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说麻贵本人,二十来年前就是大同镇总兵官,干了十来年后,调为宁夏镇总兵官,又干了十来年,去年才被免职,这资历要多硬有多硬。
虽然麻贵资历硬、品级高,但进场后,还是要来拜见林监军。
没法子,林监军是现场唯一代表朝廷节制武将的文官。
理论上本该节制一线诸武将的叶总督,人又不在现场,担当更重要的保护后方和筹集粮饷工作。
“老麻啊,你运气当真不错。”林泰来请麻贵副总兵落座后,开口寒暄说。
年过半百的麻贵疑惑不已,林监军这句话表面上很容易理解,但深层里到底是什么意思?
有的文官喜欢当谜语人,说话喜欢云山雾绕,难道林监军也是如此?
“运气不错”有很多解释,比如说自己去年刚被罢官,今年就发生啺葜遥贾伦约河直怀⒅匦缕鹩茫运底约涸似淮恚�
这话可不好回答,一句说错了,显得自己为啺葜叶咝耍蔷屯甓孔恿恕�
正当麻贵反复寻思,这到底是不是语言陷阱时,林监军又道:
“别胡思乱想了!我的意思是,如果伱去年不被弹劾,那么你还是宁夏镇总兵官。
如果你还是宁夏镇总兵官,那么今年啺萃蝗环⒍崖沂保褪悄惚簧被蛘咦陨绷耍�
所以我说你运气不错,当了十来年宁夏总兵,偏偏去年被罢官,恰好避开了今年的杀身之祸。
不然的话,就是我在城外设坛祭奠你这个忠烈了,还要帮你想个谥号!等破了城,找到你的尸骨,墓志铭大概还得是我写。”
麻贵:“.”
林监军这是在跟自己说笑吗?就是这个笑话有点冷。
又与小年轻监军聊了半天,吃了顿饭,稍微喝了几杯酒,感觉有点熟了,麻贵便请求说:“如今兵马齐聚,粮草充足,可以考虑攻城了。”
林监军答道:“还有援军未至,再等等吧。”
麻贵继续请求说:“如今围城官军兵力将近四万,可以试试了!”
林监军盯着麻贵看了一会儿,忽然说:“现在各路总兵官里面,只有李如松还未到。
你是想抢在李如松到达之前,攻下宁夏城?”
麻贵登时一个战术性后仰,否认说:“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真是的,自己这番心思,表现的有那么明显吗?竟然被一个小年轻给轻易看出来了。
第598章 你就是第八个!
毕竟是“东李西麻”,林泰来当然看得出来,麻贵想在李如松面前表示表示的意图。
表示的最好的方式,当然是在李如松到来之前,把宁夏城破了。
人都有对比心理,大家都是总兵级,资历比你李如松老,年纪也比你李如松大,凭什么你李如松就是提督陕西讨逆军务总兵官?
看名字就能知道,李如松这总兵比别的总兵要大一点。
提督所有讨逆军务的总兵官,总兵里的总兵。
其实也不只是李如松问题,麻贵这次被起用,只被封了个副总兵,心里肯定不服气。
对一个当过二十来年总兵的人来说,副总兵显然不够看,必然要尽力立功升回去。
面对麻贵的请战,林泰来深思熟虑了一番。
从军事角度说,现在延绥、大同的援军抵达,官军越聚越多,如果还是不敢攻城,似乎也挺丢人的。
怎么也得打一打,消耗和震慑一下叛军。
从政治角度来说,若他这监军带着几万大军,一直在城外观望不前,必定会被一堆言官弹劾畏敌怯战、徒费粮饷。
不要低估清流党人和言官在后方捣乱,以及拿捏自己的决心,也不要太高估万历皇帝的脾气和智商。
心里琢磨的差不多后,林监军开始深沉的对麻贵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其实我们是自己人。”
麻贵:“?”
这是什么意思?又要让人猜谜语了?
我们有共同的敌人吗?总不能是李如松吧?
林泰来继续说:“去年皇上派出廷臣,分头巡阅九边,例如我去了宣府。
我记得去宁夏巡阅,并且弹劾你的人是曾乾亨?”
麻贵答道:“正是此人。”
说起来也气人,去年钦差大臣一来,就把自己这宁夏镇总兵官弹劾没了。
有本事学那个去宣府镇的钦差,直接废了巡抚啊!
林泰来很直白的说:“曾乾亨是清流党人,跟我乃是政敌,现在你明白了吧?”
麻贵见监军与自己拉近关系,也很识趣的说:“明白!明白!自己人!”
傻子才会在这时候,与监军顶着说。看监军这样子,是要同意自己攻城了。
“但是!”林泰来转了一个折,“在京师时,李都督与我相处宛如异姓兄弟啊!
我也拿你当自己人,自己人之间不说暗话,我们直爽人之间也不藏着掖着。
我就想问,若纵容你去抢功,让我如何对得起李老兄?”
麻贵有点急了,连忙说:“将近四万大军聚在城外,若依然不动手,必然要被叛军嘲笑!
这样就变相鼓舞叛军士气,消磨官军斗志,故而现在应该攻城!”
