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帝业 第11节

  尽管高仲密言之笃定,李泰也想搞清楚他们现在究竟有多少家底。

  高仲密闻言后便笑道:“我是颓年苟活,不望长远,但阿磐你却不然。难得有此营事之心,咱们叔侄就筹计一番。”

  说完这话,他便招手将高百龄唤入,吩咐道:“家中事物计簿,都付阿磐。以后开支计定,也不要再来扰我。”

  高百龄点头应是,转头便捧来一本账簿递给李泰。

  李泰只扫了一眼便觉头大,这计账本就竖列繁体,更兼都是收支掺杂的流水账,各种物料种类杂乱记载,实在大大有违他的阅读和计算习惯。

  为了让自己核计的更清楚,他便又要来纸笔,勾划表格,列明收支存余,各项物料分别记载,再将数字填写到表格中。

  “阿磐竟然如此善算,早前你阿耶却还常常责你无术!”

  高仲密见到李泰埋头整理计簿速度极快,不免啧啧称奇,踱步案旁垂首望去,又指着纸上李泰用阿拉伯数字所列算式好奇问道:“这又是什么符划?”

  “我从小厌文好斗,最是讨厌繁笔文字,所以常常简笔代之。”

  李泰随口回答一句,他记忆中鲜少埋首经卷的记忆,被父亲追打着劝学画面倒是挺多,现在老爹也不在关中,信口胡诌倒是不必担心露馅。

  这些基本的数字加减运算起来倒也不复杂,高百龄送来的筹算工具,他既不会用,也没有用的必要,很快就把账簿梳理计算清楚。

  “据此看来,库内仍有钱四十七万八千六百余,金十三斤又七两,米八斗六升,面……”

  李泰捧着那表格说道,高百龄见到这一幕也惊得瞪大眼睛:“十三郎何止善算,简直就是神算!旧事我在东州户里也掌计簿,自负可称善算,但昨晚至今用了几个时辰才算定家数,十三郎却只用一刻钟有余!”

  其实根本没用一刻钟,李泰大半的时间还是用在造表和写字上,小学水平的计算量根本就没花多少时间。这计簿只是记录的方式不对,所涉的出入数量却不多。

  家中最大进项,还是来自宇文泰的赏赐,钱五十万、即五百贯,绢一百匹,谷米杂类两百斛、即两百石,其他各种物料杂类还有许多,变化不大。

  至于金子,则就是高仲密自虎牢西行时带了五十斤,但又辗转流失加上一些花销,到现在只剩下了这些。

  这么粗略看来,家底倒还算厚实,单单钱就有四十多万,金子也有十几斤,绢则仍是一百匹未动。

  但钱数是多是少,终究还是要与物价匹配。荒年斗米千钱乃至万钱,富人怀抱金玉饿死,史书上也是常有记载。

  “明天采买,我同六公一起入市。”

  家中钱还有余,物料特别是食物的储备却严重不足,急需进行补充,李泰也想了解一下这一时期的关西具体物价如何,于是便又说道。

  大概是受了李泰的感染,高仲密也说道:“大行台前所赏赐,尚有下县田庄一所。但我这些天只是苦盼阿磐到来,也无暇遣人领取办理。家中人口渐多,的确不可只吃不作,明天要派人去领取园业。”

  李泰听到这话更是一喜,他既然决意要在乡里种田发展,前提得是有田可种。之前算账的时候还在盘算着该要怎么获取土地,没想到宇文黑獭已经大方赐给。

  “世事无不积少成多、聚沙成塔,但能躬于事、则必酬于勤!骤然失势,的确令人伤痛,但既然仍有薄业可凭,阿叔与我必能关中再起!”

