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帝业 第38节

  阳光渐渐升高,李泰持殳站在帐外,在这十月晚秋里竟然渐渐感觉燥热起来。

  一则是心里受此气氛感染,好像在下边、不想在上边。二则身上这漆甲虽不沉重,但也密不透风,特别甲具表面漆黑吸热,前后帐幕遮掩、风声不起,阳光下暴晒的滋味可想而知。

  时间很快到了正午,诸开府各自归阵,冗长礼节过后,终于到了让人期待振奋的阅兵时刻。

  伴随着浑厚的鼓声,率先登场的是三千名具甲骑兵,数将分领队伍,自集结地策马出营,仿佛一座硕大的钢铁浇铸的堡垒,缓缓向场地中央移动。

  伴随着鼓声的节奏,这一支重甲队伍也在变换着阵型,特别当鼓声激亢、重甲冲锋起来的时候,雄浑的马蹄声压过了荆原上一切的杂音,天地间唯此一声响彻云霄!

  邙山之战结束后,整个关西无论在仕在野都弥漫着一股悲观的氛围。可是随着这一支重甲骑兵登场,上下看客们心里一些负面的阴影也渐渐被驱散消除。

  随着重甲骑士们行至高台,宇文泰更是直接从座位上站起,行至土塬前方,俯瞰着这些重甲精锐,突然振臂大呼道:“大义煌煌,贼不足惧!”

  这显然不是即定的礼程,待宇文泰喊出这声,台上台下都有些混乱,片刻后下方阵列中才有将领敲甲呼喊回应道:“为大行台战!”

  声音先是参差不齐,过了好一会儿才变得整齐起来。

  站在后方帐幕前的李泰听到这番喊叫对话,心里顿时乐起来:人家孝武帝那么跟高欢闹别扭,高欢都还把他当小宝贝儿,来到关西就被你宰了,你咋好意思这么喊?

  (本章完)

第66章 荆原田猎

  2022-08-14

  自大阅开始后,荆原上便竟日鼓声雷动,各种军阵演练精彩纷呈。常常有将领因为操练士伍出色,当场接受奖赏。

  西魏财政虽然捉急,但宇文泰之前也集聚了许多乡豪资货,在这重大典礼上绝不吝啬,变着花样的赏赐诸将。

  诸将获赏财货还在其次,关键是当着内外诸军、几万双眼睛面前登台受赏所获得的荣誉感,这是多丰厚的物质奖赏都不能代替的。

  李泰作为公府卫官,在大阅中参与度实在不高,完全没有下场表现的机会。

  其他观礼的公卿们早在大阅第一天之后,便陆续离开荆原返回长安,就连那西魏太子元钦,之后几日也只待在防城不再露面。

  本着观察西魏军队战斗力的想法,李泰倒是每天都会到场,但也只是站在旁边看着宇文泰大肆收买人心。

  看到那些受赏的将领们感激涕零、一副誓为大行台效忠的模样,他心里也不免频生吐槽:你们到底激动个啥,这些财货不还是之前你们上交的?拿你们的钱收买你们的人心,这买卖真是划算!

