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刚才连续作诗所显示出的能力,以及打穿秦淮河北岸的武力来看,这位林朋友不是没有力抗复古派的本事啊,不然早就被打死沉河了。
林泰来最后叹道:“这次在下到南京来,主要是抱着以文会友的想法,却不料老盟主也跟随着来到南京啊。
然后我就突然遭受构陷,怎能不令我心中生疑?毕竟除此之外,我在南京应该没有其他仇家了。
至于真相如何,我也说不好,诸君自行评价吧!”
“一派胡言!”王遴王尚书忍无可忍的呵斥道。
他抓住了一个漏洞,质问说:“王凤洲对伱知之甚深,肯定知道你武生员身份,也知道你到南京参加武乡试!
所以王凤洲明白提学御史无法管辖你,怎么可能通过提学御史来构陷你?
所以举报你的人,肯定是一个不清楚你身份,并产生了误解的人!”
林泰来非常迅速的反问道:“如果弇州公不找提学官,那又应该怎么构陷在下?”
王尚书差点就说了出来:“当然是去兵部.你混账!”
林泰来答话说:“武科于我而言,只是闲来无事、顺手为之的小道,文科才是大道。
所以在我心里,明年录取秀才的院试才是重中之重!
也许弇州公故意如此设计,诱导房提学构陷我,只是为了让我与提学官提前交恶。
等明年提学官巡行到苏州城考察童生时,或许就会因为憎恶将我黜落,绝了我文生之路。”
王遴:“.”
这推断也太诛心了,王世贞要是能有这种心机,何至于才只是一个南京刑部右侍郎?
现在上千人在这里听着林泰来“有理有据”的“分析”,对王世贞的影响太恶劣了,如何是好?
众人听到这里,倒是感觉有几分道理。
房寰上任提学御史一年了,很多人已经都知道这位大宗师是什么货色。
只要得罪了他的,结果不用想,肯定是落榜。
此时林泰来突然抬手指向提学御史房寰,对王尚书义正词严的说:
“我就不明白,尔等这些官员为何有时脑子竟会如此僵化?
如果大司马你想为王老盟主洗白,不应该来找我这个受害者,懂吗?
犯错乃至于犯罪的的是房提学,而不是我!
你应该做的事情,是去找房提学,并且逼房提学说出真相!
而不是阻止我这个受害人在这里诉苦,妄图通过堵上我的嘴,来洗清王老盟主的嫌疑!”
王尚书顿时哑口无言,转头看向了房提学。
事已至此,官官相护是行不通了。你姓房的最好识点相,把背后那位指使者讲出来!
这时候众人才发觉,自从林泰来开始说更新社以后,房提学已经沉默半天了。
有比较灵醒的人猜测,莫非与“申相季子”这几个字有关?
感觉不说是不行了,房提学终于开口道:
“举报林生的人乃是无锡高士、吏部主事顾泾阳。”
顾宪成休假回乡讲学的事情,在南直隶还是有点出名的,很多人都知道顾宪成这个大学者。
此时突然听到这个名字,让众人都挺意外的。
当即有士子站出来,激动的大叫道:“不可能!顾前辈光风霁月,品性高洁,怎么可能做出背后构陷之事!”
对此林泰来懒得搭理,粉丝滤镜要不得。
房提学留在这里没有任何意义了,他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王遴心里也很诧异,顾宪成是“清流”圈以及学术圈的人,你林泰来还有本事跨界把人得罪成这样?
正要散场时,忽然有人问道:“敢问林朋友,你们更新社的社友都有谁?”
林泰来傲然答道:“社友就是在下,在下就是社友!”
众人:“.”
所以除了一大堆所谓的盟主、名誉护法、精神领袖、名誉教授之外,正式文社成员只有你一个?
无话可说,无槽可吐。
当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难道不会玩个性就没法混文坛了吗?
人群里又不知谁叫了一声:“说白了,这更新社不就是张癫林狂申二么?”
林泰来:“.”
桥下人太多,看不清是谁喊的。但此人是真懂苏州文坛的,八成就是苏州人。
癫和狂也就罢了,但这里的“二”是数字名词,还是形容词?
还有,申二文学水平也就是《我的爸爸是首辅》档次,啥时在文坛能与他一代诗王林泰来并列了?
在风气崩坏的晚明时代,永远不缺乏标新立异赶时髦的人。
当即又有人叫道:“我也是反复古派的!我也主张新文学!敢问林朋友,如何才能加入更新社?”
林泰来答道:“我们更新社目前信念是贵精不贵多,绝对不能像复古派那样门徒泛滥、良莠不齐!