  知道眼下仍有颇为可观的事业基础,李泰心里又充满了信心。

  (本章完)

第19章 瓜保熟否

  2022-08-14

  第二天,李泰起床有些晚,精神也欠佳。索性便省了晨练,节约体力并省点粮食。

  昨晚他辗转反侧,构思了好久的种田大计。但事实上,他之前那个世界地主要比当世还要稀缺,而他也几乎没有什么种田耕作的实操经验。

  但出于穿越者的尊严和优越感,他还是觉得自己距离霸业克成只差了一块地,什么北周北齐,统统都是土鸡瓦狗,不足为虑!

  姑且不论这份傲慢有无道理可言,但这心态着实可嘉,起码能够让他积极向上、干劲十足。

  东魏霸主高欢,也不是含着金汤匙出生,但就是矢志要克老大、跟谁混搞谁,跑起路来慌得差点连亲儿子都要射死,坚持不懈终于搞垮了尔朱家、取而代之。

  李泰倒不敢狂妄的自比高欢,但谁还不是一个梦想要做的卢的志气少年?

  早餐不再是带肉馅的牢丸,只是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但也总算是能填饱肚子。

  华州城市政管理马马虎虎,一些规矩却严格。市场清早不开,要到午后才能进入。

  李泰心里满满的危机感,自然不舍得浪费光阴,吃完早饭后,便在前堂摆开书案,着令宅中部曲仆佣们轮番入内,询问他们各自有什么技能,为接下来的种田大业筹备人才。

  “长技……请问郎主,什么是长技?”

  “就是吃喝之外,你还会什么?耕田、植桑,编麻、木工,烧陶、作菹,总该会上一样吧?”

  古人生存究竟需要什么技能,李泰还真不甚清楚,问了身边人,再加上他所阅读古籍诸如《齐民要术》《天工开物》等条目分类,也整理出一些种田发展所需要的工类。

  入堂受问的是一个鲜卑老卒,听到李泰这些列举问话仍有些傻眼,嗫嚅片刻才小声道:“奴从小长在城里,只辨得旗鼓号令、阵列进退,耕植从来不用,但、但懂得养牧,也懂夯墙,架篱墙、造砖坯……”

  “也算是长计吧,你叫什么名字?”

  这显然是一个城民老兵,虽然没有基本的农事本领,但也通晓许多杂技,也算是一个人才,李泰便低头记录下来,转又询问下一人:“你又有什么长计?”

  如此一通盘问整理,时间不知不觉就到了上午。门仆通传,告是贺拔胜遣人来访,他连忙放下手头事务出堂迎接。

  “主公着仆引送士伍八十员,男女各半,请郎君点验。并着转告,今早受命东巡,近日都不在城居,请郎君缓时访问。若役力仍然不足,再告即可!”

  “够了、够了!请代我多谢贺拔太师,来日太师归城,一定登门再谢!”

  李泰看着那些站满前庭的部曲,心情则是喜忧参半,甚至严重怀疑这些老军头们一个个往自己这里塞人,大概是因为养不起。

  但就算是养不起,人家也可以放免、发卖,肯送给自己,也算是一份人情。而且除了这些士伍人口之外,贺拔胜还添了一车二十石粮食,也的确让李泰感激不已。

  因为还要前往城外军营汇合,贺拔胜的亲兵在将人员物资送到后便告辞离开了,李泰便又返回前堂继续整编和盘问工作。

  一直过了正午,前往大行台府办理田园受赏事宜的高百龄和公府长史贺兰德才返回,并带回了受赏田园的契文。

  这契文只说着令武乡县商原乡拨给田园一所,却没有写具体多少面积。但按照北魏均田制估计,一个男丁都可授露田四十亩、桑田二十亩,高仲密好歹也是西魏封授的司徒,照理来说起码也得有个十几顷。

  “商原乡在哪里?”

  李泰捧着那张代表着他霸业起点的文书问道,旁边贺兰德笑语道:“商原位于洛水东畔,距今州城西出三十里外,乃是州内闻名的肥乡。但得风雨顺时,亩收谷菽食料六七石有余!”

