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君弼很想顶嘴说,先前林坐馆伱对此很不重视时,也没想到这点啊。
“总而言之,汪家族亲的身后一定有强大的力量在支持他们,而且这股力量自以为不逊色于我!
而现在你和万指挥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把这股强大的力量找出来,让他现形!”
迫使对方现形肯定是应有之义,但更重要的事情还在后面,所以陆君弼问道:“对方现形之后又当如何?然后我们和这个强大力量讲数?”
林泰来答道:“不,然后就把真相告诉汪老丈!要告诉他,盯上他的不是几个亲戚,而是另一股不逊色于我的强大力量!
如果他还是不识时务,就要被另外这股强大力量弄死了!不是每个人都像我这般好说话的!”
陆君弼:“.”
绕来绕去,还是回到了恐吓汪员外的老路上?
算了,不费脑子了,坐馆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其实仔细想想,坐馆所说的并非没有道理,如果真有“大能”想吃绝户,汪员外自身也挡不住啊。
如此林泰来又重复了一遍:“还是那句话,你去找万指挥,先把多余那些汪家族亲抓起来!”
放在几年前,扬州卫没有民间执法权,办这种事不好办,会被不知道哪路文官摁死。
但是在前年,林泰来帮助扬州卫取代了运司盐丁,争到了缉查私盐的权力,很多事就好办了。
听到林泰来的吩咐,万指挥积极性还是非常高的。
不过万指挥比一般武官心细多了,不然当初也不能得到林泰来的信任。
所以万指挥又问道:“抓人本身是好办,但林大人确定不担心影响声誉么?
毕竟林大人如今当了状元翰林,也是个体面人了。
照我说,与其抓人然后惊扰世人,不如直接让人悄无声息的失踪更体面。”
陆君弼说:“按坐馆的意思,主要目的是问出他们背后撑腰之人,哪能直接让人失踪?
但抓人的理由我们自己想,必须要能圆得过去,不要给别人把柄。”
毕竟汪家族亲背后应该有“大能”撑腰,如果随随便便的进行栽赃陷害,很容易被那位“大能”反过来抓住把柄。
万指挥稍加思索后答道:“我们抓人还能有理由?无非就是私盐罢了。”
陆君弼随口道:“还是有点太明显和生硬了,无缘无故的说别人走私,一看就陷害。
如果对方身后真有强力人士,很容易让坐馆陷入被动。”
万指挥笑道:“我办事,你放心!理由还是这个理由,可以变个不同戏法。”
陆君弼最后嘱咐道:“抓住人后,你就直接审问。如果能问出什么,就向坐馆禀报。”
两人碰了头后,万指挥就立即行动起来。
等到了第二天中午,就将新来扬州讨生活的汪家族亲全部抓获,一共六人。
在这六人里,年纪最大的已经六十,姓名汪康,乃是汪员外的堂兄,也是汪氏家族这一辈中的嫡系老大,地位相当于族长了。
自从扬州卫拿到了缉私权后,就在南关里分设了缉私厅,负责缉查私盐的业务,总管缉私官军。
这波汪氏族亲六人,就被抓到了缉私厅这边审问。
为了表示对事情重视,以及担心别人把事情办砸,这次万指挥亲自出马。
以万指挥的精明,只需两眼一扫,就能看出个端倪了。
这几个人进了缉私厅,虽然有点紧张,但却并不惊慌失措,果然是有“底牌”的。
当即万指挥把为首的老头带到公案前,开口问道:“老人家应该是叫汪康?有些话要问你,希望你如实回答!”
汪老头却反问道:“我等到扬州后皆遵纪守法,长官为何无缘无故缉捕我等?”
万指挥似乎随随便便的答道:“进了这里,肯定是与运私盐有关。”
汪老头又说:“我等与长官无冤无仇,又是无凭无证,就被如此构陷,难道是有别人指使或者污蔑?”
万指挥笑眯眯的说:“你觉得可能是谁指使或者污蔑?”
汪老头答道:“近日我等与堂弟汪庆闹了些不愉快,他在扬州有钱有势.老朽不信,在扬州城就没有说理的地方,即便出了扬州,还能上告。”
啪!万指挥突然拍了下公案,打断了汪老头,“现在告诉你,你所提到的堂弟汪庆最近涉嫌走私,本官正在查他!
你们都是汪庆的族亲,恰好又在近期一起到扬州,本官认为你们十分可疑!
所以才将你们抓捕过来审问,不存在什么别人指使,也不存在汪庆污蔑你们!”
一直絮絮叨叨的汪老头愕然失语,所有准备的台词都卡在了嗓子里,再也说不出来。
在原本设想里,早做好了遭到打击报复,乃至于被抓进衙门的心理准备。
但是,不能是这样被抓啊!
万指挥冷笑道:“本官查的乃是扬州最大盐商之一汪庆,谁敢说本官徇私?
你们作为汪庆的族亲,恰好又在近期抵达扬州,当然有重大关联嫌疑,谁也不能说本官的做法不对!”
汪老头回过神来,连忙叫道:“我等与汪庆走私无关!我等到扬州,主要是为了与汪庆议论过继事宜!”
万指挥不听解释,摆出了屈打成招的架势,厉声喝道:“不为走私,你们在扬州呆着干什么?吃喝拉撒不要钱么?
本官劝你还是老实招了,不然王法无情,本官也不顾你年老优待了!”
