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帝业 第36节

  念华闻言后便说道:“弟月前除服,得授太尉公府长史,追随太尉公入参大阅。”

  “原来你竟服阙,时间过得可是真快。前者职事随身,不暇勤访,你不要见怪啊!”

  若干惠听到这话便感慨一声,将坐骑交给随员,然后便与念华往居舍行去,并随口询问几句近况如何。

  行入房间后,念华招待若干惠坐定,瞧着他神色小心说道:“太尉公清晨已经入府,请问惠保兄来访何事?若事不紧要,容弟稍后走告太尉。”

  “我不寻太尉,要寻他属员李伯山。我知伯山昨夜入城,让他来见!”

  若干惠讲到这里,脸上便忿气浅露:“本以为他处事精明、长于世故,却还是错断了人情。他既不去见我,我便来见他!”

  念华听到这里,心情便有些紧张。他在上任公府前,也曾打听了一番高仲密其人其事,了解到时人对高仲密窃据高位颇有非议。

  此时见到若干惠气势汹汹的来访,他心里便下意识觉得怕是来挑衅。

  略作沉吟后,念华才从席中站起,先对若干惠深作一揖,然后才沉声说道:“弟避世日久,于人间事情多有陌生。方今入世履新,心情战战兢兢,恐怕有失人望。

  我虽不知兄长所言纠葛几深,但自度与兄面前尚有几分情义可以当事。兄长如果觉得于情可以平补此事,请勿作扰府中别员。”

  若干惠听到这话,忍不住瞪大眼望住念华,过片刻后才笑起来:“念大你入府短时,同那李伯山想来也无深刻交往,值得为他在你乡义面前浪使情面?”

  “同府在事,便是一缘。若只是杂情的纷扰,恳请惠保兄宽心包容。若牵涉过深,我请冒昧做一个仲裁,盼能将事从善解决。”

  念华又拱手说道。

  若干惠听到这里便拍手大笑起来:“常听人说念大敦厚纯良,有仁长风度,听你这番言辞,传言的确不虚啊!放心吧,我同李伯山不是仇敌,他能平安入关,还是趁我庇护呢。”

  念华仍是半信半疑,但还是抬手吩咐随从去别舍将李泰请来。

  李泰疲累多日,这一觉睡的也是酣畅香甜,一直等到有人敲门,这才睡醒。得知若干惠清晨来访,他便草草洗漱一番,然后出门去见。

  及入舍内,他先见到念华对他暗使眼色,正自好奇,转头又见若干惠正板着脸端坐在堂,便入前拱手笑道:“帐籍文册一万五千式,行前已经着员发送北华州,使君行途或是不逢,归后即可点验。”

  “已经在道上遇见了,不劳你挂心。今来询问,李郎你这是什么意思?”

  若干惠脸色仍未好转,抬手将一卷纸册拍在案上:“莫非在你看来,我只是一个贪图现时浮货的俗客,不堪做一个长情经营的友人?”

  李泰入前一瞧,发现那卷纸册是他之前规划好的分红方案、里边还包括京兆郡提供的那份货单。

  “使君厚识伯山,我一直感恩在怀。因此作业见利,才要急于表现。情真不伪,绝非耻于言利。使君信我,丰富人事供我使用,自当有所回报!”

  他将这几张账目抚平推回若干惠面前,又说道:“月前乡团患粮、求助于我,窃用园中水硙多日、耗工耗时……”

  “我之所以置业洛水,只因李郎一人,并嘱家人诸事听从,难道他们……”

  若干惠开口打断李泰的话语,脸色也沉了下来。

  “这倒没有,庄人们配合得很,所以我才尤其感义,一定要尽我所能,略作表现。”

  李泰又指了指账单说道:“户中若只使君一家,我或恃宠据货不给。但诸士伍人口皆依傍求食,盗人肥己,有失道义。恳请使君笑纳,否则日后恐无颜面庭前出入。”

  “丰业厚货,谁人不喜?但我也不需窃你智力养活家人,不肯尽收自有不肯尽收的道理!”

