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当了文坛盟主或者文坛领袖,官场成就也大都是平平无奇。
而且历代大学士、首辅们虽然有很多文才出众之人,但是哪个去文坛打拼了?
只有一个文坛盟主兼大学士李东阳比较例外,但那都是一百几十年前的人物了。
而且李东阳在文坛打拼的时候,本身也是翰林院板凳人物。
先前林泰来没有发迹时,为了求名求利,打拼文坛还可以理解。
而现在已经状元加身,名利兼收,还有必要来文坛抢饭吃吗?
所以林泰来的行为,才会让王老盟主感到迷惑不解。
听到王老盟主的疑问,林泰来深沉的回答说:
“因为我自幼就热爱文学,内心一直割舍不下文坛啊。
哪怕将来侥幸身居卿相,我也不会放弃在文坛的打拼,这叫不忘初心。”
王老盟主:“.”
想从林泰来嘴里听到一句实话,那可真难!
林泰来当然不能随便把实话说出来,因为文坛也是一個舆论渠道,在未来政治中可以加以利用。
在前一百年的政治生态中,舆论的作用可能没有那么大,从杨廷和、夏言到张居正,大佬斗法和掌权说实话也不用靠舆论。
就算当上文坛盟主,对政治也没多大影响力,前七子、后七子也就是贡献了两个兵部尚书而已。
但张居正之后,政治生态已经变了,玩法与过往完全不同,清流势力和未来的东林党就是靠着操纵公议而崛起的。
林泰来染指文坛话语权,并不是完全是贪图文坛盟主的虚名,而是要掌握另一个舆论渠道,未来在舆论上能对抗清流势力或者东林党。
这是一个着眼于未来数十年的布局,现在哪能随意说出来?
海棠树下又是一阵沉默,林泰来突然变色道:“今年秋季召开文坛大会,弇州公许与不许,早发一言!”
王老盟主道:“以如今这形势,未必能去多少名流。”
林泰来毫不介意的说:“别人去不去无所谓,人多不多也无所谓,有弇州公伱到场主持就行。
那时候,只需要弇州公表达出自悔,以及将盟主禅让之意,别的就不用管了。”
禅让?听到这个大逆不道的词,王老盟主恍恍惚惚,仿佛体会到了汉献帝的心境。
王老盟主的内心一片悲凉,风雨飘零山河破碎,还有谁能扶危救驾?
同代七子中,张佳胤去年没了,吴国伦已经七十多岁了,在湖北苦苦抵抗新兴势力。
后面几代五子中,李维桢在陕西,鞭长莫及;赵用贤谋求接任盟主不成,已经离开了复古派;官至兵部左侍郎的石星沉迷于进步,满脑子只想当尚书。
其他重量级诸侯如徽州汪家兄弟、苏州王老登,全都在前年扬州文坛大会上撕破脸了;浙江的屠隆沉迷戏曲,不问文坛事务
此时冯时可跳了出来,愤慨的大叫道:“弇州公不可!复古派自李崆峒开基立业,迄今已有百年!
奈何以一时之挫折、个人之虚名,遽舍百年基业乎?
若今次屈服于强敌,世间再无复古派啊啊!”
王老盟主:“.”
踏马的冯二又跳出来说这些话,是觉得气氛不到位,需要进一步渲染王朝末世感觉的吗?
你有办法倒是说个办法,没事就只会输出悲壮情绪有个卵子用!
林泰来长笑一声,“那就说定了!今年秋期,我再来请弇州公参会!”
望着林泰来的背影,邹迪光忽然低声对王老盟主说:
“愿盟主忍数月之辱,在下有一计,欲使复古派危而复安,文坛幽而复明。”
王老盟主:“.”
听起来就很不靠谱的样子,自己身边剩下的都是什么角色扮演爱好者啊?除了卧龙,就是凤雏?
第496章 没有简单的人
从弇山园出来时,天色已晚,林泰来和他的三百多大军就留宿在太仓州城里。
因为在这里没有什么安全感,林泰来带着数十家丁,直接住进了州衙。
其他的三百官军分散在州衙附近的公馆、驿站、客栈居住,办法总比困难多。
临近半夜,运动完的林泰来正要安歇,忽见左护法张文拿着一封书信走了过来。
“似乎是冯二老爷差人送过来的。”张文禀报说。
想起白天的所见所闻,林泰来也随口道:“冯前辈今日的表现确实也奇怪,仿佛有什么心思。
不知到底有什么话不能直接说,还要偷偷派人送信。”
张文笑道:“冯二老爷毕竟是复古派的著名死忠,不便与坐馆公然交际。”
林泰来拆开了手里信件后,只见里面内容很简单,约定明日过江后秘密会晤。
到了第二天,林泰来离开太仓州,但没着急赶路,过了江到对面通州等着。
半日后,冯时可也过了江,就在林泰来座船上会晤。
冯时可坐下后就提了个建议说:“你不是一直想在松江府搞事吗?这次文坛大会可以在松江府举办。”
林泰来正气凛然的说:“什么叫搞事?我这是兴修水利造福云间,你们这些本地乡绅不要不领情。
不过你为什么想着在云间办文坛大会?这让我完全没有预料。”
冯时可脸色冷酷,“在松江府办文坛大会,更方便我这个地主行事,总有一百种办法让那邹迪光出点事故,不能参会!”
林泰来略感诧异,“文坛游戏一场而已,怎么还急眼了?”
