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汉大司马 第14节

  棘阳位于汉江以北,又在棘水以北,故曰棘阳。

  在古时取地名的方式,往往根据周围的山川地理取名,山南水北谓之阳,山北水南谓之阴,简单粗暴,却能让人直接明白。如同棘阳之名,荆州中就有大量存在,如襄阳、顺阳、堵阳、朝阳、湖阳、蔡阳等城名。

  亦或是临近某河,便又会取临河之名,如临漳、临沮、临颍、临沂等地。

  众人渡过汉水,抵达北岸,车驾沿着大道而上。棘阳在新野的东南方向,又在湖阳的西北方向,位于向江汉平原的隘道要冲,历来是兵家必争之所。

  刘表除了安排刘备驻扎在新野,还安排文聘驻扎在湖阳,与驻扎在棘阳的张允共同构成面向中原的防线体系。

  然而棘阳又不同于新野,新野位于南阳盆地中心,早就被兵乱霍霍了,人口不多。而张允驻扎的棘阳稍微偏僻些,战乱波及少,土地肥沃,人口繁多。

  坐在车驾上的霍峻,感受完周边心旷神怡的景色,又开始了他的洗脑工作。

  “长公子,当下襄阳城内百姓传言,两个月后琮公子将与蔡氏女成婚,届时襄阳诸姓皆至,将校文武毕至。不知真有此事否?”霍峻手扶车辚,漫不经心问道。

  刘琦紧握着木栏,说道:“琮弟素与蔡氏交好,家父又是宠爱后母,二人联姻也是理所应当。幸蔡氏女素以贤淑闻名,二人成婚亦可谓良缘。”

  刘琦对同母的弟弟刘琮尚有感情,此时二人并未翻脸,偶尔仍有往来。

  “若长公子继位,将何以待蔡夫人?”霍峻问道。

  刘琦冷哼一声,说道:“或养于别院,或遣其归乡,如是而已。”

  霍峻反问道:“如此,将置襄阳蔡氏于何地耶?若蔡氏亦不容公子,公子又将何以自处?”

  刘琦不由笑道:“彼非吕后,安能掌权,我亦非昔日赵王如意,除非蔡家效之诸吕……”

  话说到此处,刘琦哑然失声,似是察觉到什么,不仅脸上的笑容消失,连双眉都深深皱了起来。

  半晌,刘琦方才看向霍峻,问道:“仲邈所言何意?”

  霍峻沉吟少许,说道:“公子,蔡夫人虽非吕后,然蔡家犹甚诸吕。今刘荆州在位,蔡氏尚与公子龃龉,若荆州不幸,蔡氏又岂容公子耶?到时另择嗣子继位,也未尝不可。且今日琮公子既取蔡家淑女,则明日蔡家扶立琮公子继荆州又何足奇耶?”

  刘琦想着近期刘琮在父亲面前的言行,以及与自己愈发疏远的关系,闭嘴沉默下来。

  接着,刘琦喃喃道:“父亲年岁已高,思维不如往日敏捷,近日常受后母挑拨,致与我愈发疏远。若琮弟与我争位,引蔡、蒯为援,则琦将危矣!届时天下之大,又有何处可以容我耶?”

  刘琦之所以与刘备能快速交好,二人也是有互相需求的成分存在。刘琦和襄阳世族关系不好,需要外援支持。

  而刘备身为客将,在襄阳缺乏话语权,自然也需要和高层人物保持良好的关系。如此之下二人关系火热上升,霍峻能从刘备帐下跳过来,刘琦也不怀疑便是二人关系融洽的证明之一。

  说着,刘琦看向霍峻,问道:“以仲邈之见,当如何与之相争?”

  霍峻思量半响,拱手说道:“昔刘荆州单骑入荆州,扫荡群寇,安定江汉,方才巩固权位。今公子若要顺利继位,只怕还需以功业立威。”

  “今棘阳之事,可谓建功否?”刘琦问道。

  霍峻摇了摇头,笑道:“棘阳之事不过微小之仁,百姓虽会感恩,但却不会服之。公子需以武建功,如此刘荆州方知非公子方无以继嗣也。”

  “以武建功?”刘琦连忙摇头,说道:“琦不知兵,又岂能统率大军。且当下又无贼寇,唯有强敌。琦若用兵,恐有败绩,反而得不偿失。”

  “仲邈,且容我好生思量一番!”

  “公子当深思利弊。”霍峻说道。

  对于刘琦如此的反应,霍峻也早能料到,经过这几日的相处,他发现刘琦不仅相貌上像刘表,在做事的决策上也像刘表,不过却是年轻时候的刘表。他做事虽也会犹豫,但至少决定下来,却不会反悔。

  想要说服刘琦领兵也需要花点时间,循序渐进而行。或许过不了多久,刘琦就会在局势所迫以及自己的洗脑下,发兵江东,建功扬威。

  “吁~”

  忽然间,驭手拽着缰绳停下了马,放道:“公子,前方有牛挡路。”

  霍峻下了车,只见一头母牛领着两头小牛在路上吃草,挡住了去路,任由驭手怎么呐喊也没用。甚至还引起了母牛的不满,冲着他鸣叫。

  护卫的游骑准备上前驱赶,却被霍峻拦住。

  “参军?”

