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几位府学同窗之外,还有一些其他熟人,比如上次落榜这次又来赶考的董其昌,还有令人难以招架的周应秋。
他们大部分都居住在距离贡院更近的东城,今天也都听到了林泰来挨打的消息,便不约而同的登门来探视。
同时还有点该死的好奇心,林大官人挨打受伤这种事,实在很难见到啊。
金士衡代表众人问道:“朝廷如何处理?要不要我们集体前往礼部抗议和声讨?”
林泰来摆了摆左手说:“不必了,我已经获得足够的赔偿了。”
众人不敢相信,朝廷的效率这么高了?
林泰来懒得过多解释,直接问道:“你们有没有可靠亲戚在京城做官?官职在部院,品级不要超过四品。”
众人面面相觑过后,只有来自吴江大族的沈珫说:“我有一个族兄,现任员外郎。”
金士衡和王禹声的父亲都已经退休,陈允坚有个同族叔父在外地做官,董其昌和周应秋目前家里没人做官。
林泰来便对沈珫说:“那你这个族兄就很合适了,如果他有兴趣,可以让他去会试当个同考官!”
众人闻言大吃一惊!你林泰来还能有本事指定一个同考官人选?
江湖传言,这些名额是内阁大学士和礼部尚书的禁脔!
林泰来抚摸着右肩说:“礼部沈公仁义啊!见我情状可怜,就私相授受了一次。”
众人无语,如果被打伤后就能获得这样的补偿,那他们也想试试看。
正在这时候,首辅家大公子申用懋来了,并被带进了前厅里。
环视一圈座中,发现都不是外人,申用懋就直接说明了来意:
“林泰来!家父请你过去深谈,顺便商议吏部左侍郎的人选!”
众人三观再次受到了冲击,一起默默的起身告辞。
大家都是应试考生,为何却不像是同一种生物?
如果不是大家都认识申用懋是谁,只怕还以为,申用懋是林泰来请来的演员。
申用懋抱怨说:“常言道,事不过三。我这已经是第三次来请你了,你就不能认真应对一下吗?避嫌也不是这么个避法!”
“还是万历朝好啊。”林泰来感叹说。
申用懋:“???“
你林泰来突然蹦出这句话,又是何意?
林泰来解释说:“如果在以前,我这样小小应试举子敢拒绝首辅三次召见,弄不好就要被首辅怀恨在心,人头落地,或者剥夺功名了!”
申用懋拍了拍林泰来的右肩,“别阴阳了,你就说去不去吧?”
第406章 恐怖的三年之约
林泰来不想在家里白养一个没用的闲人,于是就跟着申用懋,前往申府拜访首辅,哪怕此时天已经黑了。
毕竟事不过三,再不去就太不给面子了,未来两三年,还要靠申首辅在前面挡炮火。
两府之间就隔着两个路口,所以就步行走过去。
申用懋看着围绕身边的几十条彪形大汉,很无奈的对林泰来说:
“只是去我们申家做客,你至于带着这么多打手吗?我大明朝廷风气,其实不流行打打杀杀。”
林泰来答道:“我上次在京师,结下的仇家不少,有勋贵,有外戚,有厂卫,都是习惯了粗暴行事的。
如今我右肩受了重伤,就怕有人起了歹意,想着趁机报仇。故而要小心为上,多带人手以保万全。”
申用懋不得不承认,被这样几十条大汉拱卫,是挺有安全感的,传闻中这些大汉都是真正的百战精锐。
又一边走着,一边随口闲聊着问道:“京师官宦人家在京师定居后,如果家中全用乡人就太麻烦了,各种成本昂贵,而且多有不便利。
所以大都是从本地或者周边雇佣或者购买一部分家奴婢女使用,等离京时,再把这些人遣散了。
像你这样全是从老家带人的真不多见,你现在府中有五六十打手了吧?他们都能随着伱久在京师,不想着回苏州么?”
此时申用懋已经默认,林泰来肯定能中进士做官,然后久在京师了。
林泰来却不认为这是问题,不以为意的说:“不要紧!我们林家人手充足,这样等级的打手在苏州还有几百个!
如果我确实要定居京师时,就与苏州之间进行定期轮换,苏州那边的打手轮流上京师值宿,两年一换。”
申用懋直接感受到了林泰来的惊人气势,以及人力资源之充沛。
几百个听着似乎不多,但这都是战斗经验丰富的精锐,不是凑人数的佃农雇工。听林泰来的意思,这几百个还是脱产常备的。
啥家庭啊,能养几百个如此强壮能打的脱产常备“军”?
其实申用懋回一次苏州就明白了,也不完全是林氏集团的人都能打,而是苏州能打的人近两年纷纷主动投奔林氏集团。
不过申用懋还是懂了,这可能就是父亲贵为首辅,却对林泰来十分宽容的原因之一吧?
毕竟父亲迟早要荣休回苏州并颐养天年,而且申家子孙也要在苏州混的。
不过申用懋又觉得有哪里不对,但一时也没想起来。又走了两步,他才反应过来!
卧槽!林泰来让打手们轮流上京,这不就类似于朝廷的班军制度吗?
北方各地卫所官兵轮番上京操练和值守,就叫京操班军.
