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察”是由吏部尚书和左都御史联合主持的,本来如果辛自修还当左都御史的话,清流势力还不会那么慌。
但去年辛自修被罢官,左都御史位置换上了听命于首辅的吴时来,那这次“京察”的两个主官就全是申首辅的人了!
所以清流势力在今年初春,就着急发动对申首辅的攻击,其实直接原因就是左都御史辛自修被罢官。
直到现在,每每想到辛自修被罢官的事情,沈尚书还会心痛的不想说话。
他现在只希望南京左都御史李世达在苏州刷完业绩,可以顺利调到京师当左都御史。
在座人中,对王司徒最不爽的人应当是工部尚书宋纁。如果不是王司徒去年撞大运,户部尚书位置就肯定是他宋纁的了。
见同乡沈尚书被怼,宋纁忍不住说:“自从王司徒执掌户部以后,扬州一直纷乱不已。当真让我想起了一句话,庆父不死鲁难未已。”
王司徒诧异的说:“扬州形势一片大好,哪里乱了?
就算总是发生兵变,就算大额窝引变更频频,那又没影响朝廷钱粮。
虽然去年林泰来害得你只能去工部当工头,但你不能因为记恨林泰来,就胡乱危言耸听。”
宋纁:“.”
工头?工头?工头?
礼部右侍郎赵用贤也看着王司徒不顺眼,“沈尚书说的不错,王司徒你毫无大臣之体,以口舌羞辱同僚,实为不堪也!”
王司徒抬头看了看赵用贤,回应说:“听说近三十年复古派先后推出了三代五子,而你赵侍郎蝉联两代,风头无两。”
说起这个,确实是赵用贤挺自豪的事情。
他人生有两大成就,第一是万历五年因为反张居正夺情而挨廷杖,第二就是连续两届被列入复古派五子。
“哈哈哈哈!”王司徒突然大笑出声:“但是你们复古派都快被林泰来打没了!
听说这次扬州文坛大会上,还是林泰来手下留情,让复古派才得以苟延残喘,没有惨遭灭门!
你也是江南人士,老家都没了,还在京师举着复古派大旗沾沾自喜,想起来就令我发笑。”
赵用贤:“.”
你王司徒如果是条汉子,今天能不能别再提林泰来?
“够了!”工部左侍郎曾同亨解围说:“今日诸君是来议论修造皇陵之事,不是来作口舌之争的!”
“去年陛下为皇陵选址举棋不定时,是林泰来和都督李如松联合上书,得到陛下采纳!
当时你曾侍郎作为主管皇陵事务的工部官员,怎么就没林泰来这个意识和运气?
如果当时你稍微灵醒些,还能让宋纁这个从南京来的,把工部尚书位置占了?”
曾同亨:“.”
别问,问就是卡文构思,毕竟又要开新剧情了。。。明天补
第367章 刚到一件奏疏(上)
这场三部联席会议开完,王司徒倒是念头通达了,因为申首辅摆烂而产生的怨念消散了不少。
当然王司徒还有另一层目的,就是在不涉及根本利益的方面,尽可能展示出自己的强硬。
在这种混沌不明的局势下,强硬也是一种保护色,可以减少一些麻烦。
其实像户部尚书王之垣,以及吏部尚书杨巍、左都御史吴时来这样的人,在官场上已经没有进步空间了。
对他们而言,即便出现最坏结果,也就是被迫辞官而已。反正官位已经到头了,回家养老也没那么多遗憾,所以心态相对超然。
但是像那些官职不上不下,还有非常有追求的申首辅党羽,现在的情况就很难受。
比如吏科都给事中齐世臣、掌道御史柯挺这两人,都是申首辅的死忠党羽,也是申首辅在言官里的“哼哈二将”。
如今他们在科道的任期快到头了,正处在一个跳出科道,向上升迁的关键时期。
但偏偏在这个节点上,申首辅摆烂了,他们的郁闷程度可想而知。
这日齐、柯两人以商议“京察”事务为理由,来到吏部拜访吏部天官杨巍。
杨天官只说:“两日后在东朝房,聚集部院堂上官、科道共同议定京察流程。”
六年一度的“京察”绝对是政治上的大事,尤其近些年,每次京察都会成为政治斗争焦点,然后总有一批倒霉蛋炮灰被“裁汰”。
如果换成强势吏部尚书,关于京察流程,一个人就能拍板了。但杨天官生性柔和,不愿意招惹太多口舌,所以才说聚集朝臣会商。
当然齐世臣和柯挺来见杨天官,也不只是为了京察,主要还是为了打听申首辅动向。
毕竟杨天官是申首辅头号党羽,应该比一般人知道更多内情。
但杨天官也说不出什么,随便应付了几句,就将两人打发走了。
出了吏部正堂,齐世臣叹道:“首辅不出,天官也支撑不起来,我等为之奈何?”
柯挺也有点不满的说:“天官又何尝没有倦怠求去之心?只是苦了我们这些人,还有谁可依?”
两人正边走边说着话,忽然看到新上任没多久的吏部右侍郎赵志皋满面春风,迈着轻快的步伐,悠哉游哉的走进了吏部右堂。
尚书在正堂,左侍郎在左堂,右侍郎在右堂,六部的格局大抵都是这样。
齐世臣诧异的问道:“他怎得如此惬意?”
他们都明白赵志皋的情况,这人是申首辅力主调到吏部当右侍郎的,并不是特别服众。
所以齐世臣搞不懂,为什么在当前这个形势下,赵志皋完全没有半点担忧焦虑之类的负面情绪?