  抛开这些羡慕嫉妒的情绪,几天观礼下来,李泰也并非全无收获,起码对目前西魏的军事力量有了一个比较直观具体的了解。

  今次参加大阅的内外诸军,大约在五到七万人之间。这倒也并不是西魏目前所有的军力,像独孤信、李远等同样位列开府的大将,便因为各自防事重要、没有参加此次的大阅。

  参阅的军队中,鲜卑部伍大约在两到三万,包括邙山之战剩余的六军将士和北镇诸将各自部曲。

  这个数量单独来看,还算比较可观,但放在整体、却已经不占绝对的优势,跟之前相比,也是大大的缩水。

  大统七年,宇文泰整编六军,可以说是从接掌贺拔岳部伍开始,数年如一日的勤恳才积攒下这么一批精锐力量。一场邙山之战,六军几乎只剩下一个框架空壳。

  虽然这些鲜卑老军在人数上已经不占优势,但其士气和战斗力的体现,还是稳稳压过那些乡团武装一头。

  毕竟未来关中府兵再怎么彪悍,总也需要一个成长的过程。跟这些职业的鲜卑老卒们相比,眼下还是不足争锋,无论是战场经验还是武装水平,都还存在着极大的差距。

  李泰旁观总结,对于宇文泰整合关陇豪强的思路和步骤也有了一个更深刻的认识。

  无论是在心理上,还是在实际的态度上,眼下的宇文泰都还在将鲜卑老卒们当作维持西魏政权统治的绝对主力。

  这些鲜卑老卒们拥有着最精良的武器装备,在大阅中所受到的关照也更多。这无疑更拉近了他们这些普通军卒在心理上和宇文泰的关系,大行台终究还是把他们当做自己人。

  部伍锐减的事实,也能唤醒这些鲜卑老卒的危机感,让他们意识到只有牢牢围聚在大行台周围,才能避免被关陇豪强们反扑欺凌。

  至于关陇豪强们率领的乡团武装,人数虽然更多,但彼此间明显的差距也能让他们继续保持敬畏,起码眼下未到变天的时刻。

  大行台亲自临场监督大阅,不断的分赏乡团兵长,也让这些统率乡团的豪强们的上进心变得更加炙热,对美好前途的想象变得更加具体丰富。

  李泰将这诸方心理浅作分析一番,也不由得感慨,果然鼓励群众内卷才是保证统治稳固的不二法门。

  邙山之战虽然给西魏造成了巨大的损失,但在某种程度上而言,其实也是帮助西魏扫平了更进一步的障碍,让西魏内部的胡汉力量此消彼长、达成一种微妙的平衡。

  否则这场内卷分分钟就有可能失控,甚至卷成龙卷风,把宇文泰这个掌舵人都卷的粉身碎骨!

  校场外旁观数日,这一场大阅终于要进入到下一个步骤,即就是田猎。

  古人对于田猎活动那是极为重视的,所谓春蒐、夏苗、秋狝、冬狩。春天打猎是防止野兽怀孕、生产泛滥,夏天为了保护谷苗作物,秋天是为了获取肥美膏脂,冬天则是防止野兽饥寒流窜伤人。

  之所以称为田猎,则是因为先民食肉服皮,狩猎就等同于种田,是一项非常重要的生产活动。

  《礼记》中讲,天子诸侯,无事,则岁三田。无事而不田,曰不敬。将打猎上升到礼制高度,则就是因为田猎练兵,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忘战必危。

  不过,随着农业的发展,物质生活有了更稳定的保证,军民职业的分工逐渐明确,礼制与观念也在逐渐进行改变。

  比如有关防止野兽生育泛滥的春蒐,《礼记》中就有了新的规定:不麑,不卵,不杀胎,不殀夭,不覆巢。不杀幼鹿,不伤害动物胎卵,不杀孕兽,也不破坏动物巢穴,已经有了很好的可持续发展思路。

  诸军在荆原演武完毕,便各自归营打点行装。休整三日之后,又于荆原聚集训令,然后便分批次第开拔,浩浩荡荡向东而去。

  大军仍是左中右三路进军,左右两军分别由雍州刺史侯莫陈崇、华州刺史宇文导统率,宇文泰自领中军,在整个渭北平原铺开,形成浩浩荡荡的行军军阵。

  李泰作为公府卫官,跟随中军行止。

  此行田猎将大量典礼文物抛在了栎阳,李泰那一身仪甲班剑等礼器也交还回去,换上了一身轻便的两当铠,总算是略具防护力。稍弓弓弦也发下来,以供射猎。

  除此之外,他们这些公府卫官还下发了一面人头大小的小鼓,可以直接挂在马鞍上敲击、号令部伍进退,名字叫做鼙鼓。

  白居易诗“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讲的就是这种鼓了。

  军将们敲鼓,士伍们则分发铙钹,弄出动静来惊吓驱逐山林之间栖息游荡的野兽。

  田猎范围这样广阔,诸军将士们主要还是在行军中继续练习行营离合之法,交叉围堵将四方野兽驱逐到中央区域来。如果所部负责的区域逃逸野兽太多,便要受到军法的惩戒。

  行军两日,真正能够纵情驰猎的,主要还是那些大将们并其精锐部曲,看着那些被射杀的鲜血淋漓的野兽被成车成车的运回中军,李泰自是心痒难耐。

  他此身本就有着不俗的弓马底子,之前乡居为了跑路准备也一直勤练,现在到了田猎环节却是英雄无用武之地,真是有点高手寂寞。瞧着那些斩获丰厚的军将们归营炫耀,真是有点高手寂寞。

