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府学教官张教授也出来了,对着堵门的大汉厉声喝道:“谁敢在讲授圣学之地生事!”
去年年底,这府学教授也换人了。原来的崔教授因为多人乡试中举,教学成绩出色,高升到别处当县丞了。
目前张教授才新来半年多,还不认识这些敢堵学校大门的大汉是什么人。
张教授也不认为,冯梦龙有这本事和胆量。
就在这时,几十条大汉中间忽然分出一条通道,一位雄壮的青袍巨汉出现在最前方。
府学生齐齐倒吸一口冷气,竟然是林泰来亲临!
张教授就算没见过也听说过,他又上前几步,打算先开口见礼。
但林大官人看也不看张教授,目光只在府学生人群里扫视着,并高声道:“周世谊、黄梦鹤、刘希祖,你们三个出来!”
不用这三人主动出来,人群瞬间远离了这三人,自动就把这三人凸显出来了。
林泰来这才对张教授说:“我要对这三人加以惩戒,预告一下教官。”
张教授职责所在,质问道:“我国家秉承养士之念,读书人自有体面,就是官府也不得轻易加刑。
即便犯错惩戒,也要先禀报大宗师而行,就连官府一般也不直接施罚!”
林大官人似乎愣了一下,突然问了个问题:“我是官府吗?”
张教授答道:“当然不是。”
“那我为什么要遵守官府的规矩?”林大官人有理有据的说:“官府给读书人体面,那是官府的事情,与我林泰来何干?
要是打几个秀才都被判罪,那我这状元不就白考了吗?翰林不就白入了吗?”
张教授一时无语,想不出话反驳。
而且还有极度的心酸和对命运的愤懑,连这种黑社团人士都踏马的能连中九元,自己却连个进士都考不上!
正说话间,被林泰来点到名的三个府学生,已经被林府家丁团团围住了。
林泰来环顾四周道:“诸君大都是我林泰来的老同窗,我愿意在此多解释几句,不要以为我无缘无故欺人太甚!”
然后又指着那三人说:“这三人在月初雅集上欺辱了冯梦龙,我林泰来看不过眼,便仗义讨公道!
其次,这三人公然侮辱冯梦龙道试座师为房倭瓜!
既然让我知道了,我便不能不理,毕竟我与冯梦龙乃是同案进学,同一个道试座师!”
林大官人话刚说完,家丁们抓着三个府学生就往外走。
因为熟悉林大官人的老兄弟都知道,坐馆所谓的解释也就只是解释了,十足十的表面工夫。
无论别人听还是不听,信还是不信,都不影响坐馆怎么做事。
“慢着!慢着!”这回林大官人却叫停了手下。
众人不由得面面相觑,坐馆这是改性了?
然后又见林大官人对冯梦龙问:“谁是文震孟?”
冯梦龙无言,默默的指了指人群里一个小少年。
林大官人便又对文震孟招呼说:“我要把他们三个带走了!
辱恩师之仇不共戴天,他们伤残死活都是有可能的,你怎么说?”
文震孟:“.”
一个在父辈羽翼下成长的十六岁少年,哪里经历过这种事?
他可算是见识到,什么叫真正的学霸了。难怪刚才指责老生员马骏是学霸时,马骏还不服气。
在场的七八十号人,目光齐刷刷的看向府学新星文震孟。
大家都是能考进府学的,傻子真不多,都能感觉林大官人故意点出文震孟,这是话里有话啊。
细想起来,被抓的这三位同学,平时似乎也是文震孟身边圈子里的?
忽然有个姓马的老生员冷笑了几声,嘲弄说:“文同学不是说,绝对不容忍学霸么?这可是真学霸,怎么又不敢上前了?”
文震孟受不了这激,脑子一热就大踏步上前,对林泰来大声说:“林前辈!你”
林泰来忽然伸出手来,一下子就揪住了文震孟。
随即在众目睽睽之下,林大官人像是拎个小鸡仔一样拎起了文震孟,然后双臂一起用力,往后面一抛!
文震孟的小身板以一个抛物线弧度,落到了林府家丁里面。
在外人一片惊骇的目光里,林府家丁不慌不忙,很娴熟的把文震孟接住了。
“一起带走!”林大官人下对家丁下令说,又朝张教授说:“给文家管事家主文元发传个话,就说他儿子在我手里!”
然后林大官人也不再演了,转身就大摇大摆的离开了府学。
众人望着林大官人的伟岸背影,心中感慨万千。
不得不承认,林大官人纵然有万般不好,但做人还是比较公正的。
不管对方是富有还是贫穷,是名门还是平民,是老弱还是青壮,只要林大官人感觉被触犯了,都一视同仁的不放过。
当天下午,文震孟的老爹文元发就来到了林府。
跟着文元发一起来的人,还有天下第一布衣诗人、苏州本地文坛领袖王稚登,林大官人的文坛代理人张凤翼,林大官人的名义业师张幼于。
放眼在苏州,这就是文坛最顶级的“游说”阵容了,由此可见文家影响力之深厚。
王稚登是文征明的关门弟子,张凤翼是文征明晚年的忘年交,张幼于年少成名也是靠文征明提携。
然而在林府出面接待的,却是横塘学院常务副院长、苏州说书人公所总管高长江.
