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林老爹从没觉得像今天这样心乱过。
匆忙又回到刚才的会客堂,只见申府二爷和张幼于老先生这一老一少纠缠在一起,互相抓着对方的领口,准备厮打的样子。
如果没有疯疯癫癫的张幼于,也许还不至于此,但有张幼于在,一切皆有可能。
“我乃林泰来业师,人称张癫林狂的癫狂师生组合,林府主陪应当是我!”张幼于丝毫不顾年老体弱,勇敢的朝申二爷叫嚣道,还率先上了手。
老夫聊发少年狂,张老师拿出了二十年前与王老登争夺苏州文坛领袖时的劲头。
申二爷不客气的说:“我与林泰来有通家之好,又是儿女亲家,做这个林府主陪当仁不让!”
在九元大喜的府上位居主陪,乃是何等有排面的事情,怎可让与别人?
张幼于又不屑的说:“你这种小儿辈知道什么轻重?又怎能压得住场子?必须要我这种老辈师长出面!”
然后转头向旁边的大哥张凤翼寻求支持:“我所言对否?”
著名书画商人、戏曲艺术家张凤翼若有所思的说:“我与林泰来共同缔造了‘拳不离手曲不离口’的谚语,堪称苏州城一时瑜亮。
今日林府大喜,理当由我这个年纪最长的忘年交来出面当主陪。
想当年,文征明老前辈就是这样厚爱我这个相差近六十岁的忘年交,这就是文坛传承。”
张幼于:“.”
心痛!又又感受到了来自亲哥的背刺!
“老先生且住口!这是我们更新社内部的事情!”更新社盟主申二爷对张凤翼斥道。
“啊,对对!”张幼于恍然大悟:“我这个更新社顾问也不答应!”
张凤翼无语,这什么破文社!在文坛混了数十年,就没见过这么不专业的文社!
成员一共就四个,一个位居盟主,一个当着名誉顾问,一个号称坐馆,还有一个普通成员听说已经是吏部左侍郎。
林老爹来了,好像又没来,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劝。这文坛的事情,他也不懂。
还没等林老爹喘口气,又有另一个仆役狂奔而来,“外面两个县也打起来了!”
林老爹不得不又出门去,从大门外面向西一走,就来到了卧龙街上。
这是一条界街,东边林府方向在行政区划上归长洲县,而西边府学方向则归吴县。
只见吴县袁县尊在西,长洲县张县尊在东,隔着街中心对峙。
他们各自身边都有上百的衙役,手持水火棍、铁尺等各色武器,形势一触即发。
林老爹打听了一下才知道,原来两位县尊今天都想到林府拜访,很凑巧的在卧龙街遇上了,然后在交流中产生了口角。
吴县的袁县尊冷冷的说:“林九元考试报名时乃是吴县籍,在我任上夺取九元,理当记入吴县志,列入吴县乡贤祠。”
长洲县的张县尊更冷冷的说:“林九元如今居住地在长洲县,以后重修黄册时必然进入长洲县籍。
他是在我任上完成九元成就,应该记入长洲县志,列入长洲县乡贤祠。”
袁县尊冷哼道:“林九元主持新修的西城金门,我准备向朝廷奏请改称元门。”
张县尊针锋相对的说:“真是巧了,南城堵塞已久的古蛇门,乃是在林九元倡议下重修的,我也准备向朝廷奏请改称为九门!”
“莫要动手!”林老爹不得不出面,街口劝道:“两位县尊不要伤了和气!”
经过林老爹说和,两位县尊商定暂时“一个九元,各自表述”后,便各自离去。
等林老爹回到家里会客堂,申二爷、张凤翼、张幼于三人经过激烈的友好协商,也有了结果。
到林府的贺客里,在任的官员由申二爷帮忙接待;山人野士风格的士人由张幼于负责接待;同乡缙绅人物由张凤翼接待。
到此林老爹总算能松口气了,里里外外的兵荒马乱,感觉真是心累。
这时候他终于想起来了,今天还有个孙子出世,这可是阿四的嫡长子,将是自己孙子辈中最重要的一位。
他到了主院里,不方便进屋,但让老婆子把小孙子抱出来看。
在里屋,几位旁室姨娘都在陪着王主母说话,心里五味杂陈。
王主母造出的“父子诞生时出现同样神异梦境”这噱头,不是吃饱撑着瞎胡闹。
等于是直接向世人昭告,今天这个新生儿是林泰来无可争议、不可动摇的天选继承人。
这手段,不能不服,没法不服。
还没有生育的白秘书只能羡慕,问道:“可要取名么?还是等十岁以后?”
王夫人骄傲的答道:“按照林家辈分,他这一代是个日字,我已经对他的名字有了想法,可用一个昊字。”
说到这里,王十五微微得意,她对自己想出的这个名字太满意了。
林昊,多么霸气磅礴的名字,一看就必将是人生赢家,注定是成功主角的气运。
白秘书是有文化的,她知道这个“昊”字就是日天那个昊。
然后她掏出了一封信,对王十五说:“这是林郎上京之前交给我的,说是等孩儿出生后,让我转交给夫人。”
王夫人疑惑的把书信接过来,并拆开看了。
只见里面纸上只写了一行字:“孩儿名字禁用昊字,太恶俗,夫君我不喜欢。”
林夫人:“.”
