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帝业 第291节

  韦黯其人虽然才器庸劣,但却出身名门京兆韦氏,性情傲慢强直,对于下属苛刻有加。以至于刘神茂这个部将宁肯招引侯景入境,都不愿意再屈事其下。

  类似的人事矛盾,在这淮南地境又不止一桩。还有侯景所任命的州长史夏侯譒,其人与前刺史贞阳侯萧渊明之间同样是积怨颇深。若非萧渊明担任北伐大军统帅而被东魏打败俘虏,彼此间怕是也将要不能相容。

  此间如此多的人事积怨,当然不是因为这里的人脾气差气性大,而是有着颇为深刻的原因。

  自五胡乱华、衣冠南渡以来,淮南地区因其地理位置便常为南北两方政权交战的中心。南齐末年东昏侯萧宝卷猜忌残害大臣,当时镇守淮南寿阳的裴叔业便据地投降北魏。

  南梁建立几年后,梁武帝萧衍便以其弟临川王萧宏统率大军北伐,意图收复淮南失地。结果萧宏在洛口一役大败逃回,非但没能收复失地,反而引来北魏大军的报复进攻,幸在韦睿等大将于钟离大败北魏。

  然而寿阳的失去使得整个淮南地区都防守不稳,数年后梁武帝萧衍便又决定修建浮山堰、寄望水淹寿阳以夺回这个战略要地,结果就是劳民伤财、徒劳无功。

  一直等到北魏六镇兵变爆发,南梁才在名将裴邃、夏侯亶等奋战数年之下重新夺回了寿阳重镇。同时,梁武帝以夏侯亶担任豫州刺史以镇守寿阳,夏侯亶去世几年后又以其弟夏侯夔镇守寿阳,兄弟两人前后镇守寿阳近十年之久。

  夏侯夔在州之时,其家部曲多达万人,马两千多匹,一时间威慑淮南、为当时之盛。

  自裴叔业北投以后,南梁为了收复寿阳这一淮南重镇可谓是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当然不是为的让一家一户据此雄城而壮大自身。

  尤其裴叔业北投之前曾去信请教时任雍州刺史而坐镇襄阳的萧衍,萧衍力劝未止,也让其深感这些地方方伯豪宗们的任性妄为,故而内心里也不愿将边镇要地长委豪强大将手中。

  所以等到夏侯夔去世、淮南局势也渐趋平稳之后,萧衍便不再以其族为此州州主,转而将州事委于宗室。故而在萧渊明离任后,他便又任命鄱阳王萧范担任南豫州刺史入镇寿阳,只是被侯景抢先了。

  除了寿阳以外,如今的淮南萧梁宗室便有鄱阳王萧范以合州刺史守合肥、南康王萧会理以南兖州刺史守广陵、封山侯萧正表以北徐州刺史守钟离,以及南谯州刺史丰城侯萧泰等,江北淮南大邑名城几乎无落外人之手。

  州府长史夏侯譒便是前豫州刺史夏侯夔之子,其父死后便率部居乡,担任州助防。

  贞阳侯萧渊明入镇寿阳时,因其族势雄壮同样引其担任长史。但宗室入镇同这些地方豪强本就存在着极大的权力和利益冲突,故而萧渊明与夏侯譒也是积怨颇深、不睦久矣。

  这些萧家宗室们分处地方,军政才能未必足堪其守,可若是讲到贪暴聚敛那一个个可都是很有创意想法。倒也不是说他们的血脉庸劣、家教卑鄙,一个个全无道德操守,而是南朝上层社会风气使然。

  南朝世风浮夸浪荡,上层人物多爱奢靡享乐,欲望之强烈并没有因为侫佛尚玄而收敛丝毫。

  故而为官者在职时纵然贪赃积赀数亿,一旦去职,也未必能当声色犬马数年之耗。等到钱花完了,再想贪污捞取可就没有在位时那么方便了,所以趁着手中还有权、玩命的捞钱变现也是南梁官场上的共识了。

  官场风气如此,皇族宗室类似的风气则就加倍。故而这些宗室在镇地方,往往也都变着法子的捞钱,对于真正的军政要务反而不甚在意。贪污再多老菩萨也不会怪罪,可真要抖擞精神想干事业,说不定就给贞阳侯萧渊明一样把自己陷进去了。

  对于边镇地方豪强势力过于苛刻,对于那些不成器的宗室子孙过于纵容,便使得地方势力多有离心离德,而宗室权贵则越发的骄横不法。当然也有地方豪强同在镇宗室沆瀣一气、狼狈为奸,使得境内民不聊生。

