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帝业 第2节

  他自己的知识储备并不支持这样精确的检索,而前身的记忆留下的资讯更少,有关西魏方面人事有印象的只有一个首赴虎牢接应的行台尚书、开府李远,还有就是曾并肩作战并将他们抛弃在恒农的开府于谨。

  不知这军士所答若干领军里包不包括李远和于谨,于谨那个不讲义气的老狐狸就不说了。

  前身记忆里对这个李远印象还不错,见面就热情的攀亲戚,只是老头子李晓对其比较冷淡,想来这个李远应该只是乱世出头的豪强冒认陇西李氏。

  但李泰对这个却不在乎,若李远恰好就在城里又能救下自己,那他一定会谨代表陇西李氏李泰分氏认下这个亲戚!

  还得认李虎,这可是个粗大腿!如果能跟李虎叙上昭穆,谁大谁小都是赚的,想想未来一窝李唐子孙都是自己晚辈,还挺带感!

  对了,他此身名叫李泰,还跟李世民他儿子重名。算了,还是且论当下,我喊李虎大哥,你们喊我祖宗。

  正遐想之际,潼关关城已经到了,李泰正打算抬头看一看这千古名关的风采,却被人按着不能抬头,就这样被押进关城里。

  关城里较之嘈杂的塬上气氛要压抑肃穆得多,几个被误抓、一路上大喊冤枉的西军军卒这会儿也不敢再发声喧哗,倒是有了几分军令森严的味道。

  关墙内有军官立定,见到他们一行进城便喝阻问话,了解到事情原委后,关内军官脸色也是一变,指了指李泰沉声道:“把这贼将独引入堂,其他杂属拘在侧栅分别审问!”

  说罢,便有关内两名劲卒提着更加坚韧的绳索再将李泰捆缚一番,然后用杖叉在他腋下便往关内衙堂拖行。

  “贼将望似年少,却还临危不乱,有几分胆色啊!只不过我军法刀锐利,任你如何强硬也是枉然!”

  那军官见李泰并不惊惧哀求,一时间也是略感诧异,旋即便冷笑着不无威胁道。

  李泰闻言后嘴角又是一颤,生死当前他怎么可能不害怕,只不过现在心里荒诞感居多,既因他的穿越,也因这些西军对他身份的误会。

  事关东贼追兵的军机,军官也不敢拖延怠慢,很快便带着李泰来到衙堂,并请衙堂两侧护卫亲兵入内通禀。

  “蠢物、几个拙笔蠢物!我言说不够明白?如何不能成书?”

  李泰以一种极为别扭的姿势被叉立在衙堂外侧,被捆缚得头颈都转移不便,强忍疼痛之余,还在思忖该要如何自救,衙堂里却传来一串暴怒的喝骂声,还夹杂着几个鲜卑俗语的字节。

  他前身是懂得鲜卑语的,毕竟北朝鲜卑统治年久,虽有孝文帝移风易俗,但乡野下层的鲜卑人也并未完全汉化。高欢等北镇军头们入主河北后,河北之地胡风更浓。

  高敖曹威名赫赫,别人包括高欢在他面前都不乱说胡话,但作为其小迷弟的前身显然还不具备这种威风震慑,日常也就难免要接触到鲜卑言语和风俗。

  所以李泰听是听得懂鲜卑话,只是不会说,前身既以华国衣冠自诩、从不口出胡声,至于他、言辞上那就更陌生了,就算听得懂,也要在脑海里绕上几道弯才能略可分辨。

  衙堂里那将主胡言汉话的喝骂声,李泰听得没头没尾、不甚明白,却也担心稍后这团怒火会不会迁怒发泄到自己身上来,可是接下来又响起一连串的喝骂,却陡地点燃了他心里的希望之火。

  “恒农兵少,王思政力弱难当,辜负大行台留后重用并不意外。关东、长安,哪处不能埋骨!纵使东贼追及,也不可怕!我只恨赵贵这个狗贼,弃军先走,累我右军功败垂成、孤军陷阵,还要抛洒儿郎热血,为他遮阻追兵!可恨、可恨!”

  亲兵入内通禀,堂内喝骂声更加暴烈,而廊外的李泰在听到这话后,眼神陡地一亮,想到堂内将主是谁。

  若干领军,原来真的是若干领军!