  在行军的第三天,大军已经抵达荆原的东部边缘,大行台终于驻军下来,号令诸公府并诸军精拣贲士,各自入场狩猎,并且猎获最丰厚的队伍赏赐两百匹绢。

  得此军令,李泰并其部曲们都是兴奋不已,忙不迭的准备行猎装备。几天冷板凳坐下来,高仲密也是技痒难耐,但因要追从大行台行止,只是激励府员若能拔头筹,他也另有奖赏。

  李泰刚刚缚甲完毕,装满一胡禄三十枝箭矢,便见长史念华也披挂完毕,便笑语道:“长史可愿竞技一番?”

  念华虽然颇有洛下贵公子的风度做派,但也正当青壮少年,听到这话便与李泰击掌为约。

  他先点选十人纵马驰出,还未抵达划定的狩猎范围,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连串嘈杂的赞叹惊呼声,回头便见李泰也正率部驰出。

  “莫非独孤开府出猎?”

  左近有军卒见此游驰画面,便有人忍不住的惊呼一声,但旋即就遭到左近袍泽的嘲讽:“独孤开府位高威重,盛年正当,岂是英俊少年模样!”

  李泰轻甲于身,少年英武健美的身姿跨坐马背,因恐视线遮挡未着兜鍪,只以简便幅巾缠裹发髻,疾风扑面、两眼微瞑,剑眉隐蹙、双唇紧闭。

  一身戎装穿戴,使得本就英俊不俗的面貌更显阳刚锐气,乍一策马入场,便成为了左近关注焦点。

  好美之心,人皆有之,一时间不乏骑士策马行近、细观风采,原本十人的狩猎小队,突然间壮大到百数人之多。

  “李郎莫非要因众取胜?”

  当见李泰策马行近,念华瞧了一眼他身后壮大十数倍的队伍,忍不住酸溜溜说道。

  李泰回头一瞧,顿时也是一乐,没想到西魏军队中也有这么多的颜狗。除了眉眼五官更顺眼一些,他也只是一个普通人罢了。

  他勒马顿住,回望追随上来的众人笑语道:“狩场广阔,不患逐猎,诸位何苦循此竞逐?”

  “郎君神采英俊,引人亲近,未知弓马是否俊才如一?若不然,我等就要凭巧技骑行争美,以夺群众视望啊!”

  一名军将咧嘴大笑道,毫不掩饰要借李泰这个群众视线焦点表现自己弓马娴熟、让更多人看到的意图。

  这要命的好胜心啊!

  李泰正自感慨着,忽然数丈外一灰影跃出草丛,他眼疾手快、张弓搭弦,疾矢飞出、瞬间便命中野兔腹部,将之钉死草丛中。

  “好俊的射技!”

  周遭看客眼见这一幕,忍不住击掌喝彩,喝彩过后,也都明白李泰不是一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各自拨马,讪讪散去。

  (本章完)

第67章 宇文萨保

  2022-08-14

  驻营下来之后,大行台宇文泰也换了一身轻便骑装,在诸将亲兵们的簇拥下,策马驰入狩场。

  宇文泰极目四望、寻找猎物,很快便也注意到李泰驰行入场所引起的一阵小骚动。

  及至远远看到李泰一箭射中草野中的兔子,他也眸光一亮,忍不住抬手指着远处再次纵马驰行起来的少年笑语道:“此少壮俊气技美,风采气度的确让人追想如愿少时啊!这是谁家部将?”

