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活本来就不该属于武将!武将不该参与政治!
林泰来!你不要以为,总兵官就不会闹兵变!如果逼急了眼.
刚想到这里,李总兵忽然感到一阵天翻地覆,似乎全身都被人掀了起来。
然后他又硬邦邦的跌落在地上,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被几条大汉按住了!
听到有人大声嘀咕说:“早就说了,我们是乱兵。既然来了又不肯答应诉求,那就一起留下吧。
巡抚都挟持了,也不在意多一个总兵了。”
同被五花大绑的李迎恩气急败坏的厉声喝道:“若抓了我,没人能稳定全城,要出大事!”
正在这时候,忽然一群骑士冲到了大门外的街道上,为首者是一个约莫四十来岁的慈眉善目中年人。
他就坐在马上,对周围看热闹的军兵说:“本官乃从三品参政王象乾!
所有军兵都回营,等本官一一抚慰各营,亲自发下抚赏银,每员兵加倍二两!”
有人不信问道:“哪来的银子?”
王象乾答道:“本官刚从张家口堡返回,马市已经暂停了!
故而就先挪用三万马价银发双倍抚赏银!若仍不足,再用巡抚行辕私囊添补!”
林泰来站在巡抚行辕大门,高声叫道:“王参政所言,本钦差同样准了!”
周围的军兵发出了一阵欢呼声,发钱的事情谁不高兴?尤其还是双倍的快乐!
王象乾催促道:“回营!都回营!本官这就去户部行司银库支银!”
林泰来回过头来,对李迎恩说:“好像稳定全城也不难,也不见得一定需要李总兵你出面啊。”
李迎恩:“.”
你踏马的从一开始,就想把我这总兵也“挟持”了吧?
你刚才和我哔哔了半天,逼着我做不愿意的事情,难道就是为了磨蹭时间?
等到这个王参政从六十里外的张家口赶了回来,你林泰来立即就翻脸?
现在巡抚、总兵和钦差都在这里了,外面就只有从三品的王参政最大了!就连上奏疏向朝廷说明情况,也只能由王参政执笔了!
见过捧人的,没见过这么硬捧的!
林泰来指着门外的总兵官标营兵,对李迎恩说:“你让他们都散了吧,你被挟持在这里也挺好的,没必要被营救。”
李迎恩仔细想了想,好像确实是这个道理
外面的世界太复杂混乱,弄不好就被卷进政治风暴。但是被囚禁在这里,反而无忧无虑省心了。
林泰来刚想去休息,忽然耳边有人叫道:“都是我们的钱!”
他转头看去,却见三娘子怒气冲冲的瞪着自己。
大明朝廷拨来的今年第一批三万两马价银,理论上应该是用在马市,然后流入北虏各部落的,现在却被挪用去发抚赏银!
林泰来瞪了回去,咋地?没见过官僚主义?你这是请求拨款的正确态度吗?
第455章 别小看写奏疏
因为长期对北虏防御性作战,尤其营兵制度后,大明边军的指挥体系其实是非常碎片化的。
一个个作战单位依托边墩边堡,分散在数千里防线上,要多碎片有多碎片。
更具体的说,一位总兵官和一位参将、游击、守备相比较,直接指挥的本部营兵可能都是几百人。
一镇之总兵官与其说统率着本镇数万大军,不如说是协调上百个碎片,而每个碎片都有自己的主官。
这就是为什么宣府城里一两個碎片兵变了,其他碎片都在看热闹,暂时不至于全城大乱的原因。
如果没有上层权力为纽带,各碎片之间本来就没有什么联动性,我大明自有国情在此。
所以王参政承诺马上开始发银子后,全城情绪立刻稳定了下来。
王参政做梦也没想到,才上任右参政没几天,就开始干巡抚的活了。
巡抚和总兵都被乱兵捉了,他这右参政就只好勉为其难的暂时军政一肩挑。
不知道这算是历史的进程,还是个人努力的结果。
城中唯一的不稳定因素,可能就是帮许巡抚组织了兵变的副总兵官张充实。
但黑指挥从巡抚行辕脱身后,立刻带着本部兵马,拿着钦差谕令,明目张胆的在副总兵署就近监视。
反正黑府已经被乱兵烧了,驻扎在副总兵官署落脚很合理吧?
与上家许巡抚失去了联系,张副总兵在法理上掀不起风浪,兵变手段又已经用过。
局势得到了控制,就该到了通电啊不,发奏疏的时间。
如今宣府镇城能正常履行职责的文官里,品级最高的人就是右参政王象乾,理所当然的发奏疏人选。
在积极巡视安抚各兵营的同时,王参政找了个空子,与乱兵首领兼钦差林某人商议奏疏的口径。
王参政一边抓紧时间吃饭补充体力,一边说:“现在城门都暂时关闭了,三日内严禁一切出入,只有我们的声音能传到朝廷。”
这就是垄断发声渠道的黄金七十二小时.
林泰来喝着茶,和蔼可亲的问道:“作为一位长辈,我便考一考你,发给朝廷的兵变奏疏,应该怎样写的?”
已经四十四岁的王象乾真想扭头就走,怎么这个只有自己一半岁数的年轻人,总是想以长辈口吻说话?
旁边还有随从呢,能不能给点面子?
