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对忽然过分稳健的林大官人,赵大武有了更立体的认识。
但是林大官人在水次仓不出去,并不代表他对外面情况一无所知,也不代表别人不来找他。
比如扬州卫的万指挥,这几日往水次仓跑得就很勤快,还经常过夜不回去。
林大官人有点烦不胜烦的说:“你也不知道避嫌么?”
万指挥叫道:“我主要是为了避险,就顾不上避嫌了!”
林大官人又问道:“你有什么险?谁能把你怎样?”
万指挥答道:“杨巡抚已经离开扬州,回了淮安,但马巡按还在扬州城,就是不肯走!
伱说我在扬州城心里能安稳么?万一被马巡按找个由头治罪,都是麻烦事!
那还不如滞留在水次仓,至少马巡按不敢来这里。”
林大官人皱眉道:“难道这马巡按还是不死心?”
万指挥分析说:“在我看来,马巡按并不认为自己犯了大错,而且朝廷一般不会为了武官而重责巡按御史。
所以马巡按肯定存了侥幸心理,现在等于正在隐忍并且伺机而动。”
主要是林泰来距离朝廷太远,无法直接微操运营。所以他也不确定,朝廷最终会怎么“宣判”,所以现在只能等结果。
除了万指挥,先前无法过江的苏州卫官军也都到达了水次仓。
当初林大官人从苏州带出来九百人,只有二百人偷渡过江,还剩了七百人继续在南岸当幌子。
如今巡抚败北,撤退回淮安,瓜洲渡口自然也不会再阻拦苏州卫官过江。
九百人里除了一百“家丁”之外,三百人是预定驻守水次仓的仓军,五百人是运漕粮过来的漕军。
这五百漕军将本批次几万石漕粮送入水次仓后,今年苏州卫的漕运任务就算完成了。
然后这些漕军就暂留在扬州,等着林氏盐业的白货上了船,然后再运回苏州城。
估计这次正盐和“余盐”加起来,差不多能贩运五十万斤回苏州,五百漕军人均一千斤。
扬州林氏盐业的支盐凭证,主要来自于从郑之彦郑员外手里“租”的七千盐引,另外还有吴三桂爷爷奶奶手里的几百盐引。
按照每引二百斤计算,每年可以支取正盐一百五十万斤。
又根据每斤正盐可以搭配一斤余盐的官方规定,目前扬州林氏盐业理论上每年一共可以支取合法盐货三百万斤。
至于实际数目,起码五百万斤。这就是扬州林氏盐业目前的业务规模,占据扬州盐业市场份额的百分之一。
这样一笔生意,林大官人自然没时间和精力来直接打理,所以让扬州城本地秀才陆君弼和吴三桂爷爷奶奶做掌柜,负责盐业运营。
如果林大官人不在扬州也就罢了,陆秀才和吴氏夫妇这些掌柜们可以自行做主。
如今林大官人这个大东家就在扬州,正好又有业务发生,掌柜们还是应该过来禀报情况的。
所以陆君弼和抛头露面的吴田氏一起来到了水次仓,面见林大官人。
听了汇报后,林大官人比较满意,稍微鼓励说:“甚好!你们继续努力,在可见的未来,还有更多的盐引交给你们。”
不过陆君弼听到“更多盐引”后不喜反忧,有点担心的说:“目前我们的盐货,刚好能让苏州城饱和。
如果再来更多盐引,还能往哪里运货?
目前行盐区早就划分完毕了,如果只有盐引没有地方销售,那也没多大用啊。”
林大官人稍微透露了点情况:“我与湖广大粮商袁家正在探讨,贩运一万石米到苏州的业务。
如果谈成了,自然也可以与他们在盐业方面进行合作。
比如他们的粮船回程时,捎带上我们的盐货,返回湖广销售。”
当然情况不止这么简单,主要是林大官人还想着,如果能用盐货直接换取粮食,那不就相当于节省了资金吗?
稍微谈了几句业务后,林大官人恢复了琢磨人这个社团领袖的本职工作,多疑的问道:“吴登为何没有过来?”
吴登就是吴田氏的丈夫,也是吴三桂的爷爷。
陆君弼解释说:“他正忙着在盐场支盐,一时抽不出空,毕竟有五百漕军还在这里等着运货。”
林大官人很敏感的说:“这吴登是不是不愿意见我?”
哪有大东家来了,掌柜却躲着东家的道理?
陆君弼无语,这个问题该怎么回答?林坐馆你心里没点数么?
半年前吴家遭到郑之彦坑害,吴田氏铤而走险找你林坐馆求助时,你林坐馆完全不避嫌疑,甚至还有晚上进屋说话的事情。
最后又帮了吴家,就难免有些闲言碎语传出来。
无论换成哪个当丈夫的,面对你林坐馆也会尴尬啊,更别说吴登还是个心思重的。
林大官人又不是傻子,自然猜得出问题所在,又逼问道:“那吴田氏你又为何要过来?”
当丈夫的心里正膈应,妻子的却不知道避嫌,又令林大官人发现了疑点。
吴田氏却“噗通”的跪在地上,对林泰来说:“夫君犯下大错,恳请坐馆原谅!”
林泰来没有继续追问吴田氏,反而对陆君弼说:“吴田氏想说的事情,你知道么?”