  距离最近的贺拔胜闻言后,便策马上前笑语大道:“这小将名李伯山,出身故司空李文穆家门,但却并不恃门资以傲,人情练达、多有巧智,大行台暇时若召,必能见到更多璋器美姿。”

  “何物小子,竟得太师如此盛赞!”

  宇文泰听到这话顿感惊奇,有心多观察几眼,那少年却已经在校场上纵马行远。

  他收回视线略作沉吟,又在随从诸将中一通寻找,招手让若干惠策马入前问道:“这李伯山,是否就是潼关进书的笔员?”

  “正是此人!”

  若干惠先是横了一眼后方神情有些尴尬的赵贵一眼,然后才又对宇文泰说道:“末将也常同此少壮聚论时事,敢奏主上、贺拔太师所论质美诚实不虚,主上若就府召见垂询,必有惊艳之感!”

  听到接连两员都对这小将给予如此高的评价,宇文泰是真的有些上心了,视线一转,又瞧见位列诸将后方的高仲密,抬手吩咐道:“东西风物不同,请太尉公入前共我游赏戏猎!”

  高仲密闻言后既觉受宠若惊,又有些心酸不舍,但还是连忙策马入前。

  眼见大行台对一名小将表现出明显的正视好奇,在场众人也都不免各作感触。

  原本位于亲兵队阵中的宇文护,眸中却闪过一丝忿气,瞧着大行台仍共诸将策马闲游,他便有些按捺不住,直接点数十名随从,先是脱离护卫大队,然后便向着李泰一行游猎的方向策马冲去。

  嗖!

  一声破空锐响,脱弦之箭擦着猎物脊背掠过,射空没入荒草之中。

  李泰摸摸胡禄中仅剩十几矢,心中不免大生挫败感。除了刚入场时那惊艳一射,过去这小半个时辰他便几无射获,还因为射的太奔放,箭矢丢了十几支,不知被左近哪支游猎队伍捡去。

  “这片猎场不行啊,活跃大物实在太少!”

  他策马行入矢落处将箭矢捡回,环顾周遭,略带抱怨的说道,对众随员们马背上挂着的猎物视而不见。

  “是啊,这片狩场太近中心,四面围堵驱赶的猎物都被四边捡拾,能逃窜到中央的实在不多。”

  李雁头抬手一箭射穿了刚在李泰矢下走脱的那头獾子,然后也感慨说道,喜孜孜下马捡起那肚腹都被洞穿的獾子,丝毫没有把郎主的脸打的很痛的觉悟。

  李泰见状后便冷哼一声,将脸别到一边,恰见一只山雉被惊起、正于草丛上方低飞。

  他先大吼一声,左近随从受此惊扰、转头望来之际,他从容抬弓搭弦,又是一箭射空。但抢在众人射击之前,他又勾出一箭射出,正中那山雉翅膀。

  等到随员将箭矢和猎物捡回,李泰瞧了一眼那翅膀擦伤、还在扑棱的山雉,指着李雁头皱眉道:“行猎不可只用拙力,你瞧你这猎物肚腹都给射穿,便溺血肉混淆一起,还怎么整治庖食!”

  李雁头听到这责备声便挠挠头,猎获的喜悦登时削减大半。

  接下来,李泰大约掌握到一些手感和巧劲,猎获渐渐变多起来。不过他们这一片猎场也的确太近中心区域,大型的野兽实在不多。

  游荡好久才见到一头獐子,李泰兴奋的指挥随从们围追堵截。行及近处,眼见那獐子将要越过一沟,众人好不容易追见到大活物,哪能容它逃脱,纷纷拉弓射去。

  “我射中了、射中了!”

  眼见到獐子栽进沟内,随从中一人举臂欢呼道,正是那个苦苦哀求李泰带他来参大阅的年轻人杨钰。

  这年轻人志气不小,打定主意要多作射获、赢取一个大行台面前受赏表现的机会,也的确颇有弓马底子,在他们一队当中猎获都名列前茅。

  杨钰好不容易射中巨物,下马欢呼着便向沟里冲去,将近土沟的时候,对面突然一流矢射来。

  “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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