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帝业 第14节

第24章 乡人霸水

  2022-08-14

  “怎么回事?”

  李泰从山坡跑回庄园里,找到正在召集部伍的李渚生,指着那些围聚在界石西侧的乡人们问道。

  “刈草之后就要翻耕,翻耕之后就要引水浇田,我使派了几人到渠旁察望水势,便遭乡人追打。逃回了三个,还有两个被他们捉捕殴打。”

  听到李渚生这么说,李泰脸色顿时拉了下来,见到界石外乡人聚集已有数百人之多,一个个挥舞着器杖不断叫骂,两个自家部曲被捆绑在人群中、连唾带打。

  “牵我马来!”

  李泰看到这一幕,已是怒火中烧,直接喝令说道,很快各处劳作的部曲壮丁们便都聚集起来。

  见到众部伍各持弓刀,李泰略作沉吟后才说道:“不要用利刃,分发棍杖。去疾、雁头、孝勇,上马,先夺回同伴!”

  李泰翻身上马,没有接取部曲递来的马槊,抄起一根长棍便直向对面人群冲去。李去疾等几人也策马追随,李渚生则在后方吼叫道:“冲打左阵!战阵拾命的好儿郎,岂容乡贼加害!”

  对面乡人们自恃人多势众,却没想到田园中群众这样刚烈,本来还在热闹叫骂,待见李泰策马持杖的冲来,顿时便有些慌。

  “乡亲们,拿出关西儿郎的血气,打杀这些侵我乡土的外乡贼!”

  一个带队的乡人壮丁举起锄头便向策马冲来的李泰砸去,李泰本待抖棍刺去,直至近前,棍稍一抖,直扫这人腋下。

  棍棒之力加上马势,这人直接便被扫飞出去。李泰手中长棍一横,前路十多名乡人便被扫倒一片。他胯下良驹冲势未衰,来不及躲避的乡人们纷纷被撞飞出去。

  后路诸众见他来势凶猛,也纷纷左右逃避,很快这乡人阵仗便被由中凿穿。李去疾等几人随后冲上,有意识的策马北转,虽只数骑,但却气势难当,很快这乡人阵仗便被割裂出宽达数丈的豁口。

  “弃杖者不追,持杖者追打!”

  李泰又从后路田间杀回,诸多田野奔逃的乡人们更加混乱,他手中棍杖灵蛇一般直挑那些仍在挥舞器杖的乡人。有那么四五个胆壮乡徒还待围堵,但还未近身便被他一一挥杖砸倒。

  “九叔腿被这外乡贼砸断!”

  混乱的乡人阵仗里响起一声悲呼,原本走散的乡徒们闻声后各露义愤填膺之态,纷纷又聚凑起来。

  这时候,李渚生也率领部伍壮丁们冲了上来,直从左路阵仗混乱处一路挥砸,刚刚聚起的乡人阵仗又被冲来。

  乡斗中虽无残肢断臂、血肉横飞的惨烈,但讲到战阵中的对冲,这些乌合之众的乡徒们又哪里是李泰部曲们的对手。

  这些人多是行伍老卒,生死见惯,但有声令指引、有战无退,员众虽然不多,但气势却非乡人能当。很快这数百人的乡人阵仗便被冲散的七零八落,虽父子至亲,在这混乱的场景中也做不到配合无间。

  很快便有乡人惊惧溃逃,有了第一个便有第二个,数百人的阵仗顷刻间便逃散一空。

  这会儿,部曲们也已经打出了真火,虽有一些乡徒叩告乞饶,但也免不了被拳脚相加。

  待见乡人们已经无复再有聚集的勇气,李泰这才勒马停住,喝令道:“打扫场地,收捡农具俘虏,有伤者押后,无伤者挖沟!分发弓矢,敢有再近者一概射逐,不拘死伤!”

  除了那些逃散的乡人,在场还遗留下五十多个,或是力竭胆破,或是有伤难行。

  七八个伤筋折骨的乡人被拖回田园营地,剩下四十多个尚能行动无碍的则就统统被逐到水渠边,在部伍们恐吓喝骂下,一个个惊吓的魂不附体,或是挥着锄头,或是手脚并用,将那水渠挖出一个大大的豁口。

  “从这里挖,一路挖到我田园中。想死的站出来,不想死用力挖!”

