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帝业 第19节

  因此这些乡里大户即便是纺麻织布,也只是适量生产,收益完全不如绢帛可观,每年都会剩下许多的生麻料。积攒几年,便有了这样的规模,存放越久,价值越低,既占空间,还要防火防潮,实在是鸡肋。

  史敬嘴上说作时价,意思是要用新麻的价格把这些陈麻卖给李泰,简直就是狮子大开口。

  “乡土济困,唯以信义。史侯既然惠我,我又怎么会作小人计议?转日便着家人送来布帛,车马往来,有扰清静,还请史侯见谅。”

  李泰大气一笑,摆手说道。

  史敬听到这话,对李泰这个冤大头顿时好感倍生。这仓库中的麻料不过八千多斤,他直接谎报了将近两千斤,而且其中半数都是存放超过三年的陈麻,根本已经不能用来纺织。

  史家家业庞大,倒也不怎么把这笔交易看在眼中,但白捡的收益,谁又不喜欢?

  乡里谋生,谁家不是精打细算?李泰这种不知物力维艰的冤大头,实在是难得。

  一时间,史敬都不舍得就这么放过他,于是便又说道:“李郎如此豪爽,我也不是悭吝之人。前说别的物料也有告急,若我家中储余丰富,我也乐意帮忙。”

  “的确还有别样物料需要采购,请问史侯,户内胡麻并麻油储粮多否?”

  见这家伙如此上道,李泰便又笑语说道。

  “胡麻、麻油……这实在是不多。”

  史敬闻言后便有些失望的摇头道,他本想抓住这个肥羊倾销一些留之无用、弃之可惜的库存垃圾,但胡麻种植本就不多、麻油也有各种用途,即便入市售卖也不愁销量,便不想做这笔买卖。

  “我以时价浮出一成买此二料,如果能过百斛,可以浮高两成,多多益善!”

  李泰又连忙说道,鱼儿好不容易咬钩,当然不能放过。

  “两成?”

  史敬听到李泰提出的加码,顿时又变得心动起来,胡麻伤地、压油费工,两者本就都价格不菲,在时价上加高两成,溢价便颇为可观了。

  “我先让家奴点验一番,请李郎先入堂稍等。”

  史敬心里快速盘算一番,神情顿时变得热情起来。

  李泰一行入堂坐定,史敬又殷勤的着员准备饮品餐食,又过了一会儿,便有家奴入堂耳语通报,史敬闻言后脸色就微微一变,对李泰说道:“户内所存胡麻只三十六斛,麻油则只七斛有余,要让李郎失望了。”

  一斛就是一石、一百二十斤,老实说这个存量已经不少。李泰来访史家之前,便已经先在乡间走访,民间纵有储存,也只以升斗计,史家却收存数千斤之多,足见其家乡土势力之壮大。

  “我这里还有一个折中之计,现今多少存货,我高时价两成尽收。但到今秋胡麻收割,史侯需补足百斛之数。”

  “那秋后交割,一样浮高两成?”史敬连忙又问一句。

  李泰则笑着摇摇头:“只能依照今时时价,但我可以先给订两成帛资。因为交割延时,需要立约为证!”

  “可以!”

  史敬稍作犹豫,便点头说道,彼此便在堂中计议一番,将此约定落于纸上。

  待将李泰一行送走,史敬返回堂中看着那份契约,乐的拍案大笑:“这些世族膏梁,自以为精明,原来也只是腹内空空的蠢物。胡麻夏种秋收,种时价高,收时价低,他比今日时价预定秋后收成,如此治业,岂有不破败的道理!”

  (本章完)

第33章 土豪求货

  2022-08-14

  商原出了一个冤大头,居然以夏日的时价预收秋后的胡麻,此事很快传遍武乡县乡里,就连洛水对岸的南白水县都有大户派遣家奴前来询问。

  “乡里胡麻虽然种少,但也不止于绝收。秋后新收水汽太盛,本就是压油下料。今岁农时过半,丰收可期,届时时价又会再低。”

  之前在华州市里做过买卖的南白水县土豪刘珙也来到商原,见到李泰后便一脸不解的说道:“郎君这么急切的收购秋后胡麻,左近乡里都已经传成噱谈。但依我所见,郎君绝不是传言中不智之人,行此作业,当中必然是有隐情罢?”