林泰来长叹一声,“你说的也有道理,本监军还是要以大局为重。
总不能为了私交,就放弃大局,还妨碍伱去立头功啊。”
麻贵怕林监军反悔,先把道谢的话说了:“多谢监军宽纵!”
对林监军的好感度猛加四十!
林泰来无奈的说:“罢罢罢!这次为了给你机会,真是暂时顾不上兄弟之义了!
关于总督那边,可以由我帮你去请求,不用你费心。但是.”
麻贵现在就怕听到但是,但只能耐住性子继续听。
林泰来又道:“但是,老董是现在的宁夏镇总兵官,也是名义上的主将。
你若要指挥攻城,是不是先要与老董说一说?”
麻贵拍着胸脯说:“监军放心!我与董老哥父辈曾同在大同做将官,都是自己人!
我跟他说过了,他说只要监军同意攻城,他就答应放权给我!”
林泰来本来还想在董一奎这边,向麻贵再卖個好,没想到董一奎已经主动让了。
林监军还能说什么,只能说董一奎真是个老实人。
难怪当年一个好端端的大总兵跟升降机一样,被弹劾的反复起起落落,最后被王崇古搞到偏僻地方去当副总兵了。
当然也有客观原因,麻贵当了十来年宁夏镇总兵,去年才被免职,在宁夏兵将里的威望远比董一奎更高。
而且麻贵出身大同镇,还当过十来年大同总兵,大同镇援兵也服麻贵。
所以董一奎也明白,自己这外来户整体影响力肯定不如麻贵,时间太短威望也没有建立起来。
如果不肯让指挥权的话,最后自己指挥失灵,然后官军还是听麻贵的,那就真搞笑了。
从林监军这里得到了授权,麻贵兴冲冲的走了,开始制定攻城计划。
不过借着巡营的机会,林泰来还是去看了看董一奎,安抚了几句。
毕竟董一奎他弟董一元还是延绥镇总兵官,一门两总兵,后面去朝鲜也用得上,值得继续笼络。
从董一奎营地里出来后,林泰来又对公费保镖头子.啊不,对标营参将达云说:“拿两瓶酒,去西营访问李昫!”
达参将愕然道:“军门你竟然又要在军中饮酒!”
林泰来答道:“小酌几杯而已,只要不贪杯就不碍事。”
再说了,一起干点违法犯禁的事情,也是增进交情的手段啊。
达参将又诧异的问道:“为何军门突然想起找李总兵喝酒?”
林泰来叹道:“做一个监军难,做一个干着总督差事的监军更难
不但要组织战役,还踏马的要负责心理按摩,调动将领积极性!”
固原镇副总兵摄总兵事李昫正坐在营帐里,看着麻贵送来的攻城指令,郁郁寡欢。
“先别看了,喝酒吧!”林监军走进营帐,把酒瓶放在了案上。
然后又招呼达云说:“你也一起,给李总兵倒酒!”
半瓶酒下肚后,李昫不吐不快的说:“先前叛军势大,狂卷河西四十七堡,兵锋直逼河东!
诸镇救援不及,只有我紧急进驻灵州,并在灵州外大败叛军.”
听到这里,林泰来放下酒杯,皱起了眉头,“嗯?”
李昫又重新组织语言,说:“在监军你的策划指挥下,我在灵州奋勇带头冲锋陷阵,大败敌军,保住了河东并反攻到河西!
然后在监军你的亲自指挥和率领之下,又长驱一百多里,在玉泉大败啺萸妆�
而后在监军你的指挥下,我率军收复河西四十七堡,逼迫啺葜荒芾啬某牵 �
达参将觉得自己被忽略了,借着酒劲说:“还有我!我也是每阵先登,亲冒矢石,负伤数处!”
李昫没理达云,只对林监军说:“结果呢?朝廷派来了董一奎、派来了麻贵,后面还有李如松!
明明是我率先反攻叛军,明明是我把叛军逼回了宁夏城,明明是我收复了河西失地当然,都是在监军你的指挥下。
可是朝廷为什么还要派他们过来?为什么现在他们反而是主角了?
我不服,朝廷为什么不用我为主将攻打宁夏城?朝廷为什么要让他们摘取最后的胜利果实?
以后世人说起平定啺葜沂保换峥吹绞撬亲钪罩鞴ツ某牵蚯芑蛘秵拜!而我只是参与了攻城的一支兵马而已!”
李昫近半月心里憋得怨愤太多了,一下子爆发了出来。
林泰来叹口气,亲自给李昫倒了杯酒,然后答话说:
“这个道理,你应该也明白啊,他们都是将门世家,他们的父辈至少也是参将,他们的兄弟也都是总兵。
而你呢?令尊似乎只是个普通武官吧?
而且他们经营两三代数十年,朝廷中一直有人帮忙说话,遇到事情就会有人保举他们。
而你呢?就算你是反攻的功臣,朝中又有谁帮你说话?”
达参将有点同情的说:“李总兵之身先士卒,军门都是看在眼里的,帮李总兵说说话吧。”
林泰来似乎无可奈何的对李昫说:“我远在西北,常有鞭长莫及之感。
即便对朝廷有十分影响,也只能使出一分效果啊。
你看达参将,若论功劳,一年从游击将军升为总兵也不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