  西魏东魏邙山之战,过程曲折离奇,交战双方各有令人闻之扼腕、功败垂成之憾。也正因此,战争的过程及与战人员的表现也向来为人津津乐道、议论颇多。

  这若干领军若放在别处,李泰还真不知道,可若摆在邙山大战中,再听到对方的喝骂声,李泰顿时就想起来了,其人正是西魏右军督将若干惠!

  得知对方身份之后,李泰脑海中顿时灵光一闪,不暇仔细思索,当即便大声喊叫道:“同志为友,同仇为亲!某与将军并恨赵贵,请为书其丑劣、发扬上下!”

  (本章完)

第3章 丈夫卫道

  2022-08-14

  “什么人?”

  一个沉重的脚步声快速从堂内行出,继而李泰便听到旁侧引他至此的那名军官快速答道:“正是关前塬下抓捕的东贼谍子……”

  “我非东州谍使!”

  不待那军官把话讲完,李泰便连忙矢口否认:“某乃北豫州高使君麾下归义,陇西李氏故太尉、宣景公嫡孙李伯山,日前便从于开府冲贼后阵、因伤留后,与恒农王使君并却敌军之后,感义西趋王驾,高使君可鉴、于开府可鉴、王使君亦可鉴!”

  他也是求生心切,第一时间讲出自家显赫家世,并把王思政的空城计功劳也撕下来一点摆在自己身上,务求引起对方的重视。

  “并却敌军?东贼退了?”

  那疑似若干惠的将主闻言后又走近几分,李泰的后脑勺被棍稍顶着抬不起来,只觉得有一道魁梧身影居高临下俯望着他。

  这姿势倒也不用刻意做什么表情管理,他也脸不红心不跳的说道:“末将来时,贼军已大部引退,唯数千骑徘徊恒农城前、惧不敢攻。”

  他哪里看到什么贼军,睁开眼就跟随从们一路往西,不过历史书上是说邙山之战后高欢因众将志沮而下令还军,只遣分师数千追击,又在恒农城前被塔防大师王思政的空城计吓退。

  虽然现在历史出现他这只小蝴蝶,但他对局势影响极微,除非他是高欢私生子,否则实在想不出高欢有什么理由逆历史而动,继续率军追击。

  当然,历史书的记载也未必是真,毕竟这段历史也颇多错漏隐笔。

  但起码现在先保住小命再说,大不了等到高欢真的杀来了、再找机会跳墙跑过去说我仍是大魏忠臣,故意传递假情报等高王来围剿呢!

  这想法虽然有点没节操,前身是因少年意气的家国情怀、加上对高敖曹个人遭遇的同情惋惜而厌恶东魏。

  但对现在的李泰来说,两边都是一丘之貉,投靠哪边都是因为老子现在干不动你们。等我抓住机会牛逼了,能有你们的好?

  说句吹牛逼的话,老子大志待张、胸怀饥渴,天命若给、唯噬而已,何须细辨东西腥膻孰重!

  当然这想法现在也只是吹牛逼,缓解生死仰人鼻息的紧张,从心理上武装自己。他现在死活还不确定呢,更不要说吞西灭东,这事要这么好干,南梁萧衍能愁的天天往佛门卖身?

  那将主沉默片刻后便移步别处,同人耳语一番后才又返回来,继而便说道:“给他松绑。”

  李泰终于摆脱那让人羞耻的姿势,先是挺直弓起的腰背活动一下手脚,旋即便听到啧啧一叹:“好英挺的儿郎,倒像我北镇军门后生,不似华族膏梁。”

  李泰这身体十五岁的年纪,却已经有将近一米八的个头,且因饮食充足、常年弓马锻炼,体格高大匀称,又不是膀大腰圆,这夸奖倒也受得起。

  可当他抬头望向对方时,却发现这将主比自己还要高了一头,体格浑圆粗大、直能装起两个他来,可见老凡语了。

  体格魁梧之外,若干惠样貌不算苍老,或因常年戎马征战而无从细辨,但瞧着至多也不超过四十岁。

  李泰还待谦虚两句,若干惠却陡地脸色一沉,沉声道:“你与谁是同仇同志的亲友!赵骠骑乃是立朝的大臣、军府的宿老,岂容你无知小儿中伤嫉恨!”

