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要那样的话,就有点对上面挑衅的意味了,做法确实不合适。”
林泰来反问道:“伱在教我做事?”
文郎中暗叹口气,宣府户部行司的专业声望,只怕要一落千丈啊。
随后林泰来又环视了一圈厅内,“本官瞧着,你这判事厅不错,暂时借用办公了。”
文郎中感觉自己要抑郁了,不想说话了。
就在今天,宣府巡抚许守谦接见了一位来自北方的神秘客人。
正坐在许巡抚对面的这位客人,双耳坠着大环,上身半臂青锦袄,下身一袭绛裙,乃是一位充满了异族风情的美貌少妇。
按照大明的规定,除了边市之外,北虏不许进入边墙内,更不要说深入到内地了。
就连进贡、册封等仪式,也要在边墙之外搭建营帐和典礼台进行。
唯独有一个人例外,那就是北虏头领里最大的亲汉派三娘子。大明官方默许三娘子可以悄悄在边镇活动,并和边镇官员接触。
例如在前些年,三娘子和前任宣大总督郑洛的私人关系就很不错,据说两人相处如同父女。
三娘子可以随便进郑总督的起居之处,看到好东西也可以不见外的直接拿走。
但郑洛已经调回京师为京营总督了,三娘子失去了她最信任的边镇大佬,也只能换人寻求支持,所以才有拜访许巡抚的事情。
三娘子虽然不识汉字,但自学了说汉话,不甚流畅,但基本交流无问题。
此时她对许巡抚说:“今年大明朝廷发到张家口堡的赏银,可否增加一半?从十八万两到二十七万?”
这里所谓的赏银,其实就是马价银。
在大明朝廷的官方概念里,马市性质是贡市,北虏卖马的性质是进贡,而朝廷给的马价银性质是赏银。
所以朝廷官方在马市花十八万两购买三万匹马这件事,在政治语境里就是:大明天朝收到北虏三万匹马进贡,然后恩赏给北虏十八万两银子。
当然,这价格确实也不贵,双方各自都有得赚,皆大欢喜。
所以三娘子请求“赏银增加九万”的意思,其实就是恳请大明朝廷比原有定额多拿出九万两马价银,让北方部落能多卖一万五千匹马。
这些多出来的利益,三娘子要用来拉拢一些部落,支持她儿子布塔施里上位。
许巡抚“呵呵”笑了几声,答复说:“九万太多了,六万如何?”
然后又强调了一句说:“夫人能听懂本院的意思么?”
三娘子除了美貌,还以聪慧著称,怎么可能听不出来。
不就是向朝廷申请九万,其实只拨付给六万的意思么
然后三娘子答道:“六万两换不出一万五千匹马,至少需要七万五千两。”
九万减去七万五,能留给许巡抚贪污的,只能是一万五千,没法再多了。
许巡抚不满的说:“你还能获得本院的支持,只值一万五千两么?”
正在这时候,一个师爷走了进来,低声对许巡抚说了几句。
许巡抚脸色变了,脱口而出的骂道:“这什么王八卵子钦差?他以为这宣府是哪里?”
第451章 专业大比拼
坐在对面的三娘子听到许巡抚似乎在骂一个“钦差”,连忙问道:“说的是什么钦差?”
她毕竟是塞北人物,对朝廷动态没那么清楚,又加上林钦差来的很低调,故而真不知道状况。
许守谦许巡抚想了想后,略带挑拨的答道:“就是朝廷派了个外行廷臣巡视宣府,下令要暂时关闭马市,重审你们各部,你说这不是胡来么?”
“这怎么可以?”三娘子下意识的说。
从隆庆议和之后,在草原这边,马市事务向来都是由她主导或者说主管的。
她越过边墙进入大明边镇,在部落里不是秘密,很多头领都知道。
可是现在如果传出马市暂时关闭的消息,那各部落会怎么看待她?
会不会以为是她挟“明”自重,以此勒逼各部落支持她,或者是惹怒了大明官员导致马市关闭?
许巡抚又添油加醋的说:“由此可见,这位林钦差对你们草原部众敌意很大,很可能属于主战的强硬派。”
三娘子轻轻蹙眉,略加思索后回复说:“增加贡赏事关重大,我需要返回张家口堡边墙外,说服其他头领。”
这意思就是,许巡抚你要的三万两有点多,她一个人做不了主,要回去和其他人商议。
张家口堡距离宣府镇城只有六十里地,两地之间快马加鞭半个时辰就到了。
当然“价格谈不拢”只是一個借口,三娘子知道现在不明状况,只能单方面听许巡抚“忽悠”,所以先退出去打听消息。
另外就是,她作为一个外人,不想被卷入明国大臣之间的斗法,不然很容易两面不是人。
师爷替许巡抚将三娘子送出门后,又回来对许巡抚说:“这娘们听到另有钦差抵达宣府,怕不是存了观望取利的心思。”
许守谦自信的说:“她不足为虑,今天她没有答应三万两这个条件,下次可就不是这个价码了。”
异族美少妇别有风情,还挺诱人的.听说也很开放。
师爷又说:“京中诸公来信,说这林泰来凶残诡诈、反复无常,好以力服人,号称今布也。
从退回我们察院的拨款申文来看,绝对是来者不善!更何况此人与东主同乡、吏部选司赵公有旧仇。”
许守谦冷哼道:“这里是宣府,他不会以为,本院和内地那些软脚虾巡抚是一个物种吧?”