  霍峻指着母牛上的书囊,说道:“当有牛童放牧,或因何故,忘却放牧之事。”

  霍峻深吸了口气,大声喊道:“吃牛肉了,刚杀了三头牛,味道可香了。”

  洪亮的声音在山道间回旋,回荡不止。

  几个呼吸间,一名牧童抓着书简,踉踉跄跄地从沟里爬出,喊道:“别~杀,那~是我~我家的牛。”

  言语结巴,顶着总角发饰的孩童,喘着粗气跑下山坡。而身后传来一阵女子的斥责声,“邓范,我让你看牛,你又忘记了。”

  孩童看了眼身后传来的声音,迅速跑到车队身前,颇知晓礼仪,毫不胆怯,向霍峻等人致歉,结巴说道:“小子邓范,读书入迷,以致让牛冲撞了诸位贵人的路,实属歉意。”

  骑士策马上前皱着眉,重声说道:“小子,你可知车驾内是何贵人?”

  就在牛童胆怯之际,其母系着围裙,上面沾满了水,一路赶到,将牛童护在身后,平静呼吸,说道:“邓氏小儿顽皮,不识尊卑,今特向贵人致歉。”

  邓母说话之时,在‘邓氏’二字上,加重了语气,试图强调他们的出身,希望以邓氏名望能够让对方不计较。

  骑士冷笑一声,说道:“车驾可是坐着刘……”

  “住嘴!”

  霍峻呵斥一声,说道:“不过一小儿,何必如此为难。且三头牛也仅是挡住去路,又非惊吓。”

  邓母寻声望去,见是身姿挺拔,英气勃发的男子,又为自己与儿子出声辩驳,心生不少的好感。

  受到斥责的骑士默默无语,低下了头。而邓范在母亲身后,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眼前这一幕。

  霍峻走上前去,弯腰下来看着牛童,温和笑道:“可下几岁,刚在治读何书?”

  邓母轻拍了下牛童的背部,牛童结巴说道:“当下邓范,今年六岁,初读《急就篇》。刚刚多有冒犯。”

  “没事!”

  霍峻亲切地摸了摸牛童的脑袋,从怀中掏出小木盒,又从中取出沙饴,交到他脏兮兮的小手上。

  牛童看了看霍峻,又抬头看了看邓母。邓母见霍峻相貌可亲,颇是友善,便轻轻地点了点头。

  牛童拿着沙饴吃了下去,顿感整个嘴巴里充斥着甜味,仰头对母亲说道:“阿母,好甜啊!”

  糖虽出自于春秋战国,但由于制糖技术限制,糖大部分是粘稠状,乃是麦芽糖。到了两汉时期,糖出现了固态,由甘蔗制作而成。其固态糖,便称为沙饴石蜜。

  不过固态糖价格极其昂贵,非达官贵人,不能享受。霍峻手上的沙饴还是刘表分享给刘备,刘备心中挂念着霍峻,特意派人从新野送来。

  邓母并非没有见识的人,闻言脸色瞬间紧张,说道:“贵人?”

  霍峻拍了拍牛童的头,起身笑道:“小子可爱,一点沙饴而已,不碍事!”

  “他父亲呢?”霍峻漫不经心地问道,似乎在确认什么事。

  邓母眼里闪过一丝悲伤,说道:“病于瘟疫之中。”

  (本章完)

第22章 假子(求追读 收藏)

  

  树荫下,车队众人就地休息,邓母忙碌着为霍峻、刘琦等要人摆上面饼及汤水。

  霍峻坐在柔软的草地上,手里拿着《急就章》,教着邓范认字。

  “周千秋,赵孺聊。爰展世,高辟兵。邓万岁,秦妙房。郝利亲,冯汉强。戴护郡……”邓范在霍峻教授下,奶声奶气念着文章。

  汉代孩童的启蒙读物乃是《急就章》,其分为三部分,第一部分为姓氏名字,主要是战国以及秦汉时期的姓氏。即邓范目前所念着内容。

  第二部分是服装、生活百物等生活常识性问题;第三部分是朝廷的律令,包括官职、制度、刑法等。

  相较于霍峻在认真教授邓范读书,刘琦无聊着靠着树下,等候着邓母为他们摆弄餐具,准备中午的饭食。

  邓母年纪并不大,实际上由于她十六、七岁进行婚配,今年虽然有六岁的儿子邓范,但也才不过二十四岁,相貌秀美。而且或许因生产过的原因,身段颇有韵味。

  忙碌之时,邓母的目光时不时看向正在认真习读的儿子。自从丈夫病逝后,留下孤儿寡母二人,得幸邓氏族人时常有关照,自己母子方才能在乱世中生存下来。然为了生计,也为了筹集邓范入学的束脩,今年不得已让年纪小小的邓范出来放牧。

  今日本以为会是祸事,却不料遇见霍郎君。他不仅人长得俊,还心得善良。若是自己的丈夫没有病逝,今岁也应当与他同龄,而且也在教授范儿读书。

  恍如间,霍峻的身影似乎与丈夫的身影重叠在一起!

