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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雷维的马车被拦在工厂外,这让他有些意外。
格雷维探出头一看,工厂大门外正站着几个荷枪实弹的法兰西士兵,一名袖子上带着四条金色条纹的军官走到马车前,彬彬有礼的问:“您的证件,先生!”
格雷维从口袋里掏出证件递上。
格雷维是贵族又是议员,这在证件上写得很清楚,他自信能获准通过。
但让他意外的是,军官只瞄了一眼证件,就冷冷的说:“抱歉,先生,我不能让您通过,请回吧!”
格雷维皱了皱眉头,贵族的修养让他压住心中的怒火,冷声解释道:“我认识夏尔先生,我想找他谈谈!”
“抱歉!”军官把证件递还给格雷维:“这里是工业重地,我们有命令,任何与工厂无关的人不得随意进出!”
格雷维似乎明白了,军方担心装备泄密。
他不知道的是,这其实是洛朗“特别关照”他们这些贵族。
加利埃尼也猜到了是弗兰西斯联合传统贵族对付夏尔。德约卡都能猜到,加利埃尼自然不在话下。
他第一时间命令洛朗不允许任何贵族靠近,他们是重点防范对象。
而且不只是工厂,拉瓦兹小镇也分出一支部队驻扎巡逻,小镇与工厂之间的公路也设了岗哨,名为排查间谍实则保护夏尔安全。
格雷维“嗯”了一声,依旧保持着风度,让车夫把马车靠边停在工厂旁。
没想到刚停好洛朗又来赶人了:“抱歉,先生,请你们离开这里!”
这下格雷维忍不住了,他板着脸回答:“你没权力赶我走,少校,任何人都不可以!”
众议院都有格雷维的一席之地,他不信这个小小的工厂没有落脚的地方。
“抱歉,先生!”洛朗回答:“如果我怀疑您在这里偷窥军方装备的生产,您还会以为我没权力吗?”
格雷维一时语塞,身为议员的他要是被军方怀疑成间谍,对他的政治生涯绝对是个打击。
恰在这时一辆汽车缓缓驶出工厂,格雷维注意到后座上的夏尔,他赶忙跳下马车走到公路上将汽车拦住:“德约卡先生,我是购买产权的格雷维,我想与夏尔谈谈!”
后方的马车车夫震惊的望着这一切,以格雷维的身份居然要拦对方的车寻求谈话,这要是传出去……
但格雷维不在乎,他望着夏尔,眼神里甚至有一丝请求。
洛朗则警惕的手握腰部做好拔枪的准备,他知道贵族对夏尔有威胁,他不能让夏尔有危险。
德约卡认出了格雷维,第一时间就拒绝了:“不,没什么好谈的!”
“等等,德约卡先生!”格雷维将目光转向夏尔:“只需要几分钟!”
夏尔点了点头,对回过头的德约卡说:“放心,父亲!不会有事的!”
格雷维还没笨到这程度,身为议员的他不会在这情况下对夏尔不利。
夏尔迈步下车,格雷维松了一口气表示感谢。
他带着夏尔沿着开阔地走向距离工厂不远的马恩河,那里甚至还有德法两军厮杀时留下的血迹。
德约卡开着车在后方跟着,洛朗也带上一队警卫紧张兮兮的尾随。
格雷维回头看了一眼,笑着说:“他们把你保护得很好!”
“我为他们生产边三轮!”夏尔解释道:“他们不希望产量会出什么问题!”
格雷维点了点头,这个解释很合理。
“你找我只是谈这些?”夏尔问。
“不,当然不!”格雷维收住脚步,抬起目光望向马恩河,若有所思的说:“你是聪明人,夏尔,我相信你会看得更高、更远、更明白,我没猜错吧?”
“什么意思?”夏尔没听明白。
格雷维将目光转向河边长满野草的空地,说:“这里原本是一片良田,种满了土豆,但不过几年时间就变成这样了,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夏尔望了望身后一幢连着一幢的厂房,回答:“你是说工厂?”
格雷维微微点头:
“工厂出现后,大片土地变成了厂房,农民变成了工人,土地被资本家成片成片购买,这样下去,这个国家会变成什么样呢?”
“总有一天,资本家会掌握所有的土地并控制每个人的命运,只要他们一句话,工人就会失业穷困潦倒甚至饿死!”
“这难道不是另一种控制吗?这难道就是资本家宣称的人权和自由?”
“他们说你是个有良心的资本家,夏尔,你也不希望最终是这样的结果吧?”
夏尔忽然明白格雷维说的“更高”、“更远”、“更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思想家啊!
法兰西似乎挺多的,伏尔泰、孟德斯鸠、卢梭……
第63章 征召令
与格雷维交谈后,夏尔发觉自己对这时代的“传统贵族”有认识偏差。
他一直以为“传统贵族”像封建时代的贵族一样实行自上而下的威权式统治,但其实现在的“传统贵族”也随时代的改变而不一样了,他们同样支持选举,只不过反对工业化。
“传统贵族”的基本盘是农民,他们依靠农民租用土地或税粮获得收入。
而资本家兴建工厂却把农民转化成了工人,让“传统贵族”没了基本盘渐渐失去了经济来源。
因此,左翼和右翼的争夺实际上是有钱人对工人和农民的争夺。
左翼资本家对农民喊:来吧,成为工人,我给你们工资!
