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是绢帛丝绸还是农具,对河内士民而言,都是有利之物。
生产力的提高,又让大汉的绢帛丝绸布变得廉价,农具又能提高百姓的粮食产量。
刘备能让百姓更容易争得衣食,这百姓的民心自然就更容易倾向刘备。
“云长所言甚善。”
刘备活了六十有六,又常年身居高位,这思维心计早就远超常人,对关羽的提议一点就通。
“孝直,你以为如何?”
刘备又看向法正,征询法正的意见。
法正对关羽的提议亦是惊讶。
互市很常见。
利用互市来配合军略却很罕见。
法正亦是聪慧的贤才,听懂了关羽话中的深意,拱手佩服道:“大将军的攻心之计,我自愧不如。”
关羽大笑:“法侍中过谦了。此法亦不是我所创,乃是我见伯松在长沙互市有感。”
“只不过,伯松不喜欢称其为互市,更喜欢称其为‘经济自由贸易’。”
“以民间的经济自由贸易为矛,来迫使官府完善更符合国计民生的政令。”
刘备抚髯:“云长倒是提醒朕了,昔日伯松设长沙为‘经济自由贸易特区’时,朕有很多不明朗的地方。”
“朕信任伯松,故而未对此有太多的询问。”
“这几年的时间,伯松让朕看到了伯松在长沙部署的成果。”
“利之所趋,才能众望所归啊。”
法正闻言心动:“不如再向河内郡传檄,就言洛阳凋敝、陛下有心再建洛阳。”
“若有愿意参与洛阳建设的,陛下皆会厚赏。”
“再让军中有籍贯在河内军士和自告奋勇的军士去河内,承诺其带回五户就为邻长,带回二十五户就为里长,带回二百五十户就为亭长,带回二千五百户就为乡长,带回五千户就为县长,带回万户就为县令!”
“带回多少户,就享受多少户的封邑!”
关羽丹凤眼一眯,很快就理解到了这其中的道理:“不能只是军士,否则百姓不能得利,亦不可能来。”
“不如对军士只提高军职和爵位,邻长、里长、亭长、乡长、县长、县令这些官职,则由河内的士民自行推举。”
刘备抚掌:“孝直和云长之言,正合朕意。若有举族来投的,再免三年赋税,择其族中优秀者为官。”
在仔细商议了细节后,刘备完善了“募民计划”,即刻遣军士去河内募民。
不得不说。
刘备这一招对河内士民的杀伤力是很大的。
人口越少,平摊的赋税徭役就越重。
这些年,征战频繁。
士族享乐之风又盛行。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没几个人会去管屁民的死活。
沦为佃农、屯田民的百姓,更是跟奴隶没什么区别。
逃难的流民不少,隐居的士人也不少。
在刘备的利诱下,不少士民往洛阳而来,更有举族迁徙者,想来洛阳赌一个全族族运。
闻讯的河内太守,严查想要去洛阳的士民,更是不惜用强硬手段。
然而。
河内太守越是严查堵截,就越显得刘备在洛阳对士民更仁义。
尤其是沦为了九品中正下三品的士族,对迁徙入洛阳更是热忱。
毕竟。
在伪魏当官出仕,只能当下三品。
可到了洛阳,却有机会脱离下三品。
这其中的利益权衡,大部分下三品的士人都看得懂。
面对刘备的“怀柔”攻势,曹叡立即让抚军大将军司马懿前往河内主持大局。
作为河内最大的士族主事,司马懿在河内的声望不小。
仅仅数日的时间,司马懿就掌控了河内的局势。
虽然依旧有士民去洛阳,但相当于整个河内郡,几乎可以无视。
“士载,你可能看懂刘备的用意?”
孟津外。
司马懿登高而立,右侧立着的是年近三十的邓艾,左侧立着的是年近十八的司马师和年仅十五的司马昭。
邓艾出身贫寒,以屯田民的身份混了二十年才当上典农功曹,年初偶然间遇到了司马懿,受到司马懿赏识,这才得以崭露头角,受曹叡提拔。
司马懿有心培养邓艾,于是将邓艾也带到了河内。
邓艾毕恭毕敬:“我在汝南屯田时,亦曾听闻刘备和孙权在长沙的互市,以及先帝跟孙权在寿春的互市。”
“只是这般互市,对士民而言是好事,对陛下和朝廷却不是好事。”
司马懿问道:“士载为何认为,这对陛下和朝堂不是好事?”