  刚才喊话的时候,李泰心里不无忐忑,多少是有些赌的成分,可现在听到若干惠的话便知这事稳了。他斥责语气极重,唯在“赵骠骑”三字上明显的飘忽起来,仿佛这三个字在唇齿之间多留片刻都烫嘴。

  后世讲起西魏北周,自然就会想起八柱国、十二大将军为代表的府兵武装集团,以及立足于此、几造帝业的关陇集团,特别是最牛老丈人独孤信,或许就下意识以为关陇一家亲,都是亲密无间的战友和朋党。

  但其实不然,特别是在当下而言,眼前这位猛将若干惠估计连弄死赵贵的心都有。赵贵未来名列八柱国,若干惠却死在了府兵上层军事结构创设的前夕。

  邙山之战中,关陇老大宇文泰自领中军,若干惠领右军,赵贵领左军。

  最初战场上东魏猛将彭乐一顿突突,杀得西魏大败,宇文泰都险些被彭乐干掉,被追杀时喊话道:“痴汉子!今无我,明岂有你?”彭乐倒也从善如流,丢下宇文泰收拾战利品就回去了。

  之后西魏整军再战,恰逢东魏一军士因犯军法而跳反,告知东魏军机,于是宇文泰的中军与若干惠的右军便向东魏军阵杀去,并以大将贺拔胜率三千精兵直突高欢中军所在。

  这一次换成高欢被追杀,几次差点被贺拔胜马槊挑中,幸亏东魏段韶等赶来搭救,射死了贺拔胜的坐骑,高欢才得以逃脱。

  是役西魏中军、右军都作战勇猛,几近成功,然而猪队友上线了,赵贵率领的左军却被东魏杀得大溃败。

  这剧本赵贵挺熟,应对也挺熟,直接引军跑了,宇文泰中军左翼突然被闪了出来,于是便也溃败。

  若干惠率领的右军冲杀最猛,于是便被彻底的撂在战场上,气得若干惠破口大骂:“长安死,此中死,异乎?”便竖起旗帜收拢败军,东魏军众因恐伏兵不敢进击,才让若干惠得以率众退走,回去见到宇文泰,伤心的抱头痛哭。

  李泰现在见到的若干惠,便是脱离战场不久,可想而知眼前的若干惠对赵贵是一种怎样的感情。

  这位武川老大哥委实不靠谱,把大家丢在战场上自己先跑了,致使此战功败垂成,又连累若干惠险些全军覆灭。在公在私,若干惠如果还能对赵贵有好感,那他的涵养简直就是圣人!

  “大而无当、老而不死,皆是人间厌物!”

  李泰向着若干惠从容施礼,然后一脸慷慨的说道:“丈夫怀志卫道,道之所在,身之所趋,此所以弃东而奔西,东州严刑威众、亦不能阻此向道之志!赵骠骑虽是国朝宝臣,与道相比,尘埃而已!其志沮失军,迁怒降人,是阻人近道,其恶大焉!伯山不才,七尺之躯可以横陈,鲠骨直言不可不吐!”

  若干惠听完李泰这番陈词,先是沉默不语,那浓密毛发掩盖之下的脸庞也瞧不出细微的神情变化。

  片刻后,他突然作勃然大怒状,反手抽出佩刀直以刀背狠狠抽打在那名将李泰押送至此的军官身上,并怒骂道:“如此雄言壮志,岂能是东贼间谍!狗眼不识真才,累我轻慢贤士,该死、该死!”

  那军官见若干惠如此恼怒,一时间也吓得神色大变,忙不迭叩拜在地连连乞饶。

  “失礼贤才,能活你者已不是我!”

  若干惠抬腿踹翻军官,然后反手将佩刀刀柄递给李泰,说道:“雄言醒耳,让人振奋。这小卒生死,且付李郎。”

  李泰自然不会接刀,小退一步复作揖道:“壮义之军,天意活之、得退于此,我又怎忍加害?所部群卒,亦趁此意,只因误会尚未清白,恳请将军明辨。”

  “还不快谢李郎活你!他的部属,也都放出。”

  若干惠这才收回佩刀,又吩咐一句,他再望向李泰,指着军官匆匆离去的背影说道:“你若接刀,我也不阻,只是心里会存几分愤懑。老卒随我年久,自武川辗转至今,名位年年有增,故人却渐行渐少,每同旧徒议论,大都因此伤心!”