右翼贵族对农民喊:继续当农民吧,我会给你们更好的生活!
贵族也确实做出改变,他们给农民更宽松的条件并鼓励农民生产。
而对于工人,贵族认为那是被资本家欺骗受其蒙蔽的人。
资本家把工人当作圈养的肥羊,一次又一次薅羊毛最终将其宰杀,从头到尾资本家都在剥削工人的血汗和价值。
一个国家如果继续这样走下去,必将出现危机甚至走向灭亡!
因此,传统贵族希望建立一个农业社会,工业只是用来辅助并完全由政府控制,它将有组织、有序、有计划的生产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因为竞争而互相打得头破血流。
格雷维知道,要说服夏尔加入他们,就必须改变夏尔资本家的立场,于是才讲了一番大道理。
然而,这注定是徒劳。
夏尔知道工业化不可避免,知道贵族最终会边缘化,也知道工业强国是大势所趋无论怎么挣扎都没用!
“你是在浪费时间,格雷维!”夏尔实话实说。
既然两人要成为敌人,就不应该存在任何幻想。
但格雷维却依旧坚持:“你想得到什么呢,夏尔?一个强大的国家?看看德国吧,实行帝制的它如此强大,而共和制的我们却被打得狼狈不堪,我们也一样可以,如果有你的才华再加上右翼的财力、人力和物力,将来有一天……”
夏尔摇了摇头,他没有说什么。
像格雷维这样的思想家,他能站在国家的高度上构建一个清晰的蓝图,虽然这个蓝图是错的,但它一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甚至反复论证,此时他已坚定的认为自己的想法是正确的。
说服这种人必定是做无用功,也毫无意义。
“好吧!”格雷维无奈的对夏尔摊了下手:“虽然你不认同我的观点,但如果有一天,你愿意加入我们的话……随时欢迎!”
格雷维说的是客套话,其实他已经从夏尔眼中看出了什么。
这小家伙根本不相信他描绘的世界,而且比任何人都坚定,就像他知道未来将会如何发展似的。
夏尔望向格雷维的眼神是怜悯、是同情,同情一个在无知中挣扎,一个想知道真相却走在错误方向上的人!
格雷维看懂了,被深深刺痛了,甚至对自己坚信的一切都产生了怀疑。
为什么会这样?
难道一个17岁的孩子还能比自己看得更清楚?
格雷维不敢相信,他望着夏尔离去的背影,看着他钻进汽车,喃喃自语:
“不,他只是被金钱蒙蔽了而已,总有一天他会明白的!”
德约卡操控汽车调头时,瞄了一眼在原地发愣的格雷维,问:“他和你谈了什么?”
夏尔答非所问:“他是个有信仰的人,父亲!他有自己的理想!”
德约卡不置可否的扬了扬眉,有理想、有信仰的贵族可不常见!
在回去的路上,夏尔觉得格雷维提醒了自己。
如果传统贵族与新兴资本家是天生的敌人,他们在农民和工人的抢夺战上不可调和。
那么……
根据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的原则,夏尔是不是应该找一个或几个新兴资本家成为朋友?
这样夏尔就不需要独自面对传统贵族的报复!毕竟以他现在的实力,可能还无法与传统贵族的两大党抗衡。
但是找谁呢?
夏尔一点头绪都没有!
不知不觉已经到家了。
德约卡将汽车停在门口,让两人意外的是卡米尔没有在门口等他们。
往常这时候她总是坐在门前,一边织着毛衣一边盯着工厂的方向,看到两人的汽车远远开来就微笑着起身挥手。
带着疑惑,两人快步走向屋子推开房门。
卡米尔愣愣的坐在餐桌前,脸色苍白,像是没了思考能力似的发着愣,手上拿着一张纸。
夏尔马上知道发生了什么,那是征召令,加利埃尼动作很快,这才多久,征兵令都送到家里来了。
卡米尔脑子慢了半拍,她意识到两人回来后猛地起身冲向德约卡,语无伦次:
“德约卡,带我去征兵处!他们一定是搞错了,他们,给夏尔发来了征召令!”
“夏尔只有17岁,他们不理会这个!”
“我们……我们必须马上去征兵处走一趟,现在就去!”
……
德约卡没有动,夏尔也没动,他们知道是怎么回事,去征兵处没有意义。
卡米尔疑惑的望着两人,隐隐觉得有什么事是她不知道的!
德约卡迟疑了一会儿,依旧没告诉卡米尔实情:
“是因为夏尔的军事才能,卡米尔!”
“他们认为夏尔对这场战争会有很大的帮助,所以提前征召夏尔进军队!”
卡米尔气愤的回怼:“就因为这个把夏尔送上战场?那些都是没有证实的谣言,都是记者胡编乱造的……”
夏尔拿过征召信看了看,安慰道:“只是去巴黎,妈妈,没有上战场。这上面说我直接向加利埃尼将军报道,他会照顾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