  这便是老菩萨所治理半生所谓南梁太平世道的真相,无论宗室贵族还是文武官员,全都只看重自己的私利、放纵自己的私欲,没有人再为这个国家负责,除了那些被重重大山压在最底层的劳苦大众。

  他们只要一天没有被抽干血,就免除不了供养这些蛀虫的义务!当然,如今还要添上一群狼子野心、残忍暴虐的投机者野心家。

  临贺王萧正德热情洋溢的回信给了侯景并其下属们极大的鼓舞,之前侯景在探知到梁主已经打算将自己出卖的事实后,虽然便已经决意要奋起反抗、绝不坐以待毙,并且开始积极的筹措组建新的势力。

  但是具体究竟该要怎么在这南梁国境中重新开始自己的新事业,他却仍然没有一个明确的想法,如今萧正德的回应无疑是给他指明了一个方向、提供了一个选择。

  作为提议侯景联络萧正德的人之一,夏侯譒显得尤其兴奋,这会儿直从席中站起身来蹈舞进酒道:“侄儿为大王贺!大王雄略智计无双,州人俱受感召效命,甲兵钱粮无一有匮,今又得名王内应,一朝举义、大事必济!”

  夏侯譒旧时被萧渊明在职时盘剥欺压甚苦,如今附从于侯景并被托以州事,心内也是感激不已,更直接姓省一字、以侯景族子而自称。

  侯景闻言后便也笑着接过进酒并一饮而尽,口中则沉吟说道:“事情有了突破,乐也当乐,但若大乐还是要等到大事克成之后。长史近日为我勤典兵籍用物,随时待命,切勿懈怠!”

  夏侯譒闻言后便领命应是,同时又不无好奇道:“如今既得临贺王回书,仍需待时?”

  不待侯景作答,其心腹王伟便在席说道:“既言大势所趋,自非朝夕能改。今甲刀未足、粮秣未丰,贸然动事,仍嫌草率。年中收谷,军得长食,再用未迟!”

  前马头戍主、招引侯景入据寿阳的刘神茂听到还要再拖延到年中举兵,忍不住便皱眉道:“既然谋动险事,自当从速以行、出其不意。事无万全之理,若不早发,恐怕受制于人啊。”

  “大王不以梁法治州已有数月,梁主谋而未动,自然有其顾忌。大王举众来投,未有失义梁主,梁主若贸然加戮,是取笑天下!更何况,即便遣徒来攻,欲使何人?合肥反气未消,义阳军沮丧胆……”

  王伟作为侯景麾下最重要的谋士之一,辅佐其坐镇河南多年,视野见识自然比这些困于寿阳一地的豪强军头更加宏阔,尽管其人入梁未久,但却能一眼看穿许多梁朝的政治规律。

  梁主虽然年老昏聩,但却尤其看重自己的名声,寒山一战的失利已经葬送了他半生英明,短时间内怕是难忍名声再露瑕疵。

  急与东魏和谈虽然暴露了他色厉内荏的本质,但若就此彻底放弃侯景,也仍让他犹豫不决。

  因为这等于彻底承认自己前面一系列决策的失败,尤其让人觉得他出尔反尔、反复无常,所以对侯景采取一个姑息纵容的态度,未尝没有一种要追求郑伯克段于鄢的意味。

  而且就算梁主想要夺回寿阳并制裁侯景,当下的淮南地区恐怕也没有一支军队能够胜任。

  羊鸦仁放弃悬瓠重镇向南逃来、退据于义阳,梁主对其本就不满生疑,以其进攻侯景,难道就不担心羊鸦仁再弃守寿阳又或者学习当年裴叔业?

  至于合肥的鄱阳王萧范,本身就是宗室之中反骨外露的家伙,并且因此而失去了北伐统帅的位置、被贞阳侯萧渊明所代替。使其进攻侯景,恐怕在梁主眼中也有几分驱狼吞虎的意味,而且还未必能干得过。

  单凭淮南诸部人马,几乎没有任何一部适合并且有能力来攻寿阳。可若是召集诸方人马汇合进攻,则就又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起码为了向东魏乞和并换回萧渊明这个俘虏而就下令诸军汇集攻杀侯景,在老菩萨看来是有点说不过去的。