  李泰闻言后便微微一笑,乡里传言把他描绘成怎样的蠢货,他也有所耳闻。嘴长在别人脸上,想说什么他也管不到。

  听到刘珙这一问话,他便把对方带到庄北新建的工坊外,指着那已经半人多高的围墙笑语道:“乡人少见薄识,见到异于常识的事情就大惊小怪。入此乡居,所见乡人压油效能低劣,一斛胡麻出油才只三十多斤。但我却知河北有压油技法,一斛胡麻能出油近五十斤。当中差额,足堪作业。”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河北农工之旺远胜关西,我早有知,却没想到竟有这么大的差距!更难得郎君膏梁华族,对小农作业竟也这般熟知。”

  刘珙闻言后一脸的恍然大悟,片刻后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我家今夏也增种胡麻半顷,未知可否作此沽约?”

  主动送上门来的目标,李泰自然不会放过。为了确保区域内的稀缺性,南白水县本来也在他的目标范围之内,于是便乐呵呵的跟刘珙签订了一个预收八十斛芝麻的契约,并让他带走货价两成的布帛作为订金。

  庄园刚刚修建完毕的中堂里,贺拔胜指着那满满一筐的契约订单,半是心疼、半是不解的说道:“几千匹的布帛,就换来这样一筐废纸?”

  “如果只是我自己作业,这些纸料多半只是废纸。但既然有伯父与事,这些地表内的豪强就得考虑敢不敢违约!”

  李泰闻言后便笑着说道,又将这些契约梳理一番,足足一千七百多斛的芝麻订单,价格当然不止几千匹布帛这么少,他只需要支付两成的订金而已。

  贺拔胜所出的几千匹布帛,其中相当一部分还是为的购买芝麻、油料现货。

  “他们不敢违约,那才坏事。难道到了秋后,真要筹措几万匹布帛就乡逐户收购这些胡麻?”

  贺拔胜听到这话,更是愁的直嘬牙花子:“本以为你小子有什么乡斗妙计,却原来只是散货邀欢。我可明白告诉你,拿出这几千匹布帛已经是我财力极限,今冬家人添衣的衣料都恐不足!我也真是疯了,凭你三言两语作此豪赌。”

  “伯父但请安心,这些人最后只会捂货惜售,绝对不敢登门催讨。我有信心,之后胡麻油料价格只会飙升。”

  李泰信心十足的说道,对于自己操作这么大规模的期货买卖,心情颇为激动。

  贺拔胜闻言后又不无担忧道:“我之前便警告你,大行台专注民生,绝对不会容许囤积害市的奸计!你如果因此触犯令式,就连我也护不住你!”

  “我仓中油麻物料,都比时价更高收来,本意就是为的输官而非囤聚,损我肥国,何罪之有?”

  李泰对此振振有词,又指着那些契约说道:“这些纸约,半粒胡麻、星点油渍都无,言何囤聚?”

  “这倒也是,大行台也无说不可立定买卖长约,谁能说我违法!”

  贺拔胜闻言后也是一乐,捻着自己胡须笑语道,但又皱眉道:“所以你是想等到输赏格布行之后,凭着手中油料现货,逼迫乡徒低头,再让他们从你手里高价赎买现货?”

  李泰连忙摇头道:“大行台悬格征物赏士,为的是让朝廷人物两得,我若由中吵闹,那是比囤聚害市更大的罪过,怎敢如此!但如果其他乡士土豪惧我得势,于乡搜买抬价,这总怪罪不到我的头上。”

  大行台拟定的输赏格,并不只是单纯的钱权交易,除了补充物用,还存在要把关中豪强纳入统治中来的意图。

  在这个时代中,能够在期限内筹措足够捐输物资的,无一不是坐拥大量土地、人口的土豪大户。他们输货得官,便意味着各自拥有的生产力和生产资料也成为了西魏政权的一部分,宇文泰也因此人物俱得。

  这是西魏筹备府兵体系的重要工程,李泰如果敢插手破坏,哪怕再怎么巧言令色,宇文泰怕是也要收拾他,这个底线绝对不能触碰。

  李泰的目标是,让左近这些土豪大户们内卷自耗起来。

  常规格式下,大行台输赏格一旦公布,乡里大户们自然会针对各自家业现状,选择一个对自己最有利、性价比最高的捐输方式来换取官职。

  可现在,李泰手里掌握着大量的油料现货,已经是乡里人尽皆知,这就让众乡户们没有了从容选择的余地。一条跑道上,大家都在起点上摩拳擦掌,可人家已经站在了终点、临线一步,还怎么争?

