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帝业 第404节

  听到蔡大业这么说,众人神情多有些不自然,梁王萧詧脸上也不免暗露惭色。

  然而一名将领尹德毅听到这话后却皱眉说道:“蔡参军此言谬矣,此番行军、岂我背盟?分明是魏国内斗、上下倾轧,其国君臣尚且不重李伯山,我藩属之众又有什么理由抱守旧盟、大计尽托于业已失势之人?

  参军既知魏国多虎狼之臣,岂不知李伯山乃是当中最为凶恶之类?其人南来之初便夺我樊城,日后之相交好,也不过是为了借我主上之力染指汉东诸地。其人沔北一隅扩及东西直领两千里之境,我襄阳可有寸土之益?

  李伯山世之名将,其主不用是天不欲兴之,仍欲存我梁祚!今使代之众将,宇文护轻躁无谋、侯莫陈顺贪乐老兵,论及才略大不及李伯山。与庸者谋,尚可有望反制,与智者谋,敌既灭、我亦难免饲之!”

  梁王听到这话后,脸上愧色便也收敛起来,语气变得强硬起来:“攻伐江陵是我家国大计、社稷存亡的关键,岂可系于李伯山一言?况其临战之际却自赴淮南,是他弃我而非我叛盟,此事参军勿复再言!”

  且不说襄阳之众的谋议,大帐中侯莫陈顺正自悠闲的欣赏着吴伎歌舞,旁边侯莫陈琼却一脸忧愁的说道:“阿兄能否为我向中山公再作请战?我在事军府多时,虽无事迹,亦多受太原公礼遇,但今却背出军府,如若没有什么事迹表现,纵然不遭太原公报复也恐受群众唾弃啊!”

  侯莫陈顺闻言后便浑不在意的摆手道:“你道常山公率领诸大将军南来,真的只是为了讨伐江陵而无涉别事?李伯山旧日确是煊赫,但自此之后恐怕声势不复,若再不懂韬光养晦、仍要强露锋芒,恐怕性命都将成忧。你也不必急于表现,此番宇文大王是欲使其子弟成名创功,就连我这老朽也不过是随军陪衬罢了。”

  说话间,侯莫陈顺便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视线须臾不离那些翩翩起舞、婀娜多姿的伶人们。

  武宁城中一处,也有人在饮酒,只不过却并不像侯莫陈顺那么悠闲自得,反而有几分苦闷。

  “倒满、再倒满!”

  李穆指着对面的田弘大声喊叫道:“江陵近在咫尺,灭国大功正在眼前,自当狂饮庆贺,不久后我辈尽皆名留青史!”

  田弘却两手捂住酒杯,连连摇头道:“不能再饮了,真的不能再饮了!末将今日还要当直,武安公也醉了,还是快快回去休息,勿在战前醉饮伤身!”

  李穆听到这话后却眼皮一翻冷笑道:“区区江陵,不值一提!就连名满天下的李伯山,都被我与中山公轻松夺势……中山公智谋高深,用计如神,我如牛马受其驱使而已!”

  田弘与李穆不只是同袍,还是同乡,闻言后慌忙上前要捂住李穆嘴巴,并小声道:“武安公慎言啊!此番事情,我等窃议也都多为太原公感到遗憾。但这如果只是中山公一人私计,他又怎敢?分明是主上……唉,总之我等俯首受命而已,武安公你也并非有意要与太原公敌对。”

  “正因不是有意,才更让人愤懑!主上若真以我为心腹,何不以实相告,难道我真会因与太原公情义而拒之不行?此番用我,不是用我忠勇,是用我既愚且丑!太原公于我有救命之恩,我待其有托子之义,但主上若当真使我制之,我必不敢辞。但今却竟然不告、竟然不告……”

  李穆心情愤懑至极,主上不肯将此事告他,分明是不够信任他、对他有所保留,而他又被蒙在鼓里的帮助宇文护前往沔北夺权,到最后只落一个不忠不义,所以心中也是越发的苦闷。

  田弘听到这话后,一时间也不知该要如何安慰李穆。抛开别的不说,他自己也觉得中外府此番夺荆州军府之权的做法有些欠妥,但这种上层的角逐争斗也不是他们能够搀和的,纵然是对李泰这位老上司有些抱屈,但也只敢藏在心里。

  正在这时候,门外有甲兵来报开府梁士彦求见,瞧着李穆已经有些失控的模样,田弘本想拒绝,但李穆却开口道:“其军被强逐在野,想是有什么困境难解,我已经有负太原公,对其部属也该略有关照。”

  很快梁士彦便被引入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十几名兵丁,护送着一驾大车一路驶至堂前,向着醉醺醺迎出来的李穆抱拳说道:“冒昧来扰,还请武安公见谅。今日求见,是自觉末将等恐难再参与江陵战事,不才之众、遭弃应当,但军中精甲器杖若都闲置,未免有些可惜。因知武安公与我家郎主情义颇深,所以自作主张献于武安公,希望能助武安公勇创大功!”