林泰来等了一会儿,便恳切的说:“不会写吧?我来教给你,记着,你将来做巡抚的时候,总要写兵变奏疏的。”
王象乾:“.”
巡抚?他和巡抚官职之间,至少还有三年吧?
王参政心里想着,口中不以为然的答道:“这有什么难的?
你当众说过许巡抚三大罪,把这三大罪直接写进奏疏里,向朝廷指控许巡抚不就行了?”
林泰来叹口气说:“我的好侄儿,看来你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兵变奏疏有四样写法,你却选了一种最差的。”
王参政:“???”
帮你骂许巡抚都不对吗?难道你还想多捏造一些罪名?那就是过犹不及了。
林泰来又问道:“我且问伱,如果你这样写奏疏,到了朝廷后,那些言官会不会大肆攻讦你,弹劾你徇私不公、包庇亲长?”
王象乾点了点头说:“应该会的吧?”
巡抚许守谦和清流势力核心骨干赵南星有关系,直接弹劾许守谦三大罪肯定会遭到反击。
而对家最好的攻击角度,就是自己和林泰来的私人关系。
林泰来总结说:“你何必找这种麻烦?而且你羽翼未丰,又不像我这样能打,未必扛得住言官的攻讦。”
王象乾做官也快二十年了,第一次被人指出不会写奏疏。如果不这样写,还能怎么写?
这可是自己晚辈里官职最大的,从三品只差半步就能迈入高层了,林泰来无可奈何,只能手把手的指点说:
“你这第一封奏疏要向朝廷如实禀报,说钦差林泰来发起兵变,攻进行辕,挟持了巡抚许守谦!别的什么都不要提!”
王象乾提醒说:“如果奏疏里这么写,小姑丈你就像是一个胡作非为的反面角色。”
林泰来大义凛然的说:“不打紧!你这样写奏疏,就没人敢说你徇私了!
为了你的在政治上的安全,我牺牲一下个人形象,又算得了什么?”
王象乾的能力和智商并不差,瞬间秒懂了。
奏疏里不写前因后果,只“如实”写林泰来攻打行辕,确实可以避免落人口实被弹劾,化解潜在的非议,但最重要的是能钓鱼啊!
如果能骗政敌跳出来,然后再反击和打脸,岂不是双倍快乐?
敌侵、兵变、民变、灾害四大类奏疏,可以用六百里加急传递。
宣府距离京师三百五十里,王参政的奏疏在第二天早晨就摆在了首辅的案头上。
申时行看了几眼就暗骂道,又踏马的到了甩锅时间。
开会!九边之首发生了这么严重的事情,内阁当然要开会!
“宣府出大事了,右参政王象乾上奏,钦差林泰来带兵挟持了巡抚和总兵。”申大严肃的说,然后将王参政奏疏给许二、王三、王四分别传阅。
看完了奏疏,众位阁老的内心毫无波动,情绪十分稳定。
让林泰来去巡边,不出意外的肯定要发生意外,出点事不值得大惊小怪,反正宣府现在也不打仗。
见其他阁老陷入沉默,申首辅趁机痛心疾首的说:“你们当初原本全都反对林泰来巡边,但却一个个的突然改变态度!这就是立场不坚定的后果!”
其他阁老:“.”
这锅甩得简直无懈可击,这就是首辅和普通阁老之间的差距么?
然后申首辅很大度的说:“往事就休要再提,且说眼下如何应对吧。”
又对四阁老王家屏说:“你是大同人,先说说你的想法。”
在大明传统观念里,宣府大同往往是一体的,总督设置都是宣大总督。
立场决定态度,甘当清流代言人的王四阁老下意识的拍案道:“林泰来简直就是胡作非为!”
申首辅似笑非笑的鼓励着说:“然后呢?继续说。”
能进内阁的人,都不是傻子,王四突然感觉到了不对劲。
自己只是排第四的大学士,为什么要自己先发表意见?
首辅竟然鼓励自己多说几句,这态度就更诡异了,应该是有坑?
从这个角度往回反推,王四终于觉察到什么,问道:“奏疏中没有说明林泰来的动机?林泰来发动兵变的动机是什么?”
一语惊醒梦中人,所有阁老都意识到了这个差点被忽视的最关键点。
回想林泰来的行事风格,他总是会有一个貌似合理的理由,无论有多离谱但总能逻辑自洽的理由。
这次林泰来的理由呢?奏疏里完全没有提及,这就很有问题了.差点掉坑!
申首辅暗叹口气,这次下钩看来失败了,莫非是自己有点操之过急,被看出来了?
等林九元回了朝,会不会指责自己浪费饵料?
其实也不能怪自己,你林泰来挖坑次数太多了,大家被坑多了,如今都有抗性了。
想到这里,申时行连忙对中书舍人吩咐说:“将这份奏疏抄送都察院和吏部!让他们议论!”
大范围广撒网竭泽而渔,总能捞到几条吧?
同一日,宣府城,林泰来将王参政喊了过来,吩咐道:“该发第二封奏疏了。”
王参政答话说:“关于昨日第一封奏疏,朝廷还没有反馈回来。”
林泰来说:“不要管朝廷怎么想的,先以我为主!”
王参政问道:“今天这第二封奏疏,可以写许巡抚三大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