  回不去的是年少啊……

  李泰心里稍作感慨,旋即便是一愣,就算若干惠因他一番辩言而对他有些欣赏,但他现在仍是阶下囚的处境,大不必向他作这样一番感慨。

  他若有所思的打量若干惠几眼,见这猛将微陷的眼窝里竟流露几分怅惘,又思忖片刻,心里才渐渐有所明悟。

  乱世之中,唯强悍可活,无论是出身怀朔镇的东魏众将,还是出身武川镇的西魏众将,都在践行着这个道理。

  可当生存这一基本要求被满足后,随之而来的各种利害纠葛就变得复杂无比,起码不是武力能够解决了。

  “李郎同我入堂,你部属我会着员分营妥善安置,不用担心。”

  李泰还在揣摩若干惠言中意味,若干惠上前拍拍他肩膀,示意说道。

  衙堂内空间不小,布置却简单,几方坐席陈设,一副硕大的甲胄摆在木架上,尚有刀痕血渍残留,应该是若干惠在邙山浴血奋战时的配甲。

  这猛将体型太过魁梧,所用的甲防都这么醒目,看上去就觉得费工费料。

  双方坐定,看到若干惠案上还有残留未尽的饭食,李泰肚子又咕咕叫了起来。

  若干惠听到后哈哈一笑,摆手吩咐亲兵进奉饭食,不多久亲兵便端来两个陶罐,一个里面装着谷饭,一个里面装着酪浆。

  李泰正饥渴难耐,便也顾不上忸怩,施礼谢过后便大吃起来,很快两个陶罐便都见底,李泰却仍没吃饱,但也没有再要添饭,一是不好意思,二是味道实在不怎样。

  若干惠一手支几,指甲刮着颌下浓密的胡须,笑眯眯看着李泰进食,见他将碗箸放下,便又笑道:“李郎声言做派,实在不像是华族膏梁。”

  (本章完)

第4章 乡义败类

  2022-08-14

  相见短时,若干惠已经两次作此感慨,当下这个时代中其实不算夸奖,大概是心里对李泰自述的家世身份仍有几分怀疑,但李泰只当他是在表达对自己的认同感。

  “仓廪实而知礼节,庶人名族,概莫能外。穷困于途,惧难忘礼,让将军见笑了。”

  肚子不再饿的发慌,李泰思路也变得更敏达,并不标榜什么名门做派。

  “谈不上见笑,我本也不是礼门中人。李郎雄辞我已有闻,壮笔能否有幸具见?”

  若干惠虽然出身北镇军豪,但也履历丰富,如今已是西朝位高权重的大将,自也见过形形色色人等,在李泰面前便将豪强本色略作收敛,言辞也变得客气一些。

  “请给纸墨。”

  听若干惠讲到正事,李泰也连忙说道,但心里还是有些发虚。

  他前世是个UP主,古风类的文案做起来倒是有经验,偶尔也会挥毫泼墨充作素材,有点笔墨基础,可是能不能配得上他名族子弟的身份,则就难免自疑。

  眼下若干惠对他的身份和本领明显还是有些怀疑,等到军卒将笔墨纸张送上来的时候,他先提笔沾墨略勾笔画,然后便索性搁笔。

  “战阵不济,伤损筋骨,恐拙力有污直言,请着员口说笔录。”

  李泰决定暂时藏拙,而若干惠在听到这话后,倒也没有什么过激反应,只让人传来一名书吏。

  他见少年刚才用餐时,肩臂用力的确有些迟滞,且大行台办公也常有笔吏抄录以保证办公效率。虽然对少年身份更增几分怀疑,眼下也不必流露出来,其在自己军中,总也逃跑不了。

  “李郎方才雄辞可观,可以录在纸上。”

  若干惠虽然没有什么文学鉴赏能力,但分辨好话坏话的能力是有,大而无当、老而不死,简直说出了他对赵贵这个武川废物老大哥的感观心声。

  “多谢将军助我扬声于大行台,申诉降人悲苦!”

  李泰连忙起身道谢,关陇这个小圈子很窄,他也不奢望自己一个降人骤附便能挤进核心,想在关中安身立命,高仲密和自家老爹才是靠谱的依靠。

  高仲密已被赵贵抓捕,想来他老子李晓应该也同在彼处。若能借若干惠的渠道进言宇文泰,说动他下令让赵贵放出两人,那是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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