自己好像又成了大闹天宫后不可一世的齐天大圣,却没有逃出如来佛祖的手掌。
王夫人又变回了林夫人。
夫君又是怎么猜到这个“昊”字?难道根本不用自己胡编异像,夫君真的有神性?
他为什么又会觉得林昊这个名字太恶俗?明明很大气的好吧?
又到次日清晨,林老爹习惯性的在田地劳作,就看到四大金刚之首于恭敬冲了过来。
“外面卧龙街来了数百乡亲,各自手持棍棒,想要冲击林府!”于恭敬禀报说。
林老爹又懵了,“啥情况?”
于恭敬答道:“他们说,林坐馆高中九元,按照习俗应该改换门庭!
上次中了乡试解元就没有办,这次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躲过去了!”
林老爹终于想起来了,当今还有这个风俗。
某家人中举后,也有中进士后,周围乡亲邻里会冲到这家大门和前院打砸门窗,称之为“改换门庭”,是一种恭贺你家阶层升级的喜事。
林老爹扔下农具,匆忙来到林府西南角的哨楼,登高向外看去。
果见卧龙街上已经密密麻麻聚集了不知几百人,个个喜形于色,望着林府大门跃跃欲试。
而林府这边的打手堵住了大门外的巷道,不把任何人放进来。
“他们真是来办喜事的?不太像?”林老爹说。
于恭敬是跟林坐馆打江山的老兄弟了,见多识广。“经我观察,这些人不怀好意,想着趁机打砸出气的居多。”
林老爹叹口气,怎么自家考个功名,处处都是兵荒马乱的!也没见别人家这样啊!
于恭敬提示说:“现在苏州城守备是从扬州水次仓调回来的赵大武,他有镇乱平暴的职责。”
林老爹无奈的说:“那就去通知赵守备吧,把人赶走就行了。
不要弄出人命,那就有伤天和,折我孙儿的福气。”
下了哨楼后,又遇到了高长江,林老爹问道:“高先生啊,我需要一段话来表达我现在的心情,你替我想一想。”
高长江不假思索的答道:“我本农夫,躬耕于城西,苟全性命于盛世,不求闻达于乡里.”
第446章 被嫌弃的林修撰
京师,林修撰带着数十条打手,微服出行,夜访申府。
“遣内廷官巡边这件事情定下了没有?”林修撰对申首辅问道。
申时行无奈的点了点头:“确定了,明天就下发。”
林泰来得意的说:“其他阁老先前反对又怎样?纯属吃饱了撑着多余!
我林泰来出来混最讲信用,说搞定他们就搞定他们!也就是多用一两天的事情,没什么难的!
对了,把我分到哪里去了?”
申时行又答道:“宣府镇。”
林泰来诧异的看了眼申时行,“你也被李如松的银子收买了?”
毕竟最希望林泰来去宣府的人,就是李如松,其次才是王司徒。
申时行顿时气得想打人,先仰头看了几眼墙上的“制怒”条幅后,才答道:
“老夫岂会将国事视为儿戏?只不过因为你年轻经验少,目前宣府局势最轻松,最适合你而已!”
申时行这样安排,确实是完全出自公心。
过去宣府镇是九边之首,是重中之重,九边里最紧要的地方。
自从二十年前著名的隆庆议和以后,边镇局势和过去完全不一样了。
现在北虏部落众多,大体上分为右翼和左翼两大股“集团”,其中右翼势大,三边、宣大面对的都是右翼。
而北虏左翼虽然是所谓黄金家族正统宗主部落所在,但势力小,几十年前被迫东迁后只面对蓟辽方向。
当年那次隆庆议和,大明朝廷并不是与全部北虏议和,而是只与统领北虏右翼的俺答汗议和。
并且通贡赏、开边市,与北虏右翼实现总体上的和平相处。
但出于某种策略,朝廷对北虏左翼仍然拒绝议和,和过去一样仍然处于战争状态。
这也是为什么近些年来,辽东镇李成梁刷出的军功最多。
因为只有直面北虏左翼的辽东还在连年打仗,其他地方大都是偶发性的小规模冲突。
而过去防守任务最重的宣府,在议和之后反而成了最轻松的方向,而且距离京师也最近。
所以申时行很公正的认为,林泰来这种就是为了镀金的官场生瓜蛋子,也只能去宣府了。
那里情况最简单,最不容易出事,最适合镀金。
至于辽东镇这种局面最复杂的地方,怎么能放任林泰来过去乱搞?
首辅是要总揽全局的,不能由着林泰来一个人的想法就在国事上胡来!
“别废话,朝廷已经决定了,你就去巡阅宣府!”申首辅难得霸气的说。
林泰来也没法子,只能接受官场的现实,总不能为一个破差事,连首辅都搞了吧?
及到次日,果然看到派遣内廷官分别巡阅九边的诏令下发。
“兵科都给事中张栋阅视固原;吏科左给事中候先春往辽东;兵科给事张贞观往山西;工科右给事中踵羽正往延绥翰林院修撰林泰来往宣府”
在一大堆给事中里面,夹着一个翰林院修撰,竟是如此的醒目和拉风,让朝臣们想不注意到都难。
一般状元加翰林这种高贵的身份,要出差都是去藩国,代表朝廷进行册封或者宣扬上国天威,比如“朝觐鲜矣之国”就没少享受这待遇。
而状元翰林直接去巡边的,林状元真是第一次,让朝臣大开眼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