  李泰勒马立于田中,脸色铁青的怒吼道。

  他从心底里不想与乡人为敌,但并不意味着要事事忍让。

  时下已经到了春末初夏,乡人田亩早已经顺时耕作,可这些乡人们仍然聚集起来不准他家引渠用水,这已经不算是为了生计抢水,而是单纯的为难排斥他们这些外乡人。

  是可忍,孰不可忍?

  左近聚集的乡人们暂时未有重新聚集的胆气,那些被俘虏的乡人在弓刀恫吓之下,也只能用力挖沟。

  但当时间过去将近一个时辰后,南面乡道上尘土飞扬,有一队近百名骑士穿过田野,正向此疾驰而来。

  李泰对此早有预计,那些乡人挖沟的泥土都被他勒令堆砌成一道沟堑,眼见那队骑士欺近,便又下令道:“沟后列阵,分发弓刀!”

  “你等外州恶徒,是将我昨日声言当作风声!”

  那一队骑士快速冲来,为首者正是昨日商阳戍所见的那名戍主周长明,此时却不再是裤腿沾泥的老农模样,身披半身铁甲,手持一柄长刀,马弓横在鞍前,腰悬胡禄箭矢,横刀立马沟前,戟指李泰怒吼道。

  “周戍主救我……”

  那些被胁迫挖沟的乡人们见到救兵来到,也都纷纷大声呼喊,并有人翻越沟渠逃亡。

  李泰这会儿也是手持马槊,并不理会那些逃散的俘虏,只迎着周长明愤怒目光冷笑道:“月前邙山一战,东贼十数万众不能阻我归义!大行台临阵宣赏,赐我士伍田亩、谋生关西。贼乡恶徒阻我引水耕种,不异断我生机!

  周某敢越此沟一线,今日必分生死!丈夫死则死矣,此乡若不血流成河,是我辜负苍天祖宗!来,战!”

  周长明听到李泰的喊话声,一时间脸色也变得颇为难看。他身为此乡戍主,当然以守卫乡土群众为先,但听到李泰的喊话,似乎还是乡人们挑衅在先。

  商原虽然位处乡里,但毕竟也地近华州城郊。听到李泰宣言大行台临阵宣赏云云,周长明也难免要投鼠忌器。

  此时也有数名乡人俘虏翻过沟渠逃来,恳求周长明搭救报复。

  周长明心念一转,沉声喝问道:“究竟为何打闹起来?”

  “是、是原西的赵党长,还有史县尉,他们使奴传告乡里,说这些外乡贼狂妄,要惩治乡人私挪界石的罪过,还、还要扩园到洛水旁……号召乡人不准他们用水,打压这些外客气焰……”

  几名乡人不敢隐瞒,便颤声将事情缘由讲出。

  周长明闻言后脸色更加铁青,怒声道:“你们田亩种罢,安心锄草就好,拥堵水渠作甚!田不能种,地无所出,与杀人何异?祖宗乡情就是教你们这般欺凌外客,废地杀人!”

  “我们、我们怎敢?只是乡里大户,他们、他们不喜外人在乡扎根……擅挪界石的几家,都是乡亲贫户,实在不忍心看他们官问送死啊。”

  “住口罢!速速归家,不要再惹事!”

  周长明又怒斥一声,逐走这几名乡人,然后才翻身下马,隔沟对李泰抱拳道:“这位郎君,今日闹乱,是我乡人无理。无论乡情善恶,地总无辜,民食为本,废耕便是造孽。此前公田撂荒,乡人贫户实在不忍,所以窃占……郎君如果眼中有我,那我冒昧做个仲裁,所侵田亩收得,半输补偿,三年为限,此事决于乡里,不必经公,郎君意下如何?”

  李泰肝火大动,根本也不是为的田园被乡人侵占,闻言后便说道:“我虽外乡来客,也知乡人维生艰难。受田尺短寸长,本就不放心上。但此诸乡徒护渠绝水,扰我生计,不能忍让!”

  周长明听到这话,心里对李泰不免略生好感,略作沉吟后便又说道:“我率乡兵至此,方知错在乡人。乡义尚直却不护恶,有错该认,便与乡兵助郎君修渠入园,不误耕事,以谢郎君高义施舍田土于我乡里贫户!”