陆君弼神情茫然,他确实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脑子一团浆糊,明天起来再继续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这种低迷
第322章 林氏盐业(下)
2023-11-23
吴田氏说丈夫吴登犯了大错,但陆君弼这个名义上的大掌柜却对此毫无觉察。
看在旁人眼里,陆秀才可能失职了,但林大官人却没有任何不悦的表示。
对于陆君弼这种不明所以的反应,林大官人丝毫不感到意外。
扬州林氏盐业刚试运营半年,可以说还是一个不成熟的集团。
在掌柜的分工里,陆君弼是负责上层事务和公共关系,以及总的账目,主要活动范围是扬州城;
而吴氏夫妇负责支盐、批盐等具体事务环节,主要工作地点在盐场、盐所等生产、核验、运输的现场。
林大官人这样安排,自然也有让两边互相制衡的意思。
正常情况下,吴登这个老江湖在背地里做了什么错事,陆君弼不该知道的那么明白。
如果随便吴登在外面犯了什么错,扬州城里的陆君弼立即就能了如指掌,那样才会让林大官人感到担心。
又如果陆君弼帮着吴田氏说话,那就更令人担心了。
所以对陆君弼的询问,其实也是林大官人对下属的一种试探,只不过没人觉察到这是试探而已。
作为掌控一个复杂庞大社团的首领,林大官人面对所有下属,随时都有可能进行试探,没准哪句话就是一种考验。
至少这次,陆君弼陆秀才在无意中通过了考验。
故而林大官人也就不再“为难”陆君弼,重新看向吴田氏,开口道:
“竟然连陆生都不清楚,到底能是什么大错,值得你如此郑重其事?”
吴田氏答话道:“还望大官人屏退左右,以防风声走漏。”
林大官人哂笑道:“能站在这里的,都是能让我信任的人。而且每个人都比你更值得信任,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左右护法张文张武和陆君弼听到这话,一起“嘿嘿嘿”的笑了起来。
他们甚至开始猜测,吴田氏要求屏退旁人,是不是为了能与与坐馆单独相处?
吴田氏心里直感到气苦,但先前话已经放出来,此时也不得不发。
“拙夫吴登在这几个月,借着大官人伱那七千盐引的幌子,自己私下里办了六十万斤私盐。”
在场的人听到这个数字后,都吃了一惊,连林大官人本人也不例外。
目前扬州城一两百家盐商里,营业规模最大的那十几个盐商,除去正盐外,每年的余盐数目大部分在二百万斤到四百万斤左右。
而这个吴登在几个月时间里,就给他自己办了六十万斤私盐,顶的上一线大盐商年度余盐四分之一到五分之一的量!
这个数字十分不小了,足以让在场众人都震惊。
原本还觉得吴田氏矫情,或者猜测吴田氏小题大作的人,这下都理解了。
而后陆君弼立刻就愤怒了,他可是林氏盐业的大掌柜,竟然对这么大的事情一无所知!
林氏盐业自从“租”了七千盐引,从三月开始试运营以来,目前连正盐带余盐总共也不过批发了一百四十万斤!
而这个吴登身为二掌柜,竟敢打着林氏盐业的旗号,干了六十万斤私活!
想到这里,陆君弼抑制不住怒气,对吴田氏吼道:“竖子敢如此背主求利,假公济私!”
左右护法张家兄弟在社团中虽然不参与盐业事务,但此时也群情愤激的叫道:
“这吴登胆敢假借坐馆之名牟取私利,简直罪该万死!坐馆不可轻饶!”
揭发了丈夫罪行的吴田氏此时就一言不发,低头不语。
张家兄弟骂完了后,主动请缨道:“只要坐馆一声令下,我兄弟就带人把吴登捉拿过来!”
砰!在手下的喧嚣中,林大官人忽然重重的拍了身边的案几!
众人的声音顿时就停顿了,屋内只剩下了林大官人那严肃的训话:
“人伦纲常,乃做人之本,夫为妻纲亦是天理人心!所以官府一般不许妻告夫,就像不许子告父。
吴田氏你检举你夫君,虽然情有可原,但却违背了天理纲常!”
众人:“.”
苏州算是当今风气最开放的地方了,你林大官人又是不拘小节的江湖豪杰出身,怎么比老腐儒还保守?
又听到林大官人掷地有声的说:“违逆纲常、破坏礼教的不义之告发,我宁可不受,即便私利受损也在所不惜,这便是克己复礼也!”
这下连吴田氏的心里也破防了,这林泰来的脑子是不是有大病?
自己冒着巨大的风险,背负着道德压力,来检举告发自己夫君,得到的就是这结果?
还没等吴田氏再说什么,林大官人却又挥袖说:“你退下吧,以后要谨守妇道!”
这不是她想要的结果!吴田氏站了起来,恍恍惚惚的走出了屋子。
等吴田氏离开后,陆君弼急忙问道:“吴田氏的告发应该都是真的,因为一查便知,根本骗不了人,所以坐馆为何置之不理?”
林泰来反问道:“你认为,这件事的重点在哪里?”
陆君弼疑惑的说:“还能有什么重点?重点不就是吴登私自贩运了六十万斤盐么?”
林大官人毫不客气的说:“陆生可长点心吧!重点怎么会是这个?难道我是看重六十万斤盐的人么?”
左护法张文还在冥思苦想,但右护法张武却恍然大悟!
“重点就是吴田氏本人,她这又是向坐馆示好,不惜连自己夫君都要告发,图的就是想要坐馆收了她!”
林泰来:“.”
你张武是不是《金瓶梅》看多了,什么事情都要往下三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