几位老头的脸色都不大好看,你林泰来再牛逼,也不至于让高长江这种半调子文人出面打发他们吧?
高长江硬着头皮说:“诸位老先生不要误会!
坐馆的意思是,他脾气不好,怕亲自出面谈崩了。所以就让在下先出面谈,这样就留有回旋余地。
这其实是给文家面子的意思,为了你们文家好,想朝着谈好的方向努力。”
王稚登反问道:“什么叫谈好?难道还能有谈不好的结果?”
高长江答道:“还真有。如果谈不好,那就是文某在学校拉帮结党、迫害同窗、以下犯上侮辱前任大宗师,要扭送提学官大宗师处置。”
一连串罪名,让文元发听急眼了,忍不住叫道:“你们这才是迫害!还是私设刑堂,将我儿抓来迫害!何至于此!”
高长江连忙又劝道:“文老先生冷静!别这样想!坐馆将令郎抓过来,也是为了你们文家好!”
文元发:“.”
还踏马的是为了文家好?活了几十年,从未见过如此颠倒黑白的说辞。
高长江解释说:“如果在府学时大声嚷嚷出来,吵吵令郎如何欺压冯梦龙,那会严重影响令郎的声誉?
所以坐馆二话不说,直接把令郎抓走,才是对令郎影响最小的方式。
这不是为了你们文家好,又是什么?”
王稚登和林泰来直接打过交道,熟悉林泰来的特性,先拦住了关心则乱的文元发,沉声问道:
“欺压冯梦龙是什么意思?难道就是为了这么一个编造的借口,才私自抓了文震孟?”
高长江答道:“怎么能是编造?我们坐馆义薄云天,行走江湖讲的就是一个义字。
为冯梦龙出面打抱不平,符合江湖道义,有什么不可以的吗?”
几位老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你林泰来都已经状元及第了,还在这里拿着江湖规矩、江湖道义来当说头!
高长江叹道:“大概是我们坐馆最近觉得,文人规矩太累心了,还是快意恩仇、不服就干的江湖规矩比较舒心。”
文元发、王稚登没奈何,只好一起看向疯癫名士张幼于。
先别说江湖规矩了,师徒规矩还讲不讲?
张幼于却仿佛神游天外,叹口气说:“今年苏州花界涌现了好几个新秀,唉,都不怎么搭理老夫为之奈何?”
第505章 更堵心!
听到张幼于的感慨,王稚登对张幼于迅速比划了几个手势,张幼于看到后,满意的点了点头。
其他人看得一脸懵逼,你们这俩死对头还有这种默契?
青少年时,这两人一个是文征明的关门弟子,一个是文征明推许的少年天才。
十几年前,这两人争夺苏州文坛领袖位置,然后结了仇。最终张幼于败北,变得疯疯癫癫。
没想到,真的就是死对头之间反而最为了解彼此。
不知道王稚登的手势里蕴含了多大代价,反正张幼于终于拿出了师长态度,对高长江喝道:
“林泰来为何不出来见我?难道成了九元大仙,就不想认老师了?还不把他叫出来!”
张幼于不发话还好,若以老师身份说这话,林泰来不出面都不行了。
高长江身为一位半吊子文人,难得同时与几位本地文坛大佬平起平坐,心里有点舍不得退出舞台。
他还想继续享受一下与几位文坛大佬坐而论道的感觉。
便苦口婆心的劝道:“林坐馆最近性情很烦躁,招惹不得,各位老先生还是与在下谈吧。”
张凤翼奇怪的问道:“携九元之荣耀衣锦回乡,乃是人生一大快事,有什么烦躁的?”
高长江便又解释了几句,“灵墟老先生有所不知。
其一,林氏集团的摊子越铺越大,所需要投入的资源也越来越大。
已经无法再靠辗转腾挪、投机取巧来谋事了,需要的是真金白银,以及从上到下的支持。
其二,随着林氏集团壮大,内部之间存在的纷争也越来越复杂,全都需要坐馆协调和解决。
比如说我们横塘学院觉得横塘鱼市太影响办学,希望鱼市迁走。
但是鱼市乃是黄夫人的情感所系之处,她坚决不肯搬走,这就矛盾了。”
在场的都是顶尖文人,阅读理解能力不说满分也是九十分。
听到最后,众人算是明白了,高长江这是在刻意在众人面前,显摆他自己的地位。
意思就是,你们看,我老高都能和林泰来钟爱的外室夫人斗法。
斗完了还能继续活蹦乱跳,坐在这里与你们谈笑风生,这就叫业界地位。
最后高长江总结说:“总而言之,若把林坐馆叫出来,老先生们只会更堵心。如果气坏了身体,那就不值得了。”
心急的文元发再次忍无可忍的开口:“我儿都被林九元捉了!还有什么能比这更堵心?”
高长江心里不由得暗叹一声,自己还是镇不住场面。
别人不给面子,他高长江大爷也不伺候了,便甩了脸色说:
“好言相劝却不肯听,老先生们自讨苦吃后不要后悔!”
随后高长江去了最东边的跨院,请林泰来了。
没错,林泰来这时候没在主院,而是在最东边的跨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