目前入社方式只有内部举荐一种办法,在下只欲举荐一位前辈名宿入社,乃是左春坊左谕德兼掌南京翰林院事浙江兰溪赵公也!”
大部分人甚至都没反应过来,这位赵公是何方神圣?
有些个在国子监读过书的,才想到了边缘冷板凳赵志皋。
还是无语,你林泰来究竟什么眼光?放着如许多前途无量才俊不去邀请,偏生邀请一个六十几岁的老扑街入社。
一句话,贵社吃枣药丸!
冷眼旁观的王尚书已经明确,林泰来心里其实无所谓是谁在构陷。
林泰来故意强行攀扯王世贞,就是为了在这个大场面里自我吹捧!
这里来自各地的士子,都已经对林泰来产生“一人一社力抗复古派”、“天下第三”等印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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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5章 永远可以相信
2023-07-23
折腾到现在,都已经是午后了,南京兵部尚书王遴回到兵部衙署,却见老同年王世贞还在会客厅坐着。
“我今天真是大开眼界。”王遴忍不住说,他这辈子真是第一次见到林泰来这样的人。
上一个让他产生类似感觉的人,还是严世蕃。
林泰来今天吹逼自己天下第三的样子,确实也有点像当年严世蕃大言不惭说“天下三大聪明人”的样子。
王世贞虽然已经饿得有点头晕,但仍然保持着风度,淡淡的说:
“从察院打到长板桥的,并非一群士子,而是林泰来一个人,是否?”
王遴惊讶的说:“你只坐在这里,如何能猜到?”
王世贞答道:“北方不敢说,至少在江南,敢在贡院大打出手,又具备这样武力的人,只有林泰来一个。”
然后王世贞又问道:“那林泰来打完之后必定还吟诗了,而且水准肯定不差,是否?”
王遴再次惊讶,“这也能猜到?共吟了三首,我听到两首七律。另一首七绝听别人议论,应该也是佳作。”
王世贞继续推测:“八成此人还提到了我?”
王遴很同情的叹口气:“不只是提到你,而且还是反复提起。”
王世贞说:“那你为何不抓了他?”
王遴无奈的答道:“他背后打出了海刚峰的两面高脚官牌,怎么抓?”
王世贞很心烦:“我不能理解,以海刚峰之为人,怎么就看中了林泰来这个泼皮?”
王遴也解释不了,又另外岔开话题:“伱不问林泰来因为什么而动手?”
王世贞答道:“什么理由并不重要,只要林泰来想动手,总会找到一个理由的。”
王遴也心有所感的说:“他就是想公开展示出勇武无敌,让所有人都认为,武乡试黜落他就是黑幕。”
王世贞很失落的说:“难道这次武科乡试也挡不住他?”
王遴总感觉老同年今天很消沉,不知道是不是文青病又发作了。
便开解道:“你一个文坛盟主,总和他较什么劲。”
王世贞指着自己胸口说:“我不是和林泰来较劲,我是和自己的心魔较劲!
我想了几个月,就是想不明白,为什么我的诗词还不如一个武生!
难道我们复古派一百年的诗文路子,都是错误的不成?”
在老朋友面前,王世贞放下了盟主架子,说话情绪就很像是发泄。
但王遴作为一个实务向官员,不是很懂文艺圈人士的心态,只劝道:“别提他了,我请你喝酒。”
王世贞应声道:“今天一醉方休,顺便派人给海刚峰投贴,约时间相见。”
王遴惊奇的说:“你去约见海刚峰作甚?”
说实话,王世贞和海瑞完全不是一类人,半点共同语言都不会有,见面只有尴尬。
王世贞答道:“为了辟邪,这次文坛大会该请他护法。”
王遴无语,你至于吗?还辟邪,要不要再去朝天宫烧个香?
说到这里,王世贞忽然心有所动,恢复了一点点乐观:“其实现在形势也不错。”
王遴愕然,你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今天王同年都被那林泰来隔空疯狂摩擦碰瓷了,还说形势不错?
一会儿抑郁消沉,一会儿盲目乐观,王世贞这精神状态堪忧啊。
王世贞分析说:“无锡顾宪成不知为什么,去招惹了林泰来。以林泰来的性格,肯定要疯狂报复顾宪成。
而人的精力终归有限,林泰来如果和顾宪成打起来,对我们文坛大会关注肯定就会减少了。”
王遴却不这么想,他对朝廷势力分布很清楚,回应说:
“顾宪成身份还是吏部官员,只是请假而已,依然是官身。
而且顾宪成并不是一个孤单的人,他还是朝廷清流势力的核心骨干。
林泰来只不过一介武生,能奈何顾宪成?”
王世贞却道:“在寻衅滋事、打击报复、以下犯上等方面,你永远可以相信林泰来。”
王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