柯挺若有所思的说:“既然今日来了吏部,不妨顺道去拜访赵侍郎。
我想赵侍郎刚卸任江南巡抚,对苏州情况甚为了解,或许能有什么独到见解。”
反正大家脑门上都刻着“申”字,互相走动也不用见外。
吏部右侍郎赵志皋坐在公堂里,喝着茶水,看着抄报,心里美滋滋。
他飘零半生一直未逢明主,好不容易年过六十才混进了六部堂官这个阶层,每天都是好心情。
今天才品了两口茶,就听到门丁禀报说,齐拾遗和柯御史一起到访。
看到这两人进来时,赵侍郎想起什么,差点忍俊不禁的笑出声来,还好克制住了。
他听林泰来讲过一个段子,一年前林泰来到京师参加武试的时候,关于皇陵选址问题,争论到了白热化的地步。
当时为申首辅冲锋陷阵的主力言官,就是给事中齐世臣和御史柯挺。
齐世臣力保大峪山为吉地,被起了个外号叫齐保山,也叫保山给事。
而柯挺当着皇帝的面说:“若大峪穴下有石,臣敢以身当之”,被起了个外号叫石敢当,也叫敢当御史。
可是俩人如此拼命,也没多大效果。
最后还是林泰来唆使李如松上了一封奏疏,直接终结了争论。
赵志皋一边想着往事,一边请了二人入座。
寒暄了几句后,齐世臣就问道:“少冢宰自苏州来,不知如今苏州风土如何?”
赵志皋哑然失笑道:“苏州府说是天下首郡也不为过,如此闻名的地方,你们能没有耳闻?”
柯挺性情更直率,“我等与少冢宰皆为同道中人,如今局势蒙昧不明,斗胆请少冢宰指点迷津。”
赵志皋沉吟了片刻,心里盘算过后,便也开口答道:
“你们说局势蒙昧不明,我怎么不觉得?难道不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么?”
保山给事和敢当御史互相对视一眼,产生了一个共同想法——这赵侍郎肯定有料!
然后又听到赵志皋说:“你们应当知道,这场风波发源自苏州城,最后结果如何,也要看苏州城的情况。”
齐世臣忧心忡忡的说:“苏州城的事情,已经无可挽回了吧?”
知府是对家的人,巡抚不是猪队友就是卧底,钦差大臣是对家的人,这还怎么赢?
如果形势轻松,首辅也不至于心灰意懒到摆烂啊。
赵侍郎摇了摇头:“伱们不懂苏州,或者说,朝廷里的人都不懂苏州。
我们的对手这次胆敢在苏州搅风搅雨,已经真正激怒了一个人。”
更详细的话,就不便对别人说了。
反正赵志皋远隔两三千里就敢断定,林泰来一定会被激怒,一定会残酷的报复。
别人可能以为,林泰来被激怒,是身为“申党”的本能。
但只有赵志皋最清楚,林泰来被激怒,一大半原因是感受到了“冒犯”。
林泰来把苏州城视为自己的地盘和根据地,一帮外人跑到苏州城来搞事,在林泰来眼里就是侵犯自己的主权。
而且林泰来的报复与其说是力挺申家,不如说是“宣示主权”和“杀一儆百”。
赵志皋寻思着,自己也该收点小弟,或者说代林泰来收点小弟。
便又意味深长的对两人说:“如果你们相信老夫,那老夫就可以告诉你们,只要有林泰来,苏州城翻不了天!
那些去苏州城肇事的官员,能平安罢官回老家,就是最好的结局。”
和大部分高高在上的朝臣不同,赵志皋不但亲眼见过林泰来搞事,还是亲身经历过的人。
他根本就不相信,就凭区区几个外来官员,在苏州城还能翻天。
齐世臣和柯挺对林泰来这个名字并不陌生,毕竟林泰来一年前打遍京师无敌手太震撼了,而且还知道林泰来与户部尚书王家结亲。
三思过后,齐世臣又道:“朝廷正在议论,申季子纵容家奴强夺田产致死人命,是否应当获罪。”
他这意思是,想有所表现了,但需要找个切入点。
其实他们这样的人也没什么选择,就算想投敌,对家也未必肯收,只能死硬到底。
赵志皋却不以为然的说:“苏州城的事情,林泰来会全部摆平,不用你们出力做什么。”
转而又道:“你们不妨将视野放在扬州,这二年林泰来的重心其实在扬州,还需要一些助力。
而林泰来的妻兄也就是户部王司徒那边,也缺少言官帮着说话。”
言外之意就是,你们如果想出风头,还不如在扬州问题上多多发声。
在不背叛申首辅的前提下,顺便还能结好另一个山头户部尚书,何乐而不为?
齐世臣和柯挺便一起谢道:“多谢老大人拨云见日!”
又过两天,吏部召集部院大臣、科道官四十来人在东朝房开会,共同商议“京察”的流程。
一般情况下,这种人多口杂的大会,往往有很多偷懒大臣缺席,但这次到会人员却很整齐。
一是因为最近局势相当微妙,大臣们都不想疏忽;二是“京察”实在敏感,大臣都想看看风向。
在皇帝不怎么上朝的情况下,这种部院大臣扎堆的廷议,其实就相当于朝堂风向标了。
虽然大明官场以公文流转为特色,制度上并不讲究当面议事,但书面交流显然不能完全取代面对面交流,这是人性。
大臣们三三两两的站在东朝房内,主持会议的吏部尚书杨巍还没发话开始。
忽然刑部尚书陆光祖冷不丁的对户部尚书王之垣说:
“两淮巡盐御史蔡时鼎上疏奏称,有苏州卫千户林泰来在扬州城多次横行不法,请求刑部依法治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