  很多纠纷争斗,其实不唯武力解决一途。听到周长明这么说,李泰对这个昨日还觉得跋扈嚣张的戍主也略有改观。

  他将马槊递给部曲,自己也翻身下马,指着那沟渠说道:“此事确是乡徒有错在前,周戍主肯尚义相助,我便笑纳。不使乡兵枉作,渠入我园中时,自有谢仪相赠。至于乡人侵田与否,我入乡短时,不知亦不问。”

  周长明听到这话,小退一步,对着李泰深作一揖:“昨日初见,失礼冒犯!日后共此乡居,郎君但有所请,某绝不推辞!”

  (本章完)

第25章 豪强林立

  2022-08-14

  午后时分,县吏郑满又带着一批耕牛、农具和谷物种子来到商原。

  “这、这是怎么回事?我错过了什么?”

  当见到戍主周长明正率领许多乡兵勤奋的在田间挖掘沟渠,郑满顿时惊讶的瞪大了眼。

  他是记得昨日周长明对李泰一行的厌恶和抵触,怎么只过了一天,就这么热心主动的前来帮忙?

  李泰却没有心情为郑满解惑,等到郑满到来、无暇接收物资,便先把这人拉到一边沉声问道:“乡里赵、史等几家豪户,郑从事知情多少?”

  “赵家是乡里经营年久的大户,原西几座村邑,居住多是其族属。其族最旺一家,世代担任此境党长。史姓是河西胡,迁入已经两代,其京兆一支最为势雄,早年曾为州郡官长,武乡这一支也蒙此带挈,在县里占一县尉职事。”

  郑满闻言后便回答道,然后又不无紧张道:“难道这两家使人为难郎君?”

  “他们煽动乡人挑衅,被我教训一番。因有周戍主亲自前来道歉,此事就此揭过,我也不再追究。”

  李泰指了指远处率众挖沟的周长明,稍作解释道。

  “原来是这样。”

  郑满又注意到躺在营地中几名受伤乡人,便猜想彼此应该发生斗殴,显然李泰一方战胜了。

  “此境几大户,赵氏还倒罢了,威也不出乡里。史家最好不要交恶,他家胡性强恶、声势连州跨郡,早年凿窟造像,就连州郡官长都与其事。李郎名门俊才,与此乡土豪强本非同器,纠缠太多反倒有损清望。”

  郑满安抚李泰几句,又说道:“周长明此人,本非乡里豪户,大统三年东贼寇境,乡里豪强都退洛西,唯周长明率乡里义士据保商原,因此才攫升戍主。他虽然粗豪不名,但在乡里处事公道、常作仲裁。以后再有乡情刁难,李郎可以着他处断。”

  李泰闻言后便点点头,之前一番交涉,他已经对这个周长明改观许多,再见对方果然言出必行,率领乡兵帮忙挖沟,更觉得这人是个难得的乡里义士。

  略过这个话题,李泰又指着远处的洛水说道:“眼下正值汛期,乡人耕种也将收尾,怎么这洛水水量还是不丰?”

  经过之前那场乡斗,李泰也意识到河流水源同样也是种田的基础元素之一,所以便策马到洛水旁看了看,才发现洛水水量不大,许多地方都露出大片的石滩河床。

  抛开种田的基本需求不说,他所构思的种田大计所需要的水转大纺车也是以水流为动力。本来以为庄园近傍洛水,用水应该不难。但看这洛水水量,哪怕是能摆平左近相邻,水流动力也不足以驱动纺车啊。

  郑满向西北方看了一眼,旋即便叹息道:“洛水所以不丰,是因上游河曲水源遭人设埭阻截,洛西有骠骑大将军赵贵庄园,洛东则是开府梁椿园业。这两位都是大行台元从,各自拥曲成千上万,乡人不敢争勇,只能忍让……”

  李泰听到这话,不免又有些傻眼,本以为出城入乡安心种田,就可以避开西魏人事纠纷,却没想到隐居乡里也要受到打压制裁。

  他以为打制出水转大纺车就可以开足马力的织布印钞,看来还是有点想当然了。

  水转大纺车发明于南宋,关中的水力资源自然不比江南水乡,而对有限资源的霸占和垄断,向来都是豪强权贵们的特权。乡人们对他抵触排斥,都要从水源入手,可见水力资源的珍贵在关中已是深入人心。

  看来就算想安心在关中做个大地主,也必须要有来自上层的权势庇护啊!