  如果输赏格换取的官位是别的官职还倒罢了,但却是都督、帅都督这样掌控乡兵的实权官职,这些乡土豪强们更不能容许落入别人之手,一定会动用自己的乡土资源加以阻击。

  李泰甚至不需要再作造势,这些乡土豪强们就会自乱阵脚。

  土豪们的反应较之李泰预想中还要更快捷,六月下旬某日,县尉史恭兄弟便亲自前来造访。

  李泰倒也并不刻意摆谱,让部曲将他们兄弟俩直接引入堂中来。

  登堂之后,史恭便大步流星的走上前,先对李泰深作一揖,然后又转头怒视他兄弟史敬喝骂道:“劣物,还不速速登堂向李郎道歉、乞求谅解!”

  那史敬一瘸一拐的走上前,扑通一声便跪在李泰座前,李泰连忙避席而起,故作诧异道:“史县尉这是做什么?史侯乡贤长者,我岂敢受此大礼!”

  “唉,家门不幸!前郑从事入衙告事,我因执掌县中公物、不敢疏忽。又知李郎有困物料,所以递言告知……”

  史恭一脸羞惭的说道,李泰闻言后便又笑道:“是有这事,我要多谢史侯惠我,足足万斤生麻物料供给,大缓家中用急。”

  史恭听到这话不免一愣,而史敬也抬眼瞧瞧李泰,正待站起身来,却又被五大三粗的兄长抬腿踹在地上。

  “李郎你专注荣养,或是少问门下庶业。但我却不敢隐瞒,门中生此败类,贪图一时的物利,居然以劣充好、以少充多,败坏乡义,实在让我家门羞耻!”

  史恭又长作一揖,继而便一脸羞惭的说道:“我久在衙中,少问家务,此日归家才审问查实,所以捉此厌物,来向李郎请罪。此事错在我家,前者所得布帛,一并奉还,恳请李郎能够谅解!”

  “竟有此事?我是真的不知。”

  李泰仍然装着糊涂,看这兄弟俩继续表演。

  史恭下手是真的狠,对着自家兄弟连踢带踹,不多久,本就瘦弱的史敬便一脸的青肿淤伤。

  李泰看到火候差不多,才抬手示意他们兄弟停下来,大度的表示原谅。

  “之前劣料害工,实在惭愧。幸在李郎治业有术,新造油坊,长业恒盈。之前便听说李郎于乡普收籽料油膏,现今应该是储用丰厚了吧?”

  之前有多倨傲,现在就有多尴尬,史恭用这苦肉计铺垫良久,终于说出此行根本来意。

  “乡里事情,真是畅通无滞。我户中油坊还未造饼压榨,县尉已经有知。土出匮乏,只能凭此工业糊口,自不比大族耕桑恒产体面,让县尉见笑了。”

  李泰闻言后便呵呵一笑,这里是人家主场,他有什么声言举动,自然也在别人耳目之内。

  “冒昧请问,李郎户储油膏已有几何?”

  史恭又连忙说道,旋即故作坦然的又说道:“实不相瞒,日前衙中集会同僚,大行台便要颁格赏输。我虽不敢妄贪势位,但终究也是世居关西的良民,得知国用有困,便也想尽力以助……”

  “这一次输赏格,酬赐乡兵督主。李郎你东州新入,即便是输赏得官,乡土人士又识几人?到时兵不知将,号令难行,更添烦恼。我家愿以故价赎买……”

  史敬在一边捂着被打的猪头一般的脸庞哼哼道,话还没说完,便又挨了兄长一耳光。

  “此员虽拙劣,但所言也算属实。关西民情刁悍,非得乡望之选,不能慑众。李郎华族俊才,不患出身,正所谓薰莸不同器,清流上选,想是不屑下流浊官。”

