但怎么说也是小辈儿是孝心，不至于丢掉。
若是不喜欢，那估摸着就如宫里寻常的捕鼠猫儿夜巡犬一般，含糊的混着日子，若是娘娘喜欢，那就是有仆从有月例有食俸的贵宠。
日头还早，而且西市离国公府不远，李建成也没着急，只是吩咐人去寻一寻，自己则是走进了骡马行，他骑射不错，自然也喜欢宝马良驹。
逛了一圈发现了两三匹不错的良驹，只是要价太狠，而且也比不上国公府有的，更比不上前些时候皇帝御赐的。
李建成还没出骡马行，就见门口围着一圈摊贩拖笼牵犬的好不热闹，这是都知道来了个贵戚，只要能相中，便能要个高价。
当然，太高也不敢，不提别的，在这西市里面，李家大大小小就有二十几个铺子，要钱容易，可往后还得在这做买卖不是。
李建成看了一圈，什么都有，不只是猫狗，鹦鹉猞猁鹞苍鹰甚至缸里的鱼龟，各类齐全。
给皇后的必然是要小巧温顺些，小猫不错，但前些年有独孤陀的猫鬼事件，导致送娘娘猫有些犯忌讳，转而挑犬。
就是多为猎犬，毕竟时人最好的便是出城射猎，国公府就养有李健成的两只细犬，李渊的五只太仓猎犬。
莫不成只能给娘娘送那只会说吉祥话的鹦鹉了。
就在李建成还在纠结时，一个身材高大棕发胡人走上来抚胸行礼，一旁跟着一个仆从打扮的人也跟着躬身道：“见过郎君，我们是从拂菻国来的，或许有您需要的东西。”
李建成还真不知道所谓的拂菻国是哪里，这种外国名字，都是随着朝代更替叫法不一，但也不重要。
打量了一下，发现这俩人也没带笼筐，正要问时，那胡人从宽阔的袖口里面托出一小犬，看样子大约高六寸，长尺余，全身雪白，唯鼻子眼睛乌黑，甚是可爱。
京巴狗，这在此时可是罕见极了，也就是长安才能碰巧遇到，他还没听说谁养有此犬，李建成看着小狗问道：“此犬性格可温顺？”
那胡人主动将狗递给李健身身旁的赵大，那小犬显然是有些害怕，但还是乖巧的吐着舌头，委屈的叫了几声，哪怕赵大故意折腾，也没见他咬人，显然是经过驯化的。
李建成摆手制止了还在讲述将一窝狗万里迢迢带来，最后只有这一只幸存是多么难得的胡人笑道：“说价吧。”
那胡人碧绿色的眼眸仿佛在发光一样，但还是心有顾虑，伸出一只手说了句话，那仆从道：“一百贯。”
若不挑健仆，光是人都能买十几个了，但李建成毫不在意的点点头，太便宜了他也不好送出手，娘娘简朴归娘娘简朴，他送的若是简朴了，那就是不恭敬。
周围的商贩都羡慕的很，骡马行的伙计则是把幽幽目光放在了那胡商身上，显然是动了心思，但这跟李建成没有关系。
花钱确实舒坦，没过瘾的李建成又花十贯钱买下了那猞猁狲，吩咐人送到杨府，这玩意前腿短，后腿长，擅长扑杀兔鼠羊鹿等动物，轻捷灵便、奔跑速度快、忍耐力强，爬树游泳无所不能，驯服好了，很适合陪猎。
记的去年他们春猎的时候，裴家的三郎就有一只，杨积善和他还颇为羡慕来着，只是转头又忘了，正好现在给他送去，就是不知道他能不能驯好，若是能下次再让他帮忙驯一只。
另外还买了几只品相好的猎犬，吩咐人送到窦家元家和独孤家府上。
自家则是留了那鹦鹉和几只小花猫，鹦鹉可以教二郎说些好听的，猫则可以让后院仓房里那些夜里怎么也消停不下的耗子安分点。
天色渐暗，他没有歇在西市的想法，便领着仆从打道回府，路上进了自家药铺，挑了几支名贵药材，吩咐人送到高府。
回府后换了身衣袍，自有专门的仆婢接手照顾这些猫狗鹦鹉，他则是去拜见母亲，顺便看看小二，毕竟以后打天下还得靠他出力呢。
窦氏正在看丈夫寄回来的家书，见儿子回来了直接递给他，李建成的好心情一下就没了，接过一看，果然，半篇都是教训他不该得罪陛下的话，最后吩咐让他安分在家，也不要去宫中当什么备身了，万事等他回来打算。
……………
第19章 杨勇
这时代消息传递就是这般延迟，李渊估计这时候刚收到他已经官复原职的家书。
还是得想办法将自己父亲弄回来，但这事指望不上皇帝，也指望不上皇后，只能是求晋王或是杨素。
李建成的优势在于年纪小可以往来宫禁，但与其他贵戚姻亲的正式往来就差了些，也很难整合家族的力量，这就要李渊出面才妥当。
只是还急不得，他的分量还是差些呢，不足以说动他们出面。
心中有了盘算后拜别母亲，回到寝院中睡下，第二日起来去逗了逗了那小狗，又吩咐人将它毛发仔细梳理干净后关在一个精美的小笼子里。
今日休沐，宫中值班由千牛卫备身左右替上，平时他们是守在玄武门的，而杨府的宴席，则是要到下午才开始，所以他准备现在就入宫拜见。
一路畅通无阻的到了宫城，经人通禀后得以入内，在女官的带领下到了永安宫前，犬笼则是被一宦官捧着。
正巧皇帝正从里出来，李建成避让到一旁行礼问安，杨坚停下脚步看了看那宦官手里雪白小犬后似乎是想对李建成说些什么，但还是径直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