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太师稍稍诧异的看了眼钟金哈屯,这娘们的政治手腕很可以啊,在北虏里面属于降维打击了。
自己一开始就想着,利用钟金哈屯的威望背书,杀来三兀立威,震慑边墙外诸部落。
为今后经营走私.啊不,经营边市打下基础,而且回到朝廷后,也可以当成军功报功。
按制度,宣府方向一颗首级升一级,那么一个领主台吉的首级呢?
与此同时,这钟金哈屯也不傻,趁着自己搞事立威的机会,废除青把都,把白忽台扶上位,就能获得整个喀拉慎部的支持了。
这是在顺义王继承问题上非常重要的一环,毕竟北虏右翼就这么三五个大部。
然后林太师又暗自嘀咕了一声“双标女”,那位扯力克还是老顺义王俺答的长子长孙,你怎么不想着支持?
领主废立肯定是一个部族的头等大事,在场的众头领台吉们一时间议论纷纷。
钟金哈屯改用汉话对林太师说:“你不是想要在边墙外立威吗?
你们汉臣应该明白,立威莫过于废立的道理啊,你还在等什么?”
林太师:“.”
说你这疯批娘们没文化吧,你还真懂点;说你有文化吧,却又什么疯批话都敢乱说!
大明官方派来的通事反应极快,“噗通”的跪在林太师面前,心惊胆战的叫道:
“林太师!林钦差!林爷爷!我把全家老小都送到苏州,在林府当个帮佣都行!”
他这通事的工作,也就是现场同步翻译而已,没想到这还有送命的危险。
那钟金哈屯说的都是什么虎狼之词啊,偏偏自己听到了。林太师不会为了安心和保密,把自己灭口吧?
赶紧送人质,表示林太师可以完全对自己放心!
林太师也很无语,再这样下去,就真成闹剧了,先对通事说:“你起来,继续传话!”
然后又赶紧对喀拉慎部众头领说:“我暂时关闭马市,重审各部落,就是因为在你们各部落头领里面,隐藏着坏人啊!
如今害群之马已经被清除,但青把都也有管教不力的责任!
若青把都退位,那么所有问题就解决了,马市就能立刻开启!”
对北虏头领放话,就不能含蓄,直截了当说明就行。
这就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当了十几年喀拉慎部大领主的青把都台吉黯然退位。
白忽台直接在大帐内接受了其他头领台吉们的祝贺,称为白忽大台吉。
一场波澜丛生、意外不断的宴会结束了,喀拉慎部未来一二十年的格局就此奠定。
林太师和钟金哈屯很有默契的互相用了用,最后各取所需、各有所得。
经过这次磨合,现在也是你知我长短,我知你深浅的状态了。
其他闲杂人散去,大帐里只剩下了林太师和钟金哈屯,两人紧绷的心情齐齐松弛下来,仿佛进入了贤者时间。
林太师懒洋洋的不想说话,只在心里盘算着下一步的行动。
他今天做的可都是卖力气的活,无论挥舞一百六十多斤的巨刀,还是把人举高重摔,可不比戏台上耍花枪,都需要耗费大量力气。
钟金哈屯灌了几口奢侈的茶水,开口道:“来三兀身边不只是十几个侍卫,营地外面还有来三兀的兵马,尚需时间慢慢处理。
所以目前你在这临时营地并不安全,你跟我走吧,先留宿我帐中,可保你万全。
我帐中的毛毡和毯子,是整个草原最柔软舒适的。”
像来三兀这种级别的头领,从牧地赶赴外地参加活动,至少也有上千精骑扈从。
只是带进钦差临时营地的护卫只有十几个而已,谁也想不到大明钦差会亲手“处刑”。
如今来三兀虽然被处刑了,但他的兵马还在临时营地数里之外。
虽然钟金哈屯和白忽台等既得利益者肯定会去处置这些兵马,但仍然很有不确定性。
大漠上可不具备内地的城墙、房屋这些复杂的地形条件,你林泰来和几十个家丁再勇武,也无险可恃。
林泰来早有准备,信口答道:“我现在可以先退回边墙内,那就没有危险了。
就算被他们截击,突围出去也不是问题,再说还可以调兵接应。”
钟金哈屯轻笑了几声,凑近了说:“太师,你也不想被各部落知道,你是个面对敌人就逃跑回家、躲起来不敢露面的懦夫吧?”
林太师:“.”
对三娘子用过的话术,居然成了回旋镖打到自己身上!
钟金哈屯继续说:“而且对你们大明边臣来说,立功很重要吧?
北边就是大明朝廷最大的外部事务,大明朝廷希望边墙之外保持稳定,让顺义王封号能顺利延续下去。
如今扯力克也正在向这边赶过来,如果你跟着哀家,就有机会参与其中事务。
无论最后结果如何,哀家都会向大明朝廷上表,陈述你的斡旋之功。
对你们大明来说,安定北方边疆可不是小功劳了,这还不足以吸引你吗?”
林泰来摇了摇头,很扎心的说:“你们现在是个啥战斗力,你自己心里应该也清楚。
所以你们已经不足为患了,对大明没那么重要。”
懂点历史的都知道,在这个新旧交替的时代,大明的外部问题或许是海洋,或许是辽东,但绝不是北边大漠。
至于和大明打了两百年的北虏,那战斗力下滑的速度比明军还快。
再说火器时代要来临了,就北虏这技术能力,拿什么和火器打啊?