这话倒是没错,边镇巡抚和内地省份巡抚虽然官职都叫巡抚,但实际属性还是有区别的,边镇巡抚的成分里军事属性更大。
比如说,内地巡抚的标兵基本都不满员,时常只有二三百人,三五百都算多了,战斗力和衙役差不多。
而边镇巡抚的标兵动辄七八百,还都是精兵,上千的也不是没有。
随后许巡抚又道:“林泰来还是有些小聪明的,在抓不住兵权的前提下,知道进城后先抓财权。
但是他没有意识到,在官军遍布的边镇,财权也是一把双刃剑,有时候也会伤到自己。”
在边镇因为闹饷而发生的兵变,并不是新鲜事啊。
师爷跟了这么多年,也是已经有默契了,“先放出风去?说因为林钦差阻碍,今年春季的抚赏银暂停不发了?”
许巡抚吩咐道:“让张充实去散布这个消息,先把舆情造起来!”
张充实就是宣府镇副总兵官,和许守谦一起分赃的铁关系。
目送师爷离去,许巡抚冷笑不已。
他许守谦能在宣府巡抚位置上稳坐数年,连天子爱将李如松都能挤兑走,可不是内地那些庸才同行!
论起造舆情,他是专业的,更别说他是主场作战!
先有流言四散,后有官军闹饷这种把戏,虽然经典但是确实好用!
钦差巡视宣府镇的林泰来在户部行司坐了一天,对财务工作进行了梳理。
晚上他还要回黑府去住宿,因为这里相对来说比较安全。
毕竟林泰来先前为了快速行动,身边只带了十几个随从,大部分家丁和官配二百京营官军还在后面。
选择在户部行司办公,也有安全方面的考虑,因为户部行司里有银库,常年驻扎数百库丁。
从户部行司离开时,林泰来对跟随身边的右护法张武吩咐说:
“你明日打出我的钦差旗号,去城内各兵营拜访宣讲。
就说钦差老爷我近日坐镇户部行司,开始履行职责,检查许巡抚是否存在贪贿之事,欢迎诸人前来提供消息。”
张武疑惑的说:“就这么一句话,只怕没有什么人会来提供消息吧?”
林泰来答道:“你懂个什么?我只是为了先造出许巡抚贪贿的舆情,而不是真指望有人来检举巡抚或者提供有用线索!”
论起造舆情,他林泰来是专业的,哪怕这是客场!
当晚继续在黑府安歇了,不过被林钦差委托办事去的黑指挥并没有出现。
到了第二天,林钦差继续在户部行司消磨时间,用这种姿态宣示对钱袋子的掌控!
傍晚时候,被派去制造舆论的右护法张武匆匆的赶了回来,禀报道:“事情有些不妙!”
林泰来诧异的说:“难道你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只是让你去各兵营嚷嚷巡抚贪贿而已。
打着我的旗号狐假虎威,伱应该很擅长啊。”
张武连忙继续禀报说:“我去城内各兵营传达坐馆意图时,却听说了另一条传播更广的流言!
说是由于坐馆你的缘故,今年春季的抚赏银要停发了!应该是有对家在刻意造谣和引导!”
林泰来不以为然的说:“这有什么可慌的?”
在舆论战中,遭到对家恶意抹黑很正常,完全不必大惊小怪。
张武跟着林泰来混了几年,多少也学到点东西,继续说:“但是,林钦差停发抚赏银这个话题,比许巡抚贪贿的热度更高!”
卧槽!林泰来这就不能忍了,他可以容忍自己被对家抹黑,但不能容忍对家制造的热度比自己高!
于是林泰来认真了起来,“阿武啊,你跟了我也这么久了,还没学会最高端的招式吗?”
感受到从坐馆身上迸发出的强大气势,右护法张武弱弱的说:“我只学会怎么打人了.坐馆也没用过几次那什么最高端招式啊.”
“那这次我就手把手教导你一次!”林泰来不容质疑的说,他的专业素质不允许任何人挑战!
又过一日,许巡抚在察院公房里,听着师爷的汇报:“这两日那钦差随从巡访各兵营,到处宣扬说准备查一查东主是否贪贿的问题。”
许巡抚讥笑说:“这有什么用?”
自己可是主场作战,又有副总兵官张充实亲自部署,牢牢掌握着传播渠道,“巡抚贪贿”话题的热度不可能超过“钦差停发抚赏”的!
再说了,“停发抚赏银”更直白,更容易让受众关心到眼前切身利益!
只要自己能把持话题热度,就等于军心就在自己这边,随时可以让钦差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兵变!
可是师爷犹豫了片刻后,还是如实答道:“其实对家造势的热度更高.”
许守谦大吃一惊,“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是你误事,还是张充实无能?”
完全没有任何道理,自己造势的热度怎么可能不如对家?
师爷苦笑着说:“对家派出来的随从巡访各兵营时,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方言口音。
他们提到东主的尊姓大名时,发音听起来总感觉像是许收钱。
结果一日之间,许收钱这个称呼全城爆火,传遍了各兵营,没有任何关键词比这个热度更高。”
许守谦括号收钱:“.”
年轻人不讲文德!从未见过如此卑鄙无耻之人!
师爷唏嘘道:“听说这招连状元都能夺得,不想今日却用在了东主身上。”
“我们也可有样学样!想法子编排一下他的名字!”许守谦咬牙切齿的说。
师爷连忙劝道:“东主冷静!林泰来这名字,乃是钦定的祥瑞!不能胡乱编排!”
许巡抚:“.”
这踏马的完全没有天理,没有王法了!林泰来做得,我许收钱却做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