  李泰听到这个数字,心中自是激动不已,但又想到西魏度量皆从小制,放在大一统的富庶朝代,这所谓的亩产怕就要打个对折。

  有了这张文书,随时都可入乡领取田园,眼下的当务之急,还是晚饭吃什么。

  李泰来自物质丰富的后世,吃惯了一日三餐,早饭一碗汤面、到现在已经颇感饥肠辘辘,于是便将文书收好,点收邸中一些钱帛,便与高百龄等离家入市。

  有了昨日出游的经验,他这次特意带上了几名胡人仆从,有这几名胡卒前导开路,一路上果然没有遇到什么骚扰。

  华州城里只有一座商市,位于城西。市场以篱笆围墙与外界隔开,远远便可看到市门前有甲兵驻守。

  高百龄按人头点数好十几枚入市钱,可是直到行入市门,都没人上前收钱,只有一名队主警告他们不得在市场中喧哗闹事。

  “西朝居然不收入市钱?”

  高百龄将数好的钱币丢回车上钱筐里,神情颇感诧异。显然是河北市场多收入市钱,让他有感无所适从。

  李泰觉得这未必是西魏政府体恤民众,凭其窘迫财政情况,不收取相关的市税,只能说明市场交易萎靡,若再加征税钱,商品经济规模只会更加缩水。

  入市之后,李泰并没有急于往里面走,而是在市门左右打量,直到随从来问,才有些奇怪的说道:“这市场怎么没有榜书物料时价?”

  随从里一名老关西便说道:“关东大市可能会有,关西从来无此,入市买卖都是附近乡邻,诚信是本,谁要欺诈行骗,群众也不容他活着出市,败坏乡风!”

  李泰听到这话不免大汗,愈感关西民风之彪悍。

  市场规矩虽然简陋,但气氛还好,入门所见便是一片菜市,几行铺业排立,但更多的还是席地或者板车搭成一个摊位,看着倒想后世年节可见的庙会或者大集,虽然热闹但也并不杂乱。

  高百龄在市场寻人问话,得知粮市还在市内南沿,一行人便先去买粮,然后再闲逛。

  这市场规模虽然不大,但商品种类却不少,单单李泰沿途所见,菜市里面是肉市,几头剥了皮的羊被吊挂在木架上,膻气迎风飘散。再往南则是手工编制的各种笼筐和器物,还有许多灰扑扑的陶器杂错摆设。

  粮市的面积不小,几乎占了整个市场将近一半,所卖的粮食种类也是五花八门。

  五谷、芝麻等等,后世常见的谷物粗粮,除了玉米之外,几乎都有摆设,还有榆钱和其他李泰见所未见的植物种籽和块茎。但是经过加工的米面精粮,却不在外摆设,只有商铺中有售。

  “老乡,这黄豆、菽粮时价多少钱?”

  本着货比三家、不做冤大头的原则,李泰翻身下马,走到一个摊位前,指着一罐黄豆问道。那豆子较之他后世所见要更小且瘪,看着就有点发育不良的样子。

  卖粮的是一个脸色黝黑的中年人,似乎不习惯李泰这么亲切的称呼,又瞧他人多势众,显得有些畏怯,过一会儿才抬手摇摆道:“不要钱……”

  关中老乡这么热情的吗?

  李泰闻言后大感吃惊,还没来得及高兴有白拿的机会,那说话大喘气的老乡已经又说道:“只要布,一斗菽一匹布!”

  布是比较粗糙的麻织品,也是平民穿着最普遍的衣料,一匹布四十尺,按照人均八尺计,也能剪裁五个人的衣服,却只能换一斗十二斤的黄豆,换算成后世计量则只有五斤出头。

  李泰虽然不理解不同商品和劳动力的价值兑换,但也觉得这价格有点贵。黄豆这种基础农作物,撒种在地就能生长,作布的工序却要繁琐得多。

  “那一匹布多少钱?”