  若干惠却仍推出账单,又掏出一块干饼摆在案上:“这就是你给武乡郡乡团炊制的军粮?我前在太师舍内尝过,心里愤懑李郎藏私,不暇走拜大行台便先来见你。

  此类口食,能否继续制作?今冬我要离境狩击北域稽胡,特需此类食料供给士伍。洛东碓硙尽你使用,所需物料我户里开支,能不能做到食料恒出?”

  李泰听到这里,才明白若干惠特意来寻他的重点所在,拿起那块饼就手敲了敲,才又笑语道:“必不误使君军用!”

  若干惠闻言大喜,示意李泰入前来坐,拿起那些账单塞进李泰怀中:“些许浮货,买我军政大得便利。李郎如果再推脱,那就是觉得我不配享此长情帮扶!”

  听若干惠这么说,李泰也只能笑笑将那些账单收起,再拉扯起来,就显得矫情了。

  “若非亲见李郎作业,我真不知人间杂业竟然还有这么多的巧妙!怪不得当时驻军沙苑时,贺拔兄要入我帐内夺人!我虽还不知你智慧深度,但只此浅露的几桩,已经足够惊艳!”

  若干惠见李泰收起了账单,仿佛了却一桩心事,神态也变得轻松欢快,又笑眯眯说道:“武乡郡乡团口食,早引起荆原群众关注议论。如此一桩美业,正该要做大做强。诸家养军,各有急需,若皆入我户内采买,物料恒输我用。我也是见贤思齐,有了这样的治业妙计,李郎以为如何?”

  李泰听到这话,眸光也是一亮。

  他不是没有将此事业做大的想法,只不过那些拥兵自重的军头难免骄悍,远不如做事还有些章程的官府好打交道。

  凭他一人招惹太多此类钱事上的纠纷,实在是有害无益。贺拔胜能够提供给他的庇护,也已经谈不上长远。即便产业做大,难免为人所夺。

  可现在若干惠主动提出来,情况就不一样了。虽然历史上若干惠也不是一个长命之人,但也起码能够给他提供数年壮大自身的时间。

  真等到数年之后若还不能保住自家产业,那他也太废了。已经不是钱不钱的事,小命只怕都要岌岌可危。

  现在压缩军粮的生产工序还很繁琐粗糙,仍有极大的改进空间。诸如夯饼之类的工序,完全可以使用水碓之类的水力机械代替,节省一部分人工并提高效率。

  但大阅之后便已经入冬,关西河流大多冰封,暂时生产也只能靠人力维持。只有到了第二年水力重新变得旺盛起来,才能考虑进一步扩大产能。

  李泰将自己的盘算告诉若干惠,他倒也不着急,毕竟他接下来也会很忙,既要主持北华州的编户扩充,还要防备稽胡入冬寇掠。

  “但可以先预收订金!”

  若干惠讲到这里,见李泰望着他的眼神怪怪的,便干笑道:“我也听贺拔兄讲过你智斗乡豪的事迹,凡事空口无凭,预收一批物料,年后增产才有料无患。”

  李泰闻言后也笑起来,他在乡里的操作已经把自己名头搞得有点臭,大家多多少少都怯于再跟他搞什么预收预售的买卖。

  但北镇军头们还是一片未经开发的处女地啊,既然若干惠主动请缨,也大可以任他操作一番,借本生利。

  (本章完)

第63章 事达行台

  2022-08-14

  若干惠大概是第一次进行此类资本运营的操作,所谓人菜瘾大,拉着李泰就这问题讨论的滔滔不绝。

  从预收几成货款,到所收物款的种类,甚至于怎样储存等各种问题,若干惠都热情的发表着自己的意见。

  这些问题中,有的的确是需要注意,有的则就是根本没有必要讨论的细枝末节,但他都料想周全,又因为想法太多而迟疑难决。

  最开始李泰还开口附和几句,到最后话题越来越琐细,索性闭上嘴只听若干惠独白。

  这家伙未必真的关心利润几何,纯粹就是头脑风暴的干过瘾。真要把他提出的所有问题都处理的面面俱到、丝毫不差,利润再大只怕都不够庞大的管理成本。

  一直等到大行台属员寻找到这里,催他去行府开会,若干惠才有些意犹未尽的结束讨论,却还约定明天再来继续。

  好不容易打发走了若干惠,李泰转回头来却见到念华望着他的眼神有些怪异,还没来得及开口解释两句,念华便又指着若干惠策马行远的背影说道:“往年所见,惠保兄多是沉默寡言,却没想到同李郎交谈起来,竟是这么、这么的……”