邓艾道:“君王要争天下,必须凝聚各州郡士民之心。”
“刘备的互市,抢的就是河内士民的人心,自然不是好事。”
一旁的司马昭忍不住反驳道:“阿父这几日奔波,已经让河内的士族达成一致。”
“谷米铁器战马一概不能用于互市。”
“刘备这互市,还如何能抢到河内士民的民心?”
邓艾摇头:“士民不只有士,还有民,即便是士,也分三六九品。”
“上三品不卖,中三品也可以不卖,可下三品和民,就未必肯听了。”
司马昭冷哼:“一群贱民,就算卖了又能如何?”
邓艾的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
司马懿闻言蹙眉,喝斥道:“民乃国之根本,岂能以贵贱来区分?”
“昭儿,你虽然出身富贵之家,但也不能只着眼于士人。”
“天下万民,士只是民中魁首,岂能以贱民称呼?”
“师儿,你来说说。”
司马昭悻悻不语。
司马师年长,又跟在司马懿身边历练了几年,比起司马昭更显成熟稳重:“阿父,儿以为,士载所言甚善。
“天下万民,以士农工商四民为主;四民中皆有奇才,只因士的传承更多,出的奇才多,这才让世人都误以为天下唯士。”
“如士载这般的大才,亦是出自于屯田民。”
“只是如今局势,武帝所言‘唯才是举’,难以用正道施行。”
“阿父不如举荐士载为河内太守,明以九品选材,暗用‘唯才是举’。”
“司马家一心为了大魏,忠心可嘉,可拿出一部分钱粮来养朝廷不要的奇才。”
“如此,朝堂既能选了良才,司马家也能为朝廷储备良才。”
司马懿抚髯而笑。
司马师所表达的意思,跟司马昭表达的意思,本质上其实没什么区别。
只不过。
司马昭表现得太直接,恨不得路人皆知;司马师表现却是隐晦,明明想挑选奇才隐士为司马家的家族死士,却偏偏要说是为朝廷储备良才。
换而言之。
明面上,有世家大族的贤才依附司马家;暗地里,有寒门庶民中的奇才托身于司马家。
不论朝廷政令如何,司马家都不吃亏!
司马昭依旧不服:“兄长,你这弯弯绕绕的太多了!”
司马师笑道:“昭弟,这不是弯弯绕绕,上位者要懂得人心,若不懂人心,又如何让人心服口服?”
“你应该向士载赔礼!”
邓艾在听到司马懿对司马昭的喝斥,以及司马师的看法后,心中的气就消了大半。
此刻再听司马师让司马昭赔礼,这心底的气就消失殆尽了。
司马懿和司马师将面子给足了,邓艾亦不是死脑筋,连忙道:“只是闲时探讨,岂能因此让昭公子赔礼。”
司马师本就只是说说,自然不可能真的让司马昭向邓艾赔礼。
只是这嘴上却是道:“若不赔礼,岂不是让外人误以为司马家怠慢贤才?”
邓艾再三推辞。
最后还是司马懿做主,让司马昭回去自省三日读书,将这事翻篇。
“士载,若你为河内太守,会如何治理河内?”司马懿又看向邓艾,认真询问。
邓艾心中一喜,连忙誓言道:“我以为,河内毗邻伪汉,乃是军事重地,可在河内屯田储备军粮。”
司马懿道:“河内本有屯田,你这治理不足为奇啊。”
邓艾道:“即便是屯田,亦有区别。”
“河内土地肥沃,河流众多,然而堵塞的渠道却是颇多。”
“水少,良田也会变成荒田。”
“故而,要在河内屯田,得先开挖河渠,引水灌溉,这比组织流民开荒更有效果。”
“这是其一。”
“其二:河内如今的屯田,几乎都为民屯。”
“民屯虽然管理严苛,然而对屯田民的压迫太重赏赐太少,难以调动屯田的积极性。”
“可在河内另行军屯,制定赏罚,如行军打仗一般,赏罚分明,让军士能在屯田中亦可获得赏赐,军士才会积极屯田。”
司马懿大笑:“我只是让你当河内太守,你却想当统兵的将军。你未曾统兵,我如何能给你增派军士?”
邓艾不卑不亢地道:“昔日韩信在当大将军前,亦未曾统兵。”
司马懿饶有兴致:“韩信在当大将军前,虽然未曾统兵,却颇知军务。我若让你统兵,你又会如何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