  所以他们只要不摆明车马、亮明旗帜的举兵起事,又或者能够让梁主放心的方镇势力主动请缨攻讨侯景,寿阳暂时便就是安全的。

  一番计议决定暂时仍然按兵不动、继续积攒实力后,侯景便着令众人各自就事,但还是留下心腹王伟、宋子仙等人,继续商讨计划。

  “此番南来,人皆目我势尽途穷、自然志短,意欲任性指使。淮南群众亲附而来,也只是想要驱我用命为他们赚取富贵。他们这些边卒下士,除我之外恐怕也不会有人垂怜倚重,一时之间倒也不必忧虑散去,仍可继续榨取人事为用。”

  讲到这里,侯景便又说道:“萧正德于其国中享尽荣华,尚且不满当下所拥,可见其国群徒必然还有更多积怨不平之人。羊鸦仁退守义阳,至今顿兵淮上、不敢难忘,想来也必忧恐。若能引来共事,进退必可更得从容!”

  连萧正德这宗室近亲都被蛊惑拉拢,侯景一时间也是信心爆棚,继而将主意便打到了羊鸦仁身上。若能将这个宿将拉拢入事,既少了一个棘手的敌人,又壮大了自己的实力,可谓双得。

  有此想法之后,侯景也不再浪费时间,当即便派人前往联络羊鸦仁。

  与此同时,他在寿阳的整军备战也未有一刻松懈。寿阳城中居民尽辟为军,择取其中丁壮授以刀兵、勤加操练。同时从建康城中讨要来的东冶匠人们也被督令昼夜赶工,铸锻甲兵以配军用。

  市估和田租的减免效果是越来越大,就连周边州郡的商贾游食都被吸引过来。市场中充斥着更多的货物,这些商贾们也多对侯景感恩戴德,并且不乏豪商直接资助钱粮以助涨其势。

  这些云集而来的商贾们除了资财丰厚之外,有的还是乡势不俗的地域豪强,因为不为建康朝廷所重而备受压迫,进仕无路又守业艰难,总算遇到侯景这样一个豪壮包容之人,自然是急欲追从效命。

  寿阳方面声势越来越大,甚至已经远远超出了整军守淮所需的阵仗,自然引起了周边驻守势力的警觉。

  这其中尤以镇守合肥的鄱阳王萧范最为警惕,数遣斥候北进窥望,同时又频频奏报朝廷。毕竟侯景一旦作乱,首当其冲的便是寿阳南面的合肥。

  不过萧范在梁帝那里本来就声誉欠佳,如今一副无比积极、忧国忧民的模样,在梁帝看来也颇有可疑,故而对其进奏也未作重视。

  羊鸦仁那里则是出乎侯景的预料,他本以为这南来伧人应该对朝廷更多不满,煽动策反起来必然更加轻松。却不想羊鸦仁竟然将他派去的使者直接送往建康朝廷,这自然让侯景颇感心虚。

  但接下来让侯景也预料不到的事情又发生了,自己的使者竟然被梁帝遣回寿阳,而且对他也未作呵责,这让侯景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自然也大喜过望。

  在他大半生戎马经历中鲜有什么宽宏大量、仁恕之道的认识,只觉得梁帝既然如此纵容自己,必然是因为自身忧困有加。这时候若还不漫天要价,那还等什么!

  所以接下来他自然是抓住机会频向建康朝廷索要赐物,并且言辞也越来越放肆,而建康朝廷对他也是有求必应,顺从到让侯景都自感有些不好意思的程度。

  但如此一来也是不乏负作用,从建康赶来的使者相望于途,寿阳方面的人事状况越来越隐瞒不住,或许这些使者本身就承担着类似的任务。

  而且他跟建康朝廷如此频密的互动,也让他的盟友诸如临贺王萧正德之类有些坐不住,明明大家约好要成就彼此,怎么你还在跟那老东西眉来眼去!

  总算侯景斗志昂扬、没有被老菩萨的糖衣炮弹轻易的瓦解,随着寿阳人事已经集聚达到一个极点,终于在八月新稻入仓之后行动起来,以诛杀中领军朱异等人为名举兵起事。

  之所以以此起兵,当然也是听取了投靠他麾下的淮南群众的意见。侯景与此几人倒是无冤无仇,甚至除了朱异之外,其他的都不怎么认识,更谈不上仇恨。但此诸员掌管商贸、手工诸业,乃是朝廷用以盘剥掠夺淮南民财物力的代表,自然深受淮南群众的仇恨。今既据寿阳起兵,当然是要以诛戮此诸员为己任。

  起兵之后,侯景并没有直趋大江,而是同心腹宋子仙分兵东西拔取寿阳两侧的木栅、马头两戍,稳定后方的同时也稍验军心是否可用。

  梁帝对此似乎也早有准备,闻知侯景起兵,当即便有条不紊的任命淮南四道都督,并以其子邵陵王萧纶自京口北上、节督诸军共讨侯景。

  (本章完)