钟金哈屯感受到了林太师语气里不加遮掩的“鄙视”,忍不住恶狠狠的说:
“抛开事实不谈,你们朝廷怎么想的才重要!
至少在当下,你们朝廷仍然认为,我们这些北虏蛮夷还是中原的最大外部事务!
在这个事务上拥有话语权,对你来说难道不是一种权力的扩张?”
谈话谈的有点久了,林太师站在大帐门口向外看,虽然帐外还是自己的家丁和卫兵,但营地辕门已经被数百精骑堵住了。,
看其装扮和马具样式,都是跟着钟金哈屯来的亲卫队。
而在营地的两侧,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两千北虏骑士,在钟金哈屯大旄的指挥下,来回巡逻。
再想想周围可能还有来三兀的兵马活动,林太师决定稍微修正一下自己的观点。
负手而立,淡淡的说:“夫人的话似乎也有一定道理。
意识领先半步是人才,领先一步就是疯子了,我就经常因为我的意识过于领先而烦恼。
所以只在当下的环境里,夫人所说得都对,是我有些超前了。”
钟金哈屯站在林太师身边,似笑非笑的说:“哀家更喜欢你原本桀骜不驯的模样,够男人够气概。”
林太师不客气的说:“别在这废话了,上马吧!
不过今天大帐内发生的事情,先不要让头领们对外乱说。
你暂时也不要向大明朝廷奏报,也不要通知边臣,让一些半真半假的小道消息流传就行!”
“这是为何?”钟金哈屯疑惑的说。
林太师也不知道在较什么劲,咬牙说:“我就不信了,这次还能钓不上鱼!
再说了,如果功劳来的太过于轻松容易,就容易被轻视,这就是人性!
还是弄点一波三折,先抑后扬之类的节奏,才能让人更重视!”
两天后,宣府巡按御史崔景荣突然按临张家口堡,对守备张指挥问道:
“有消息说,钦差林泰来在边墙外擅杀北虏酋长,激起了众怒,然后被北虏钟金夫人愤而劫持走了?”
张指挥近来和林钦差接触很多,对林钦差有一定了解。
他觉得林钦差像是这样的人,又觉得林钦差不像是这样的人。
最后张指挥只能回答说:“莫须有。”
崔巡按冷笑道:“听闻你从林泰来那里得了不少好处,这是有意包庇他么?
所以你说莫须有,那就是确实有了?”
崔巡按感觉,自己的机会终于来了。什么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啊!
第466章 这就是机会!(求月票!)
在大明,有巡抚的地方一般都有巡按。
本官都挂在都察院,都是钦差体制,都是用关防,权力都很大,连名字都很雷同。
大体上巡抚是决策和实施,巡按是监察和核实。
巡抚有相对固定的驻地,然后以驻地为中心开展公务活动。
而巡按则是在辖区范围内巡回活动,在一年任期内,每一个地方都要走到。
这就是大明官场的揍性,官场制度两条基本法就是:以小制大,以内制外。
巡按只有七品,却是权力最大的七品,性质属于朝廷派出钦差,在地方见官大三级,完美体现了两条基本法的精髓。
朝廷鼓励的就是光脚不怕穿鞋的精神,鼓励巡按敢于不惜官位和丑恶势力进行勇敢搏斗,反正最坏结果失去的只是七品而已。
宣府镇巡按御史崔景荣目前所担任的,就是这么一种官职。
关于崔巡按目前的政治光谱,用两个字表述就是“清流”。
后世研究过天启朝党争的人可能见过这个名字,在赵南星之后接任吏部尚书,但因为“阴护东林”,被阉党干掉了虽然此人并不在《东林点将录》上面。
不过目前同样在宣府镇的崔巡按,却默默的看着巡抚许守谦被干翻了,一直隐忍不发。
不知道是因为许巡抚跪的太快,导致崔巡按反应不过来;还是因为崔巡按看不上许收钱,不认为许收钱值得相救。
反正崔巡按认为,自己的隐忍是有价值、有意义的。
面对林泰来这种狂暴的敌人,躁动和盲动没有任何用处。
必须要更有耐心,必须要隐藏自己的敌意,必须要等待能够一击致命的时机。
从张指挥的话里,崔巡按判断,时机可能出现了。
但足够谨慎的崔巡按必须还要进一步确认,才能知道时机是不是真的出现了。
如果只凭借边墙外传来的几条消息,就像疯狗一样冲上去,那么自己与那些呆逼同道有何区别?
想到这里,崔巡按对张指挥吩咐说:“备兵马,护送本院前往边墙外勘查!”
他想要去第一现场看看,也就是近期为了册封和款待北虏酋长,所搭建的那处临时营地。
带关防的谁来都是爷,张指挥自然没资格抗命,当下调集了三百官军,护送崔巡按出边。
从边墙出去,又行十余里,就抵达了临时营地。
却见此时营地已经面目全非,门倒帐塌一片狼藉,显然是遭到了巨大的破坏,甚至还像是泄愤式的破坏。
大明官方的人比如钦差、通事等,一个人影也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