  李泰不想闹什么何不食肉糜的笑话,转念又问了一句。

  “不要钱!”

  那老乡说话仍是大喘气,竖起一根手指说道:“一斗菽!”

  李泰忽然感觉自己智商受到了侮辱,直接转身去了另一摊位,指着一麻袋的大麦问道:“这麦市价多少?”

  “三斗麦,一匹布!”

  这老乡答得倒是干脆,李泰又问道:“折钱呢?”

  “不要钱!”

  看来古代小农经济,还是习惯以物易物的交易方式啊。

  李泰心里感慨着,又随手指了其他几种货品询问价格,那老乡虽然烦他只问不买,但见他实在人多,也只耐着性子一一回答。用来衡量交易的,无一例外都是布帛,最过分的,就连那一瓦罐榆钱,都只要三拃布!

  老乡们口不论钱,一时间李泰竟搞不清楚究竟是乡情如此,还是这些老乡故意在耍他这个外乡人,心里不免有点郁闷,屈指敲敲老乡装芝麻的葫芦,恶狠狠问道:“你这瓜,保熟吗?”

  “这位郎君想是外乡来客,乡人并非惜货不卖,只是关西恶钱杂多,市中不行久矣!”

  这时候,一个观察了他们好久的看客走上来,向李泰拱手说道:“观郎君行仪气派,采买物料必然不少,想在散市收齐也难。后方小铺是某邸业,乡土所出应有尽有,城里许多名家都作供给,不如进铺坐论事宜?”

  (本章完)

第20章 钱贱如土

  2022-08-14

  “情况不妙啊!”

  李泰站在城南邸前,望着那渐行渐远的马车,心情五味杂陈。

  之前他在市里遇见的那招揽生意的看客名叫刘珙,服务的确热情周到,不只将他们需要采买的粮食杂货一次备齐,而且还主动带人送货上门,并约定旬月采买都按时送到,让他们不用再麻烦的往来市场。

  但这么热情周到的服务,价格也是不菲,这人统共送来一家人一个月的口粮和时鲜蔬菜之类,而李泰他们则花出去一百匹绢加一斤八两的金子。

  这个价格究竟是贵还是便宜,李泰也无从判断,因为关中根本就他妈没有一个标准的价格尺度!

  除了送货上门之外,这人也送了李泰一堂关中的经济课。

  自五胡乱华以来,天下分裂数百年之久,天下乱了多久,关中就乱了多久。频繁的政权更迭,不独极大的伤害民生,也让整个关中的钱币体系几度崩溃,信用力几乎已经消耗殆尽。

  刘珙告诉李泰,关中还在行钱的时候,便同时存在着汉五铢、魏五铢、后赵丰货钱、太和五铢、永平五铢等等各式钱币。除了官方铸造的这些钱币之外,诸州各境还存在着大量的私铸土钱。

  这些钱币大多粗劣不堪,减重严重,即便一时有好钱发行,也多会被牟利者消融重铸成减重恶钱。

  虽然说乱世之中人命很贱,但谁也不是傻子,愿意将自己劳动成果换成一堆恶钱。所以渐渐的,铜钱这种货币就退出了交易市场,大家宁肯将布帛撕成一条一条的进行交易,也不愿意去换根本花不出去的恶钱。

  几年前,西魏朝廷倒是铸了一批新钱,但同样成色很差,主要是为的盗版东魏的永安五铢去河东、河北等地扫货,顺便赏赐功臣,流入市场的份额很少。

  宇文泰赏赐给高仲密的,主要就是几年前新铸的盗版五铢,大概是因为东魏防范太紧、实在花不出去,一次就赏赐了五十万钱。

  那钱李泰也看了,真是打水漂的好东西,砸在水面十几个漂就是沉不下去,基本上可以说就是废钱。

  货币购买力骤降,这是东魏西魏、乃至于之前的北魏都要面对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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