想到这里,申用懋就打住了,做人没必要想那么多。
进了申府,也不用通报,申用懋带着林泰来直奔内院书房。
林泰来很多嘴的问道:“不用这么急吧?应该让我先在门房坐一个时辰。”
申时行穿着很休闲的家居便服,十分不拘小节的接见了林泰来,甚至还让林泰来坐下说话。
让仆役上了茶后,就平易近人的开口道:“请你过来,是要开诚布公的谈心,免得从此有了隔阂。”
林泰来十分诧异的回话说:“阁老这是哪里话?最近并没什么特别的事,为何要担心产生隔阂?”
申首辅叹道:“我知道,先前的一些事情,难免会让你心生怨气。
例如疏通吴淞江故道的事情,我并没有支持,还否了你的奏请。”
林泰来神情非常自然,答道:“很正常,阁老总揽全局,要顾及到方方面面的情况,比晚生更为慎重。
所以在具体事务上与晚生见解不同,实乃人之常情,哪能因此而生出怨气?”
这话实在太懂事了,懂事的完全不符合林泰来给别人的刻板印象。
申时行又道:“还有我让黄洪宪传话说,不敢保你中进士,肯定让你有怨气。”
林泰来毫不犹豫的回应说:“不,完全没有怨气,阁老多虑了。”
申首辅摆了摆手,“今天开诚布公,坦诚相待,行么?所以别说那种虚假的见外话了,你有怨气也正常。”
“这个真没有。”林泰来极为诚恳的回答。
申时行很大度的说:“这个可以有,这也是人之常情,老夫绝对不怪你。”
在旁边陪客的申用懋插不上嘴,听着一老一少两人不停的极限拉扯,无聊到昏昏欲睡。
他就是觉得,父亲是不是有毛病,非要认为林泰来有怨气干什么?
林泰来更加诚恳的说:“晚生很明白一个道理——世间万物无论什么,阁老您可以给,但晚生我不能强索。”
申时行:“.”
这是谁编出来的屁话?可是听起来十分精妙的样子。
真诚就是最大的必杀技,林泰来只用一句最真诚的话,终结了这几个回合的拉扯!
“最后问你一次,心里真没有怨气?”申时行犹疑着说。
换成别人,说到这里就信了,可林泰来这人性格专横而且心术九曲十八弯.
林泰来豪爽大气的说:“那些问题我自己就能解决,也不必劳驾阁老啊,何来怨气之说?
你看,考中进士这个难题,目前已经接近于解决了吧?完全不用阁老出面!
还有吴淞江故道的事,我让反正与阁老没关系,也不需要阁老操心,阁老也不必在意了!”
心思极度细腻的申时行忽然产生了一点危机感:如果什么都不用我,那要我这个首辅干什么?
于是申首辅又说:“其实你这个进士,也未见得十拿九稳。”
林泰来:“???”
沈尚书都答应了,还有什么不稳的?难道你申首辅还想发挥出没有困难也要制造困难的精神啊?
申时行提醒道:“最后决定录取名单的主考官,毕竟是许国,他对你的意见极大。”
林泰来淡定的说:“所以我刚才说的是,接近于解决啊,就是考虑到了许国这个变量。”
“就算沈鲤去劝他,也未必劝得动。”首辅说。这潜台词就是,还是要靠他出马才有把握。
缺个羽扇纶巾的林泰来谈笑自若道:“我早有准备,许国不足为虑也!
这次到京师,我带来了苏州新安会馆二十多名管事、以及扬州汪家为首的十三名与许国同县盐商的联名书信!
信里的主要内容就是,劝说许阁老抛开恩怨,以公正取士。
有三十多名乡亲一起苦劝,想必许阁老也会从善如流吧。”
申时行:“???”
苏州新安会馆的人写这种信不奇怪,与你林泰来苦大仇深的扬州徽派盐商为什么也会写这种信?
林泰来解释说:“他们大概是害怕我落榜后返回江左,然后会长期在扬州逗留吧。”
申时行:“.”
这林泰来能调动的资源,雄厚有点超出他想象了,某些方面简直能首辅之所不能啊。
不知不觉,天已经聊死了,再继续往下聊就该烧纸了。
还有些话,申首辅不好直接说,就看向自己的好大儿。
申用懋会意,连忙对父亲说:“一个普通进士实在没什么稀奇,不如帮林泰来搞一个会元。”
申时行点了点头,仿佛若有所思的说:“言之有理。”
会元不仅仅是一个名号,但比起普通中式举子,还是有很多潜在好处的。
一般会元在殿试名次都不低,只要会做人,馆选为庶吉士再入翰林问题不大,这比普通进士待遇就超出一大截了。
林泰来半真半假的推脱说:“关于这个会元,我并不需要.”
申用懋直接打断了林泰来的婉拒,热情的说:“林泰来不必客气!就凭你和我们申家的关系,你还是二郎的姻亲,不帮你帮谁?”
其实说句真心话,林泰来对后面科举名次的执念没那么大,只要有个进士出身就行了,人脉比名次更重要。
当然,如果别人要给他,他也不会拒绝好意就是。
“那就先行谢过了!”林泰来象征性的道了个谢,然后迅速告辞说:“夜已经深了,阁老还是安歇吧,晚生就不继续打扰了。”
随后起身就往外走,眼看着就要溜出书房。
看着林泰来的背影,申时行突然醒悟过来,今天叫了林泰来,主要是想谈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