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十五诧异的问道:“按原定计划,林君不是要被西城察院临时拘禁么?你怎么能让他走了?”
王象蒙翻了翻白眼,“如果他自己想走,你觉得察院里那二十来个人能拦得住他么?”
王十五又问道:“那么林君去哪里了?”
王象蒙小声的答道:“好像说是去西院勾栏胡同,安抚一下今日受惊的玉牡丹。”
王十五感受到了一股浓浓的被针对的意思,“他不按事先计划行事,难道不想要武状元了?”
王象蒙答道:“他说他有十八种方法拿下武状元,只是忽然心血来潮,想换另一种方法。”
王十五:“.”
十八种方法?这是把庙堂操作当成炫技把戏吗!
原本计划是等天子留中不发,准状元林泰来滞留在牢狱后,舆论场就建立起来了。
那么王家就可以趁机开始活动,展示出纵横捭阖的手段。
可以与郑家进行谈判,用郑国泰请人替考这个把柄进行威胁,同时利用户部权力给予郑家一定利益补偿,把郑家摆平。
也可以向天子进奏,为了让林泰来顺利参加殿试,请求用王十五这个未婚妻来代替林泰来服刑。
具体细节都要见机而作,王十五有十足的把握,把事情谋划成功,但这一切都是建立在林泰来被囚禁的悲情基础上的。
如果林泰来跑出去了,那还怎么继续?
王十五一时间无语凝噎,但王司徒却“呵呵呵呵”的笑了出来。
然后王司徒又对王十五说:“世人都说林泰来是今布,伱说林泰来像曹操,但我看他像另一个人。”
王十五不想说话,但王象蒙好奇的问道:“伯父想说的是谁?”
王司徒看了看外面,确定附近无人后,低声道:“像当年的世宗皇帝。”
王象蒙:“.”
伯父你也喝假酒了?这比喻又是什么意思?
王御史是万历八年的进士,当然对二十年前的世宗嘉靖皇帝并没有直接感受。
但王司徒是嘉靖末期的进士,体验过嘉靖皇帝那种唯我独尊的权力欲和控制欲。
又听到王司徒继续对王十五说:“你刚才一直在分析圣上的心态,说的确实不错。
但是难道你没注意,林泰来也有凌驾众生的心态?而且还是类似世宗皇帝那种的心态。
所以你是当夏言还是当严嵩,要考虑好了。”
王十五气呼呼的对仆役吩咐道:“去西院勾栏胡同打听消息!”
自己只是在原有基础上稍稍改动了一下剧本,林君却直接换剧本。
王象蒙想起了什么,又开口道:“林泰来离开察院时让我转告小姑母,人生如戏,全靠演技,演戏归演戏,如果演不过别人,请不要急眼啊!”
此时林大官人已经站在了玉牡丹家门外,这又引起了一些在勾栏胡同找乐子的人的注意。
太白酒楼就在胡同口那里,很多人中午时候都现场看了热闹,王家小娘子给大家留下了深刻印象。
没想到到了傍晚时候,林泰来居然又跑到玉牡丹家门口了!
众人只能叹道,林大官人真乃吾辈楷模,这种精神已经到了非凡境界。
但有老鸨子和两个忘八拼死堵住了门口,没有放林大官人进去。
“开门迎客的地方,怎么还有拦住我的道理?”林大官人冷哼道。
老鸨子壮着胆子说:“我家女儿说了,今天实在太累了,所以就不见了,大官人请回吧。”
林大官人训斥道:“我知道你们怕什么,但你们知道什么叫高风险、高收益吗?知道什么叫富贵险中求吗?
今天中午发生了那样轰动的事情,而我刚从察院受审出来,就又百折不挠、无怨无悔的来找杨姬!
这难道不是向世人宣扬了杨姬的魅力?对杨姬的声誉难道不是一种抬升?”
老鸨子:“.”
林大官人这话,好像有那么一丁点道理。
再看看周围那些看热闹的人群,这热度真是不小,干这行的,对热度是永远不嫌多的。
“如果连这里面的好处都意识不到,那你就白干这行了!”林泰来鄙视说,“你要是会炒作,就是倒贴钱也要主动请我再来,还用我在这里与你说废话?”
“但我家女儿也是真怕啊,正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老鸨子苦恼的说:“万一大官人寻欢作乐时,又有什么人冲进来捣乱,该如何是好?”
林泰来不耐烦的说:“我今晚住在申府,让杨姬去申府找我,这总可以了!
她又不是没去过,如果对申府还不放心,那就是故意排斥我了!”
“这能行!”老鸨子连忙答应了下来。
好女不吃眼前亏,如果现在惹怒了林泰来,动手打起来,还做不做生意了?
再说首辅家里肯定安全,就算某些人想闹,也不可能冲进首辅家里去。
周围人听到这里,又一次感受到什么叫男人楷模。借首辅家的地方来那个啥,也是醉了。
“让杨姬一个时辰内到!”交待完了后,林大官人转身就走,完全没有再提钱的事。
出门在外不容易,最近可能要支付一百多两伤员汤药费,现在能省就省。
等林大官人又来到申府时,已经是万家灯火的晚膳时间了。
首辅申时行正在和儿子申用懋用餐,林泰来过来后,只添了双筷子,就直接上桌了,并不见外。
申时行惊奇的问道:“王家应该待你不薄,你怎么又跑过来了?”
林大官人满不在乎的说:“在王家偶尔住一下还行,但久住就像是上门赘婿,所以还是回申府来住。
毕竟还是老乡亲这里住起来,更名正言顺,不会被外人误会。”
然后他想起什么,又赶紧对在屋门伺候的管事婆子说:“去吩咐大门,一会儿玉牡丹要过来,直接领到我那屋去!”