你不会真以为,“百年复古派的最后孤忠守墓人”这种人设,有多大含金量吧?
冯时可悲凉的说:“因为这是我唯一能在青史上留下痕迹的机会了!
不然我还能靠什么?做官一事无成,文学平平无奇,这辈子完全没有成就可言。”
林泰来出言安慰道:“抱歉,我这样的九元魁首、注定百世留名之人,确实不太能体会到你这样平凡人物的心情。”
冯时可:“.”
如果你林泰来不会说安慰人的话,可以不用开口,谢谢。
林泰来赶紧又问道:“我今天就觉察到一些不对,莫非邹迪光抢走你的生态位了?”
对林泰来没必要隐瞒,冯时可很坦率的说:“这样下去,真抢不过他了。”
冯家分家后,他就不如邹迪光有钱了;其次,他性格相对耿直,也没有邹迪光会说话,更讨王老盟主欢心。
林泰来想了想后,诚恳的劝道:“这是文学行业盛会,不要总是想着打打杀杀,用物理解决问题,太焚琴煮鹤、大煞风景了。”
冯时可:“.”
当初是谁靠着拳鞭枪,在文坛一路打拼的?
江湖地位不高时,用打打杀杀破坏秩序;江湖地位上来后,就开始讲究规矩了?
于是冯时可又说:“其实昨日你撤走后,那邹迪光又给弇州公出了些主意。”
林泰来气定神闲的哂笑道:“大势所趋,天道在我,些许挣扎还能逆天改命?”
冯时可继续说:“邹迪光建议,弇州公在文坛大会上透露退意时,可以表态将文坛盟主之位禅让给顾宪成。”
林泰来:“.”
这踏马的是什么脑洞?竟然比他这个穿越者还大!
虽说邹迪光和顾宪成都是无锡人,但在历史资料中,没听说他们两个有什么关系啊。
又听到冯时可接着说:“那顾宪成如今正在守丧,三年之后才能出来活动。
所以就算王老盟主提了禅让,但仍然可以维持三年的盟主地位,不失为应对当前危机之法也!”
林泰来不屑的鄙视说:“顾宪成在文学上可有建树?发表过什么脍炙人口的文学作品?有什么资格承续文坛道统?”
冯时可又爆了個料,“邹迪光还提议说,可以请原礼部尚书沈鲤、南京礼部的赵用贤到场,力撑顾宪成!”
林泰来愣住了,要是这样安排,顾宪成似乎还是有点竞争力的。
顾宪成虽然不混文艺圈,但在学术界和政论界名声确实大,广泛意义上都属于文人圈子。
而且无锡乃至于常州府士人近些年非常团结,若为了同一个目标发动起来,绝对不可小看。
沈鲤是清流领袖,徒子徒孙众多,虽然已经致仕,但登高一呼还是很有声势的。
赵用贤当初反张居正夺情,挨了廷杖毒打,把掉落的皮肉制作成腊肉保存,一时间名震天下。
而且赵用贤蝉联了两代五子,在文学圈也有很高地位。
如果这样的人都为顾宪成鼓与呼,造势就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情了。
能在史料里被记上两笔的,果然没有简单的人,只被提过几句的邹迪光都能搞出这样阵仗。
砰!林泰来拍案喝道:“如果他们敢过来扰乱文坛大会,我就有一百零一种办法让他们出点事故!”
冯时可放心了,这才是他所熟悉的那个林泰来。
继续点火说:“邹迪光还说,伱林九元最大的弱点就是敌人太多。
如果给顾宪成造势成功,很多人就算为了反对林九元,也会去支持顾宪成。”
“这个邹迪光居心歹恶,破坏文坛大局,实乃文坛之敌,他必须千刀万剐!”林泰来骂道。
冯时可十分惊愕,不用这么狠吧?怎么你林泰来忽然比他冯二还要痛恨邹迪光?
林泰来也没有过多解释什么,他企图操柄文坛,是为了控制一个舆论渠道,对抗清流势力和未来东林党的清议。
邹迪光却妄图把顾宪成推上文坛,将文艺舆论和政治清议合二为一。
这会让顾宪成获得比历史上还要大的舆论霸权,那他林泰来以后怎么办?
最后林泰来说:“正所谓人心叵测,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王弇州会做出什么抉择。
总而言之,还是要拜托冯前辈多多关注弇州公情况了。
冯前辈放心,百年复古派的最后孤忠只能是你!”
与冯时可秘密会晤过后,林泰来又回到了扬州暂住,对一些琐碎事情进行收尾,以及继续给林汪氏注入正能量。
林氏盐业名义法人林二哥很开心的说:“徽商和西商还在为了学籍的事情撕破脸,没精力联手在成立盐业公所这个问题上作妖了。”
林泰来顺便指点说:“我们林氏盐业的策略就是南北均衡,哪边弱就扶持哪边。”
随即扬州知府吴秀来访,抱怨说:“九元学士扔出了一个好议题,倒是叫我陷入苦恼了!
徽商和西商为了学籍的问题,天天寻我讨要说法,而我又是左右为难!”
林泰来笑道:“府尊有什么可为难的,听说马上要成立盐业公所了,让盐业公所自己拿出个决议就行了。
而府尊你应该把精力放在更重要的事务上面,不要总是被鸡毛蒜皮的事情牵扯精力。
我记得,好几年前到扬州时,知府就是你,怎么三四年过去了,知府还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