  李穆听到这话后不免更加羞惭,但他也知道荆州军武装向来精良,忍不住上前打开车上那些箱笼,旋即便见到摆在里面闪耀着金属光泽的精良战甲,不由得连连称好。

  梁士彦此番送来许多甲械器杖,足足装了数架大车,还有几百名兵卒负责押运,但都被拦在了外面。于是李穆便大手一挥,示意将人全都放入进来,并且热情邀请梁士彦登堂共饮一杯。

  入堂彼此饮了几杯后,梁士彦便故作神秘的凑上来对李穆小声说道:“请武安公暂时屏退余者,末将有机密之事以奏。”

  李穆这会儿防备心大减,闻言后也不疑有他,摆手示意堂内亲兵护卫们退出,瞪着惺忪醉眼望着梁士彦笑语道:“梁开府何以告我?”

  梁士彦这会儿却收起了笑容,上前一步直将李穆扑倒在席,并且抽出佩刀横其颈上,口中则厉声道:“奉关东道大行台、太原公李大将军命,入城擒拿罪将李显庆!李显庆你既奉命出事行台,不留守沔北恭待行台指令,却引军南来武宁,你可知罪!”

  “关、关东道大行台?这、这……梁士彦,你放肆!”

  李穆这会儿醉意朦胧,思维和反应都颇为迟钝,更兼猝不及防的被梁士彦扑倒指住,口中哼哧哼哧的语无伦次,但突然仿佛抓到了重点,惊声道:“你受关东道大行台命令?太原公他、太,今在何处?难道也已经来了武宁……”

  梁士彦见李穆有些不清醒,抓起食案边洗手的铜盆,将盆里的水全都泼在李穆身上,旋即才又低吼道:“太原公已从合肥归镇,恰逢常山公身犯恶疾,故而临危受命、执掌南来诸军,书令尽皆据此!太原公使员告我,若武安公仍感故义,则另具私信奉上。若李显庆迷途不返,斩首归献!”

  说话间,他便将食案上饮食一并扫落,并将郎主使人送来的书信全都拍在了案上。

  “常山公犯疾……”

  这一系列的讯息信息量实在是太大了,李穆好一会儿都反应不过来,抓起案上的书信逐一看过一遍后又久久不语,抱着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用力的晃了晃脑袋,又抬头望向持刀站在一侧的梁士彦说道:“我怎么会忘记与太原公之间的情义?此番南来亦是受人欺瞒,不知内情,在堂颓饮正因内疚。请问梁开府,太原公私信何在?我非是贪生,只是想看一看太原公还有何声言寄我。”

  梁士彦听到这话后,才又将另一封书信递在李穆面前,李穆连忙打开这一封书信阅读一遍,神情也转为严肃起来,沉声说道:“太原公希望我能反制中山公,收服前锋之军以全江陵之功。我非是无胆,只不过,此间军众三万余,前锋万众随我与中山公共掌,但仍有两万余众为襄阳梁军与安平公所掌,恐其两路不肯宾服!”

  梁士彦闻言后便回答道:“襄阳已经为我兴州舟师所据,梁军不足为虑。至于安平公,若不从命,唯死而已!”

  “这、这……太原公当真深谋远虑,竟连襄阳也在谋计之中,原来我南来诸众,尽是其掌中盲蚁!”

  李穆听到这话,心中顿时五味杂陈,再一次感觉人间之险恶。他之前还因为茫然无知的帮助宇文护夺权而倍感羞惭愤懑,结果却没想到李伯山这里谋计的要更深远。感情这一个个全都是老谋深算、心思肮脏的家伙,整个大魏只有他李显庆清白如水、蠢钝如猪!