申用懋捏着筷子想打人,自己贵为首辅长子,纨绔程度和生活享受不如林泰来之百一,情何以堪!
那些该死的御史,为什么总是盯着自己!
申时行若有所悟,对林泰来问道:“今日中午的事情我也听说了,都说你寻欢作乐被王家小娘子搅和了。
然后现在你又从王家跑回申府,公然和玉牡丹继续鬼混,难道就不怕传出些不好的流言?”
“无妨无妨!”林泰来浑然不在意。
申时行倒是充分相信林泰来的逼数,“你心里有谱就好。”
林泰来目光看向桌面,惊诧的说:“菜肴比平日多了一倍,难道府上有什么喜事?”
申时行答道:“也是你的喜事,今日苏州的赵巡抚给我送来了喜报,犬子用嘉考中了长洲县生员,而你也被录取为吴县生员,还是案首。”
原来四月初时,南直隶房提学按规划巡行到了苏州,然后考察童生,录取新的生员。
林大官人和申用嘉自然榜上有名,不过一个在吴县,一个在长洲县。
结果出来后,巡抚赵志皋就按照林大官人走之前的指示,直接将喜报送往京城申府,今天刚到。
反正都在林泰来预料之中,二月时就安排好了,就是成了案首有点意外。
谈不上惊喜,所以林泰来此时很淡定,随口道:“同喜同喜。”
申时行主动端起了酒盅,“说起来还要感谢你,如果没有你在老家谋划,犬子用嘉焉能如此顺利重获功名。
先把户籍迁到长洲县,避开不能返回吴县县学的禁令,然后改入长洲县学,也亏你能想得出来。”
林泰来劝了句:“二爷还是低调点,有个秀才功名装点门面就可以了,近几年不要再去参加乡试和会试。”
以申时行的谨慎性格,即使不用林泰来劝,也能想到这点。
就是申用懋有点无语,“你又弄了个案首,还劝别人低调.”
林泰来解释道:“房大宗师不是好人啊,被我强逼录取我后,就故意捧杀我。
县试、府试再加上这次案首,成就我一个小三元,会让我成为众矢之的啊。”
申用懋:“.”
一个考生,强逼大宗师录取自己?这是什么黑道操作?难道林泰来真的把苏州官场变成黑道了?
那二弟据说是盟主,在老家过得又有多爽?可恶,好想和二弟换换位置。
想来想去,申用懋就没见过林泰来这样的人,动辄劝别人低调,自己却走到哪就高调到哪。
而且林泰来这做派与谨言慎行的自家老爹完全相反,也不知道自家老爹为何如此看重林泰来。
林大官人没在意申用懋怎么想的,他眼里只有首辅,又对申时行说:“还有另外一件事。”
“武殿试?”申时行笑着猜道。
虽然首辅从来就没把武科太当回事,但如今林泰来除了武科殿试好像也没有其他大事了。
“殿试那都是小意思,不用浪费太多精力说。”林泰来指着喜报说:“在下想说的是,这位赵巡抚有吏部之姿。”
申时行神色变得严肃起来,“你解释一二?”
林泰来答话说:“杨天官都年过七十,实在太老了,该准备一个接班的人了。
这位赵巡抚就是一个非常合适的人选,甚至是最合适的人选。
如果有机会,可以先调为吏部侍郎,以后再接替杨巍。”
申时行说:“吏部乃外朝之首,吏部官的资格要求最严,不是每个官员都能调进吏部。”
林泰来答道:“赵巡抚乃是榜眼出身,二十年老翰林了,这个资历硬不硬?在朝中也能排的上号吧?
赵巡抚当年在张居正夺情事件中,得罪过张居正,然后京察被罢官,这个资历硬不硬?”
听到这里,申首辅也不能不说一声:“硬,实在太硬了。”
榜眼老翰林加上被张居正收拾过这种资历,放在万历十一年以后的官场,就相当于几百年后灯塔国的黑人胖子加变性的人设,属于BUFF叠满了。
林泰来总结说:“所以单从资格说,选赵巡抚为吏部侍郎是完全没有问题的,能让首辅你省心省力。”
这意思就是,推举一个资格很硬的人上位,运作起来更轻松,付出代价更小,何乐而不为。
申首辅没有直接表态,又问了句:“其为人如何?”
林泰来答道:“赵巡抚性子和杨天官差不多,而且也没有什么派系。
况且赵巡抚年过六十,虽然身体很好,但也没有那么大野心了。”
申首辅没再继续问赵志皋的情况,只感叹了一声:“你林泰来是怎么挖出来这个人的。”
林泰来也就只能说到这里了,劝几句就好,过犹不及。毕竟做出决策的人是申首辅,林泰来不能代替。
申用懋看着喜报,有点迷惑的说:“这赵巡抚也太老了吧?比父亲年纪还大。”
林大官人趁机拍着胸大肌说:“所以在下举荐赵巡抚,真心是为了申相考虑,完全没有任何私心。
毕竟一个年过六十,可能就是干几年的老官员,对在下又能有多大用?
对申相而言,此人倒是正合适使用。或许几年后就能再次换人,避免有人在至关重要的吏部长期任职,导致尾大不掉。”
这话听起来没毛病,说得申时行都真动心了。这赵志皋确实是一个非常合适的吏部工具人,和现任天官杨巍简直同款。
但这会儿没人能想得到,历史上的赵志皋还能坚持十五六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