  “啊!”

  温水溢出杯盏,烫到邓母的手,她方才感知过来。连忙将手在衣裙上擦拭,摆完餐具后,招呼霍峻、刘琦等人进食。

  霍峻坐在席上,说道:“午间有劳邓夫人操劳!”

  “不敢!”邓母行礼,说道:“今日能因祸得福,多谢郎君出言。”

  在霍峻的介入中,不仅没有计较干扰车驾的问题,还花钱聘请邓母为刘琦等人准备午饭。这让邓母对霍峻颇是感激。

  霍峻扭头看向认真习读的邓范,问道:“范儿虽有口吃,但资质聪慧,举一能得三,不知可有先生教导?”

  邓母先是一喜,却又伤感下来,说道:“妾夫早亡,家境中落,难出束脩之费。幸妾识得几字,得以教学。”

  霍峻面露惋惜之色,说道:“范儿聪慧,今若不得名师教导,不仅空废时光,且又浪费天资,长久下去,将泯然众人矣。”

  邓母低垂着头,叹了口气。为人父母而言,最痛苦莫过于因为自己的无能,而导致孩子平庸下去。

  邓范似乎明白他们在交谈什么,很懂事地走到母亲的身边,并抱住母亲的手臂,以示慰藉。

  霍峻见效果达到,转而说道:“在下乃南郡霍仲邈,任刘荆州帐下参军,今得见范儿聪慧,幼年亡父,心有怜爱,欲收范儿为义子,并为其寻找名师,何如?”

  “啊!”

  邓母心中一惊,她本以为这位贵人有收自己儿子为徒的念头,却不料有收邓范为义子的念头。

  只是这位霍郎君为何要收自己儿子为义子?

  贩卖儿童为奴?以他身份之尊贵,似乎也不需要,否则又怎会以沙饴相赠。而且在这乱世中,人命反而是不值钱的。

  莫非霍郎君真是看重儿子的资质,又怜悯他幼年丧父。让范儿成为他的义子,也并非不可,依其家境地位,将会给范儿带去不一样的生活。

  只是……

  邓母手摸着邓范的总角,犹豫说道:“霍参军身份尊贵,能赏识范儿乃我等荣幸。只是义子一事,非妾一人所能做主,需族内长亲允诺,方才可行。”

  “无事!”

  霍峻看出了邓母的担忧,笑道:“峻此行往棘阳处理军市侵犯百姓一案,你可与族人亲长商议,商议完毕,可带范儿去棘阳寻我。如果担忧峻远在襄阳,范儿年纪尚幼,难以远行。峻亦可在新野为范儿寻上一位名师。”

  说着,霍峻摸了摸邓范的脑袋,温声说道:“峻仅观范儿少小聪慧,不忍其埋没乱世,或是亡于兵戈当中。峻也无需让其改姓,仍姓邓即可。”

  邓母抿着嘴,对于霍郎君的话,她是相信的。几十年下来战火兵乱,南阳死的人没有几十万,也有十几万。以她的家境,若遭遇战乱,首先遭殃的就是他们。而以霍郎君的家境,反而能存活下来。

  “多谢霍郎君仁义!”

  思虑少许,邓母说道:“妾回家思虑几日,再去棘阳城。”

  “不急!”

  霍峻随意吃着汤饼,向邓母告辞,便与刘琦上了车,车队重新起程,前往棘阳城。邓母牵着邓艾的手,看着车驾远离,心中当是惆怅。

  车驾上,刘琦向霍峻挤了挤眼,笑道:“仲邈莫非看上那家妇人?”

  霍峻白了眼刘琦,说道:“长公子,峻仅是看那位牧童聪慧,心有怜惜,欲帮衬一二,也多说了几句而已。”

  “嘿嘿!”

  刘琦笑了几声,说道:“仲邈可非心善之人,襄阳贫者繁多,怎不见仲邈帮衬。”

  霍峻一时语塞,他总不能说那位没爹叫邓范的小屁孩以后可是名震天下,入武庙的猛人邓艾。自己收他当义子,就是赌他的未来。

  至于他的母亲,秀丽是秀丽,但在风吹雨打,忙碌农事之下,也仅说是颜色尚可。

  “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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