  李穆又用冷水拍打着脸庞,努力让自己变得更清醒一些,同时脑海中也在紧张的思忖权衡着,最终决定还是要帮助李泰收拾了宇文护。

  一则他心中对宇文护也颇有意见,南来之后出了一些军事上的交涉几乎无作交谈。二则李泰连于谨都控制住了,又抄了襄阳后路,他就算拒绝同谋,凭他们这些人马也折腾不出什么花样来。起码配合李泰行事,还能保证攻伐江陵的战事继续进行,而非陷入全无意义的内耗之中。

  要弄宇文护,对李穆而言也很简单,就连理由都是现成的。在将自己和厅堂收拾一番后,李穆便着员邀请宇文护前来此间,挑选一批梁士彦所奉献的精甲以武装其亲兵队伍。

  宇文护对此自是非常的热心,得讯之后当即便带领一队亲兵们来到李穆这里,看到陈列在堂中各种精良战甲后更是笑逐颜开,逐一摩挲、爱不释手,并望着垂首站在一旁的梁士彦皱眉不悦道:“这一批精械想是荆州库藏,梁开府却只独献于武安公,莫非仍然怨我夺你城守之事?”

  “末将怎敢!中山公、武安公并是行台上佐,取用库藏理所当然,末将因恐中山公军务繁忙、未敢滋扰,故而请武安公转奉。”

  梁士彦闻言后连忙又垂首道。

  “行台上佐?”

  宇文护听到这话后先是一愣,旋即便满脸讥诮的笑语道:“不错、不错,我都已经忘了自己还身兼行台长史呢,理应有此武库军械调度之权!”

  “中山公既知有此职命,那就不要怪末将失礼了!”

  梁士彦闻言后又是眉梢一挑,大声喝道:“奉大行台命,行台长史宇文护玩忽职守、弃事自去,今需缉拿归府,严加惩戒!”

  说话间,他便共身后两名劲卒一起扑向宇文护,直将其人按倒在了堂中。

  宇文护心腹侯龙恩也随之登堂,眼见这一幕后,忙不迭抽出佩刀向此冲来:“狗贼放肆,休伤吾主……”

  然而他佩刀还未挥起,眼前疾风骤止,李穆手持长槊,一槊便将其人胸膛洞穿,那激涌的鲜血顿时洒满了仍自挣扎不已的宇文护头脸上。

  腥热的血水陡地涌入口鼻之中,宇文护顿时也吓得僵在了原地,丝毫不敢动弹,只口中颤声道:“不要冲动、不要……”

  (本章完)

第822章 尉迟毙命

  2023-12-25

  当梁王萧詧收到城中请他入城商讨进攻江陵的通知时,心情顿时一振,忙带着几名部属随从匆匆入城。

  城主府大堂中,萧詧并没有见到中山公宇文护,而是由另一名魏军前锋将领武安公李穆接待他。除此之外,还有一个让他颇感意外之人,那就是李泰的部将梁士彦。

  见到梁士彦也在堂中,萧詧脸上不免便闪过几分尴尬。

  梁士彦驻守武宁不短的时间,也算是帮助他们襄阳镇守南境,原本荆州总管府在武宁前后增兵已经达到上万之众,与宇文护所率领到来的前锋人马相比也不落下风。但是由于梁王萧詧率领襄阳人马加入宇文护一方,才逼得梁士彦不得不退出城池,转向边缘地带驻扎。

  对于背信弃义、临时反水的梁王萧詧,梁士彦自然没有什么好印象,只不过对方毕竟是朝廷所册封的梁王,接下来的事情也有仰仗其人之处,便也只能起身恭敬见礼。

  梁王自知理亏,简单敷衍过梁士彦的问好之后便快速的将视线转望向李穆,并笑语说道:“请问武安公,中山公何在?我襄阳将士枕戈待旦,渴望诛杀家国巨贼,只待中山公一声令下便可直赴江陵!”

  李穆闻言后便笑语道:“梁王殿下嫉恶如仇,不欲与贼共戴一天,这情怀让人钦佩。中山公另有要事,不暇来见,此番是我邀请梁王殿下入府议事。”

  说话间,他的视线便从面露疑惑之色的梁王身上转移到梁士彦身上,并又说道:“梁开府不是有书信要呈于梁王殿下?”