  赵贵不必说了,梁椿也是北镇武人中的一名统军大将,显然不是现在的李泰能找惹得起的。

  即便不论日后的权势,就眼下而言,这两人敢于直接筑坝拦水,乡人们也只能捏着鼻子忍耐。而李泰庄园都还没开垦出来,乡里大户就煽动乡人不准他们用水。孰强孰弱,也是一目了然。

  大规模的水力利用,看来眼下是不必想了。

  为了避免无意间招惹到自己惹不起的存在,李泰又问起左近还有什么豪强大将的庄园,才知整个武乡县几乎都被豪强勋贵们瓜分。

  原北隔着一道土丘,就是开府于谨的庄园。原东则是独孤信家的领地,昨天破野头保禄如果步子再迈的大一点,那界石可能就要栽进独孤信家里。

  了解到这些后,李泰不免又感慨关中真是水浅王八多。特别在这华州城附近,更是勋贵扎堆圈地。如果不是宇文泰对高仲密的关照,他们想在左近乡里得一立足之地也难。

  但无论如何,既来之则安之,总不能因为别人强横、就放弃自己做的卢的梦想。

  李泰收拾心情,又望向郑满送来的那些生产资料,即至看到足足有五头耕牛,顿时眸子一亮,想到牛力驱动纺车。

  虽然不如水力那样低成本,但也远比手摇脚踏有效率得多。无非增加几个轮轴结构,改变力的作用方向。哪怕只有初中的机械知识水平,也能完成这样的改造。

  “请问郑从事,县中还有没有别的牛力可以租赁?”

  听到李泰这么问,郑满便又说道:“县中耕牛倒是有富余,合县受田之户不过千数出头,舍得租牛耕作的更少。特别不在耕忙的岁时,都要强配县里高户才能收租。耕牛租税价格不菲,我带来这五头耕牛已经足够李郎庄园此季耕作,再添只是负担。”

  武乡县应该已经算是西魏统治的核心地区,均田户却只有一千户出头,足见关中人口荫蔽的情况之严重。

  李泰自无闲情为西魏民生财政担忧,闻言后又问道:“那这一批借出的畜力物料,到秋后需要返输多少?”

  郑满闻言后便掏出一份计簿,七算八算后有些不好意思的对李泰说道:“凡所租赁,秋后需要返输粟谷一千七百石,若诸杂类折粮,还要再增三百石,合输粮两千石才能消账。”

  “这么多?”

  李泰虽知官甚于匪,但听到这个数字时也是惊了一惊,五头耕牛、各式农具加上不足百石的各种谷料种子,仅仅只是赊贷几个月,竟然就要两千石粮食的租赁费!

  怪不得耕牛这样重要的生产畜力,都要官府强行摊派分租,一般小民家庭哪里用得起啊!

  虽然心知不可能,但李泰还是抱着事存万一的幻想,又问道:“这些租费,可以折钱吗?”

  郑满神情复杂的叹息一声,对此避而不谈,只是说道:“今季收租较之往年的确略重一些,只因邙山一败,物料耗巨。秋后大行台又要集众大阅,武乡地在本邑,秋后需要输军三万石粮,自衙署掌印及下,也都因此愁困不已……”

  “若一户便能调输两千石,足数也不难啊!”

  李泰闷声说道,他入乡已经颇晚,今岁能不能收两千石粮食还在两可呢。

  “所以我劝李郎节恤畜力,足用即可,实在没有必要多作租业。”

  郑满也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乡里下户不舍得租牛,勋贵庄园各自畜力充足,李泰这里的需求绝对称得上是大客户。

  郑满昨夜归告,便倍受县尊嘉许,勒令他一定要从耕到收的服务好这狗大户,特别是在秋后一定要第一时间收足返输。

  李泰站在田野中,一时间只觉得恶意从四面八方涌来。入乡这么短的时间,乡人抵触排斥,勋贵圈地霸河,官府还要加租敲诈,简直没有一点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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