  不只念华感到诧异,李泰这会儿也大感老实人话痨起来真可怕。他起床就跟若干惠聊天,不知不觉竟到了正午时分,闲下来的这会儿,顿感饥肠辘辘。

  若干惠带来的那块压缩军粮还摆在案上,李泰便也懒得着员准备餐食,让人送来一碗开水,就案用刀将那块粮饼分割成小块细末,便用开水冲服。

  念华凑在一边,一脸好奇的瞧着案上剩余的半块粮饼和饼渣,有些诧异的问道:“这些饼料,就是惠保兄同李郎相谈作业的军粮?这么瞧,真是瞧不出有什么奇异。”

  “本就是果腹充饥的方便食料,算不得奇珍美味。长史若有兴趣,不妨尝一尝。”

  李泰一边吹着热气、喝着热粥,一边笑语说道。

  念华见状便也不推辞,学着李泰模样抽刀在手便要劈砍饼料,只是这饼料体积缩小,几次砍在了案上,他便有些束手无策的尴尬。

  李泰见状,让人取来一个小巧石臼,将饼放在里面用木杵捣碎,才将石臼里的粉末推给念华。

  “谢谢李郎。”

  念华有礼貌的不像是北镇武人,先道一声谢,又把粉末倒进陶碗里冲进开水。粉末沾水以后很快膨胀起来,搅拌沟和一番,转眼就成了一碗颇见浓稠的热粥。

  念华啜饮两口,略作品味便兴趣减退,只是客气的说道:“倒也颇具风味。”

  李泰见状后也不以为意,之前交谈他也略知念华的履历。

  其人出身六镇兵变前夕,童年时代虽然跟着父亲辗转流离,但等到晓事的年纪,生活已经安定下来,等到尔朱荣入洛时,其父便已经高居九卿之位。

  不同于其他北镇子弟,念华的少年时期是在洛阳做过几年的贵公子,一直到了孝武帝西迁才随父来到关中,言行习惯同其他北镇子弟都有些不同。虽出身将门,但对行伍人事却有些陌生。

  真正军务精熟的时流,自然能够明白这种军粮对军队给养的价值。

  栎阳防城的大行台行府中,一天的会议结束后,见到案上只摆了一碗粥糊、半张干饼,心里便有些不乐。

  国计不丰,他平常饮食虽也习惯节俭,但总不至于连一点油星都不见。

  旁立侍者察颜观色,见大行台坐定片刻都不行箸,心里便有些慌,正待退下吩咐准备别样餐食,门外一名戎袍将领阔步行入。

  “阿叔还未用餐?我特意着员进奉的食料,正等着阿叔尝试呢!”

  走进堂中的这名将领便是宇文导,看到宇文泰案前摆放未动的食物,便走上前笑语说道。

  “我道何人如此薄我,菩萨你军事繁忙,扰我饮食作甚!”

  宇文泰有些嫌弃的瞥了一眼案上的食物,旋即便埋怨起了宇文导。

  彼此虽是叔侄关系,但宇文导年纪也只比宇文泰小了几岁而已,相处起来熟不拘礼,像是兄弟多过了叔侄。

  听到宇文泰的抱怨声,宇文导便又笑起来:“大阅在即,哪件事不比侍奉饮食紧要?我既然特意着员奉食,自然有我的道理,阿叔先尝再说。”

  宇文泰闻言后这才端起陶碗咂摸两口,神情也未见变化,抓起那块砖头一样的粗糙干饼却没咬动,顿时有些不爽的将干饼砸向宇文导:“尝过了,你倒说道理在哪?在这硌断人牙的硬饼,还是取笑我乏物养众?”

  宇文导抬手接过那块干饼,小心翼翼的摆在案上,这才抬头望着宇文泰说道:“单论滋味,的确乏甚奇异。但我若说这是华州一下属督将所部食粮,阿叔又觉得如何?”