第573章 淮南杀机

  2023-07-31

  蓼城地处淮水的上游、芍陂东北位置的平野上,此间有码头可以乘舟直达下游的寿阳,因此左近乡人们但凡有什么时货产出往往都选择前往寿阳售卖。尤其今年寿阳不再收取市估税钱,更让左近乡人们蜂拥而往。

  蓼城往南十几里外有一片陂泽名为韩氏陂,居住有几百户人家,多数都是韩姓的族人。乡人们围湖造田、耕垦渔猎,生活虽然不谓十分的富足,但也称得上安居乐业。

  金秋九月,田间劳作已经将近尾声,结束了秋收的农人们也并没有清闲下来,或在沟塘间网抓鱼蟹,或在田野里搜捕鼠兔。

  妇女们当户纺麻,不时就要抬头往院子里张望,提防馋嘴的顽童们偷吃晾晒在院子里的鱼干果脯。若是抓到了一个现行,那真是要往死里抽打教训。

  这可不是什么乡野时趣,今岁虽然大稔,但谷米售卖之后上缴三调所剩已经不多,余后的杂调还有今年的过冬口粮可全凭售卖这些农副产品维持。在这事情上若是马虎了,不只一家人将要衣食不继,或许还会有大祸临门!

  正在这时候,篱墙外响起了清脆的铜铁交鸣声,并伴随着变声期少年略显沙哑的吼叫声:“货队回来啦!都来我家分钱分货!”

  听到这吼叫声,分散在村庄内外的村民们顿时活跃起来,就连仍在抽打教训孩儿的家长们也都暂停下来,走出家院便往村庄中心行去。

  村中耸立着一座大宅,较之周遭村舍都要更气派一些,是此间韩氏族长的家院,院子里停着几驾货车,周围站立着十几名健壮乡丁,在一名十多岁的少年指挥下控制此间的秩序,那少年正是喊话分钱货的人。

  “三郎,你快瞧瞧我家能分多少!”

  男男女女涌进此间,七嘴八舌向着少年打听道。

  这少年急的一脑门子细汗,捧着一张木板细看上面的炭字:“九叔缴新米一石七斗、杂粟九斗六升,合给钱……”

  在少年的喊叫声中,一笔笔钱货被分发给乡人。这些时货有不少是乡人们不能自产的日用品,但也有不少是用作转卖的商品。

  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韩氏陂傍着淮水,当然也不会错过这通航便利。更兼他们族长在寿阳开着一个商肆,凭其经验给乡人们帮忙买卖一些紧俏商品贴补家用,有时见利也颇可观。

  很快便有乡人察觉到钱货数目差距颇大,忍不住便叫嚷道:“今年缴货还不比去年,怎么今年反比去年得钱更多?是不是去年算差了?”

  听到这喊话声,主持分账的少年还未及回答,堂屋里却走出一个与之眉眼颇有几分相似、但体格高大健壮得多的年轻人,向着质疑乡人便喊话道:“怎不说是今年算错?来来来你细说,我兄弟短了你多少,我来割肉还你!”

  听这壮汉怒声,院子里气氛顿时一沉,庄人们也都不敢随便说话,少年转身推了这壮汉一把:“二兄你且歇着,我来处理这些!”

  待到壮汉气哼哼回房,少年才又对庄人喊话道:“今年寿阳换了城主,免了乡人田租市估,入市卖货能得更多,所以我阿兄才传信回来速把新米送去售卖。趁这时价正好,再向淮西买粮可比自食自产好得多!”

  “寿阳人真是好运道,竟然遇见这样一位仁厚城主!”

  听到这话,乡人们纷纷感叹道,满脸的羡慕之情,更有人喊话问道既如此那么去寿阳做佃做工有没有更大好处。

  瞧着乡人们一脸跃跃欲试神情,少年便又喊话道:“你们也不要乱想,我阿兄说了,寿阳人遭此也未必是福,这城主仁政虽然不少,却连府廨仓舍都不肯修,怕是没有久处此乡的念想,人物收聚起来不知要使往哪处!阿兄要大家都安在陂上,他带人去淮北买些牛马,若真闹乱起来还得向义阳避上一避!”