  兄弟两人各作角色扮演,倒也把来意说清。

  “县尉来访,原来是为此。前在贺拔太师府上,此事我也有闻。恰逢我要造油坊作业,真是事有凑巧。”

  李泰听到这里便呵呵一笑,故作傲态道:“我生性简约,的确不喜行伍队首之用。史县尉既然据诚来问,我也实不相瞒,现今户内所储油膏三百多斛,油坊建成之后,想能再有补充,但我暂时还未有发卖之意。”

  (本章完)

第34章 乡情不容

  2022-08-14

  “阿兄,你观此子所言究竟是真是假?”

  离开李泰庄园后,史敬骑在马上,一边揉着脸上的淤青,一边问道。

  史恭眼神闪烁,一脸沉思表情,沉吟道:“三分真、七分假罢。他家声资望深厚,又与强臣大将友善,无意督统乡兵应该是真,其他的大约都不尽实。”

  “他就算想督统乡兵,也要瞧瞧自己斤两,我乡徒岂是此类不谙人事的蠢材能够驾驭!”

  史敬闻言后便冷哼道,虽然这苦肉计是兄弟两人议定,但想到之前被兄长殴打嚎叫的丢脸模样,他仍满怀的不忿,心里已经将李泰暗恨起来。

  “你才是真正的蠢材!那小子登门访买物料时,你就没有一二的怀疑询问?他赴乡治业,却高价收买耕桑之外的胡麻、油膏,本就事存蹊跷。但有一两分的警觉,都不会任他阴聚这么多的乡资!”

  史恭又指着史敬怒骂道:“这小子状似粗疏,内里却精明得很。他与贺拔太师友善,想必早知输赏格内容。诸多捐输物料,唯拣油膏做功,这份心计,是你匹布尺绢就塞满的心肠能比?”

  “我、我只是想给家里增添进项,若真头脑精明,谁又会于此预收秋后的胡麻?”

  史敬一脸的委屈,胡麻和麻油本就不是衣食必备,哪怕灾荒之年物价上涨、也多是有价无市的状态,他当时哪里能够想到买卖之外的算计。

  再听说李泰有河北压油新法出油可观,他便更加不作怀疑,只是懊恼该要价更高。

  史恭也是满心的烦躁,大行台即将颁行的输赏格,对他们这些乡土豪宗而言是一个绝佳的上进机会。他得信之后便返回乡里,打算筹措物料输官谋授,却没想到乡里竟发生这样的变故。

  五百斛油膏说多不算太多,但也是足足六万斤。一般乡里豪户,谁家也不会积储这么多的油膏,显然不是给他们这些耕桑之家预备的赏格。

  至于其他可作捐输的物料,筹措起来也需要一定的时间,于此便可体现出县里大户谁家乡资更加深厚。

  但却没想到乡里出现这样一个妖才,提前从诸大户之家搜购大量油料,顿时就让情况变得诡异起来。

  “你近日在乡里走访几家,核计一下那小子手里究竟有多少油膏储备,并察望其他人家有无收买的意思。他把持这么多油膏在手,必然是打算待价而沽,若价格还可承受,不要让别家抢先。若他贪得无厌,我便一纸诉状递入大行台,让他血本无归还要受罚!”

  史恭一边恨恨说道,一边又盘算别计:“我先去京兆本家拜访一趟,若本家积储有余,便先匀借一批其他物料先作输官,务必确保本县乡团都督不落旁人之手!”

  “本家人丁更旺,渴望出头者也多,怕是不好说话啊!依我看,大计还要落在那小子身上。”

  关乎家业前程,史敬也不敢怠慢,沉吟道:“他不是说所储才只三百多斛,仍然不足输赏格数。那咱们一边与他交涉,一边搜访乡里民家余货,让其他家无油可买,即便得到那小子手中巨货也不足数,谁又会愚蠢的高价去买?撒货乡里,好歹还能积攒一些乡声,总也好过肥给那外乡客!”

  史恭听到这话,隐隐觉得有些不妥,但他这会儿还在考虑该要如何说服京兆本家,便也没有细思,只说道:“就算是抢收,价格也要有尺有量,不要胡乱撒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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