  宇文泰听到这话,脸色顿时一变,又端起那粥糊细尝了几口,甚至拿起筷子挑起那糊糊仔细观察,片刻后才抬头问道:“哪个军将这般浪使物料,竟以胡麻、精面、羊油佐姜来作羹?他是否要凭物获宠、夺羡居功?若以为凭此邪计可以赚我势位,多厚的家资,老子都给他安排使处!”

  也不怪宇文泰如此动怒,单论这粥糊味道算不上多美味,可若用作军粮的话,则就显得有些豪奢的过分了。

  邙山一场大败,败光了西魏数年积累,这半年时间来,宇文泰被军政事务愁的头都要挠破。今年这场大阅,便是为的重振士气并补充军力。

  现今朝廷和大行台都用度收紧、共克时艰,来参大阅诸军也都配给寒酸。

  如果有人为了哗众取宠,专给士伍配备如此精细饮食,其余诸军看在眼里,难免会心生不忿。在宇文泰这个角度看来,自然是破坏和谐的不利因素。

  “最初我也同阿叔一般想法,但在了解事情原委之后,却觉得应该将此人事献荐阿叔!”

  宇文导见叔父动怒,也不感觉意外,而是继续说道:“讲事之前,我先教一教阿叔这羹食如何做成。”

  说话间,他先吩咐侍员去取一份捣杵工具,等到工具送上来,便将干饼捣碎,冲水调和。

  “先停一停,把那残饼拿来!”

  宇文泰看到这里便开口叫停,接过那块被他弃若敝履的干饼,视线在干饼和羹食之间来回移动,有些不相信的说道:“这碗羹食,也是这般制成?”

  宇文导见状,索性将自己刚刚调制完的这碗羹又端到宇文泰案上。

  两碗羹仔细分尝几口,宇文泰又瞧瞧那不起眼的干饼,片刻后才叹息道:“倒是精巧,但还是太奢侈了。”

  宇文导也不多作解释,直接让人奉上一整块完整的粮饼,敲着干硬的圆饼说道:“这一张饼,重两钧,足支二三十人一餐之耗。”

  听到这里,宇文泰终于动容,举起这张饼掂了又掂、瞧了又瞧,又将嘴凑上去狠咬了两口,但也只是硌得牙关酸痛,在表面留下一排牙印。

  “好、好食料!又干又硬,运储方便,以此配军、何患不能远行!”

  宇文泰终于忍不住笑起来,两手轻抚着这张粮饼,仿佛在欣赏一块晶莹无瑕的玉璧:“那督将名谁?速速引他来见!他热心捐用如此佳食,我又何惜名爵酬之!”

  对叔父这前后截然不同的嘴脸,宇文导也只是笑不评价,只又说道:“督将名周长明,是之前捐输油料得赏的一名乡戍戍主。之前府中过官,我曾召见过他,观其老兵质朴、营事精熟,所以特授帅都督,以其节制武乡郡乡团。”

  宇文泰见状后便又要召见,但宇文导继续说道:“至于这粮物,却非周长明督造。我就营询问一番,那周长明自陈,因氐部内迁、郡中给粮不足,无奈求助乡里,得乡里义士资助巧造,才获得这一批大异前式的军粮。但那捐助的义士,却并不在其营中。”

  宇文泰听到这话后便有些失望,当堂着员取来纸笔,将这一件事记录下来,然后将便笺递给侍员并吩咐道:“将此收于上格,大阅之后再作处理。”

  他总揽军政内外,每天都要处理大量的事务,精力实在有限,便养成了随手记录的习惯,将自觉得比较重要又不能即刻处理的事情记录下来,避免忘记。

  事情记录下来之后,宇文泰又夸奖了几句宇文导在事机敏,然后便端起那碗已经放的温凉的羹食大口吞咽起来。

  这一碗稠粥入腹,他便感觉已经饱了大半,不免又是啧啧称奇,望着那张看似平平无奇的粮饼更显欣赏。

  “君子生非异也,善假于物也!将这张饼裂分均匀,分赠诸公、开府,让他们也尝试巧物!”

  宇文泰又感慨说道:“朝野诉苦告疾者不乏,但若人人在事用物都有这样的巧智,而不只是求告抱怨,事业如何不兴?临事便先畏难,实在有失大臣气度。凡事忧难都要由我纾困,又何必养此诸多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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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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