  乡人们听到这话后,原本还轻松欢快的氛围顿时一沉,他们虽然不知乡外事情,但对族长判断却是信服的很。旧年被官府从义阳三关南面迁到淮南此间,短短十几年时间里便立足此间,靠的便是族长一家的带领。

  等到钱货分发完毕,乡人们也离开了此间各回各家,少年回到房间里,却见刚才被他劝回房间里的二兄正坐在窗下把玩着一块状似狗头、麻麻赖赖的树根,不免便有些好奇:“二兄你弄这树根做什么?”

  “树根?哈,阿耶在时常说兄弟三个唯我最拙,看来三郎你不比我精明多少啊!”

  年轻人闻言后便大笑起来,抬手示意三弟关上了房门,摆手把人招到近前来才说道:“你再仔细瞧瞧!”

  少年凑上来认真打量一番,仍然觉得此物同寻常树根没有什么两样,只是闻起来有一股单单的辛香。

  “哈哈,还是瞧不出?我来教你吧,此物名叫大黄、陇右大黄,是消淤化痈、去热下血的救命物!就是这么一块,你知价值多少?”

  年轻人一脸卖弄的望着自家兄弟小声说道,见其摇头便又笑道:“我家寿阳那商肆,阿兄还又添了十万钱,才从汉东一游贾手里换来!”

  “这么贵?阿兄他怎么卖了祖业!”

  少年闻言后也不由得吃了一惊,寿阳乃水陆要津,他们家之所以能在彼处经营一座铺业还是得益于十几年前刚刚收回寿阳,他们阿耶正是裴邃将军部下一名队主,因此才得奖赏。如今寿阳更加繁荣,那样一处铺业价值上百万钱都不止,关键有钱都买不到。

  “你还别嫌贵,阿兄说若非那贾客贪图寿阳没有市估的益处,这买卖可能还做不成!这样品相成色的大黄,若往都下去卖,价格必然更高!”

  年轻人讲到这里又说道:“至于我家那祖业,早早抛去也未必不好。北虏入城,妖事频生,若还贪恋着不肯放手,恐怕性命都要折进去。阿兄养大了我,我又瞧着你将要成人,咱们兄弟三个要紧活着,少了哪一个、剩下的也活不快活!”

  少年闻言后便点点头,旋即又说道:“还有阿姊呢?咱们若离了这里,阿姊怎么办?”

  年轻人拿出刀来,在那块干干巴巴的大黄上比划着,口中念叨着:“阿兄着我回来后去问一问阿姊、姊夫,他们愿不愿随咱们回汉东,若不愿意就将这大黄截出一段留给阿姊傍身养家。余者的便是咱们兄弟的家资了,但我身强力壮,怎样都能养家活命,我的便也留给阿姊!”

  “我连妻儿都没,傍着阿兄你们生活,就更加不用此物活命了!”

  少年听到这话后,便也哈哈笑道。

  年轻人听到这话后也很满意,但又念叨着:“但这大黄总是咱们祖业换来,哪能尽舍给阿姊这别家新妇,还是要留下些!”

  说话间,他用刀切下一点根稍来,剩下的便用青布层层包裹起来,然后捂着咕咕叫的肚子说道:“趁还天色不晚,送到阿姊家去,这样一份厚礼,阿姊不管上一餐晚饭,咱们能回?”

  说完这话,兄弟俩全都哈哈笑起来,又收捡一些户中时货,交代家人几句,然后便向陂下行去。

  这一家本是汉东安陆人,早年随父迁入淮南安丰州,父母去世后便剩下兄弟三人,另有一出嫁的长姊嫁在当地,老大名韩勉、老二名韩劭、老三叫做韩勰。

  旧年淮堰壅塞河道,使得淮水暴涨泛滥,淹没淮南大片土地,如今时间虽然已经过去了很久,但寿阳以西的淮水河道也仍然淤泛不断,使得境内多有塘泽滩涂,使得乡人们只能在这些泽池周边的坡地上垦荒生活。

  韩家兄弟俩离家之后便往西南去,每每遇到大片湖泽的地方,左近还有简易的木筏可供往来通行,都是乡人们制造了放在此间公用。

  等到行过两处渠塘,目的地便将要到来,但木筏上撑着竹篙的老二韩劭脸色却渐渐变得有些不安,坐在一边的老三韩勰也忍不住开口道:“二兄,我怎么闻着有点腥臭……”

  “噤声!”

  韩劭低呼一声,同时矮身下来将木筏撑到一处芦苇荡中,吩咐兄弟于此藏匿,他自己则跳入河塘涉水登岸,向前游着游着,突然一具已经被泡的发胀的尸体陡然从塘底冒上了水面,并咕嘟咕嘟冒出许多腐臭的气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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