汪老头别无它法,只能又叫道:“是一名同乡领我们到扬州,这名同乡可以为我等作证!”
“你说的这同乡是谁?”万指挥立刻追问。
汪老头既很无奈,又很得意的说:“是本县一名大官人,名讳许立礼,乃朝中许阁老之幼子。”
听到这个信息,万指挥当场愣住了。
猜到这帮汪家族亲的身后有大能存在,但没想到这么大啊。
许阁老可是次辅大学士,大臣里的二号人物。
亲娘咧,这究竟是怎么个情况?怎么许阁老的幼子出现在这件事里?不会无意中卷入了最高层的斗争吧?
汪老头问道:“这个证人,份量应该够了吧?”
万指挥镇定下来,沉声道:“证人只看证词,不看身份!待本官核实后再定!”
无论如何,先速速将情况告知给林泰来再说。
许阁老再大那也是在天边,而林泰来就在身边。
第498章 盐业巨头的诞生
万指挥本来是想着,审出想要的信息后,就派个人给林泰来传话。
但没想到审出了这么大的人物,所以就亲自前往东关街林府报信。
林泰来听到了“许立礼”这个名字,立刻就知道是谁了。
作为次辅许国的“得意门生”,林泰来对“老恩师”的家庭状况当然有所了解,不然连年节送礼都不知道怎么送。
许次辅有四个儿子,一个中进士的都没有,听起来很不科学,但实属气运不够,偶然中又蕴含着必然。
许次辅是在万历十一年入阁,这一年恰好是一個分水岭。
因为在那一年大比,时任首辅张四维的儿子张甲征、阁老申时行的儿子申用懋都考中进士,引发了朝廷大规模的议论和质疑。
连带着前面几届科举里,时任首辅张居正的几个儿子们、张四维另一个儿子张泰征、大学士吕调阳的儿子吕兴周全都考中进士,一起在万历十一年被翻了旧账。
这次闹得动静很大,已经开始势弱的内阁也不得不向言官妥协。
所以自万历十一年以后,朝廷形成了一个默认的新规矩,宰辅执政期间,儿子不能参加会试。
许国许阁老就是在万历十一年入阁,前面的好日子没赶上,所以目前四个儿子里没有进士,这就是冥冥之中的时运。
许立礼就是许阁老的幼子,最小的那个,但林泰来没见过。
猛然在这时候听到许立礼,林泰来也很吃惊。
在一开始,他完全没把汪家族亲图谋汪员外的家产当回事。
因为这种事情在民间太多了,每一个没有儿子的人多多少少都会遇到类似情况。
真是没想到,小屁事也牵扯出大人物,一般小说里才会这么写。
“你稍等一下!我去去就来!”
林泰来好像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天大内幕,对万指挥交待了一句,然后就急急忙忙的往内院走。
见到林汪氏,林泰来大呼小叫的说:“大事不好!有大人物盯上了你爹!”
林汪氏从来没见到过丈夫这样“失态”的模样,没受过专业训练的小妇人忍俊不禁的笑了几声。
“夫君还是换个套路把,现在这样吓唬我爹,用处不大。”林汪氏用手绢给林泰来擦了擦汗。
林泰来尽量绷住不笑,“不,不,呵呵,这次是真的。
我刚得到消息,支持汪家族亲的人乃是同县许阁老的儿子!
据此可以分析,许阁老的儿子看上了你爹的产业,你快把这个消息告诉你爹!”
阁老的名头确实非常唬人,林汪氏顿时不笑了,有点紧张的问道:“夫君莫不是说笑?”
林泰来答道:“当然是真的!呵呵呵,如果不是阁老儿子这样的人物,又怎敢从我手里抢食!”
林汪氏忍不住质疑道:“那夫君你为什么憋不住笑意?”
林泰来叹口气,“我在这里笑场不打紧,你去向你爹报信的时候,别笑场就行。”
此时还留在前厅的万指挥,趁着林泰来暂时不在,对左护法张文问道:
“我的张家大兄弟,能否回答老哥我一个问题?”
被一个正三品实权指挥使称兄道弟,张文也遭不住,便道:“万大人不是外人,有话但讲!”
万指挥立即问道:“伱说咱们林学士和阁老四公子相比较,谁大谁小?”
张文不屑的笑了笑,回答说:“到底谁大谁小,我不敢断定,但是我只告诉你一件事。
前年坐馆在苏州府府学准备乡试的时候,申首辅的女婿、太仓王阁老的嫡长子一起到府学插班。
坐馆嫌弃这两人会挤占考试资源,所以为了确保乡试,就把这两人一起赶走了!
而申首辅和王阁老后来也没说什么,只当这事没发生过。”
卧槽?万指挥愣了愣,下意识的说:“张家大兄弟可否再多告诉我几件事情?”
张文想了想又说:“在京城的时候,一般情况下,各位阁老都是躲着我们坐馆走。”
万指挥:“.”
恕他一个外地三品武官想象力有限,实在想象不到阁老躲着走是什么一种光景。
张文欣赏着万指挥那震惊的表情,掌握信息优势的优越感油然而生。
外地这些土鳖官员就是这样,纵然是顶级精明的万指挥,在信息优势方面也不如一个普通京官。
如果换成任意一个京官在这里,绝对不会询问“林泰来和阁老公子谁大”这种蠢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