  梁士彦闻言后便从身上掏出一份李大将军的亲笔书信递在了梁王案头,沉声说道:“此间事我家郎主已有所知,特使末将将此信呈于梁王殿下面前。日前我家郎主征战在外,有些事情难与梁王殿下及时沟通,或许因此而滋生误会,如今郎主归镇,又逢柱国常山公征途染疾而授权我家郎主执掌征讨大军……”

  “竟有此事?”

  梁王听到这话后,脸上的尴尬顿时转变为惊慌,忙不迭两手接过这一封书信快速浏览一番,脸色不断的变换着,心中却如万马奔腾一般思绪万千,久久都梳理不出一个头绪出来。

  李泰的书信中也并没有交代什么重要的事情,或者对他有什么威逼谴责,仅仅只是将彼此相识以来的经历略作一番讲述。梁王看着这书信的内容,过往一幕幕画面也都在脑海中浮现出来。

  好一会儿之后,他才垂下头来并深叹道:“我急于诛灭仇敌,却背弃了与良友所作的约定,着实有负伯山。实在是羞与相见,愿意自退返回襄阳,待到伯山雄师凯旋再当道祝贺请恕!”

  西魏内部的权力斗争梁王既不了解,转变的也让他倍感猝不及防,但看这个情况似乎是李伯山取得了胜利,重新获得了征讨江陵的主导权。

  但这对梁王而言显然不是什么好事,一方面他刚刚背弃了与李伯山之间的约定,另一方面本身也觉得李伯山太过精明干练,恐怕不会给他太多借机渔利的机会。而且李伯山刚刚夺回主动权,怕是也需要立威,在这样的情况下,梁王觉得还是暂时避开、以观后情比较稳妥。

  然而梁士彦又怎么会给他退避的机会,当即便又掏出另一封书信递在了梁王面前并说道:“梁王殿下既率大军南来,襄阳想必城防空虚。因恐为外敌所扰,我兴州舟师便沿汉水南来,入据襄阳城中为梁王殿下守卫城池。这一封书信便是后路送来梁王殿下恩慈亲笔,殿下意欲何为,还是先看过家书再作决定吧。”

  “什么?尔等竟然夺我襄阳!”

  梁王听到这话后顿时惊立起身,劈手拿起那封家书浏览一遍,脸色顿时变得铁青无比,瞪大两眼怒视着梁士彦,而梁士彦也是丝毫不惧,只是神态平静的望着梁王。

  许久之后,梁王才颓然一叹,垂首说道:“你等欲我何为?”

  李穆与梁士彦对望一眼,旋即便提出了他们的要求,那就是要梁王配合控制住侯莫陈顺。

  侯莫陈顺此番主要负责监督襄阳人马作战,所携带的本部人马并不多,南来之后便也一直与襄阳军队待在一起。而为了能够在接下来的江陵之战中获得更好的安排,梁王也一直在对侯莫陈顺贿以声色钱帛。

  侯莫陈顺自知他此番南只是作为一个陪衬,大局上有柱国于谨把控,具体的执行上则是宇文护等宇文太师亲信子侄们完成,他能够发挥的空间很小,所以才被安排监督襄阳人马这一支边缘力量。因此其人对于战功也没有太高的追求,而对梁王的贿结则尽数笑纳、甘之若饴。

  当今天梁王又亲自率领部从们给侯莫陈顺送来一批钱帛的时候,侯莫陈顺也是不疑有他,一脸欣喜的让人将梁王一行请入帐中来。

  然而今天这一批钱帛下方却埋放着刀剑器杖,梁王侍从们入帐之后便快速的抓起武器将帐内群众尽数控制起来。

  随后梁士彦也率领甲兵行入,向着震惊不已的侯莫陈顺说道:“太原公李大将军已于石城接掌大军,特令末将邀请安平公前往石城商讨军务。”

  “李伯山他、他怎么敢!”

  侯莫陈顺听到这话后顿时瞪眼惊声道,无论如何都没想到局面居然会发生这样的逆转。

  梁士彦听到这话后则冷笑道:“讨伐他国、为国拓边,我等荆州忠勇之士有何不敢?安平公身领重用,却徒负盛名、不以所任为计,唯是胁迫盟友、索贿无度,此间事末将也一定会白于李大将军,听其处断!”

  随着宇文护、侯莫陈兄弟们接连被控制起来并送往石城,武宁这一方面的军队便尽为李泰所掌控。接下来他们也不再滞留不前,李穆总算是做了名副其实的前锋,先率领精骑一路南下,自江陵西面绕道抵达江岸,封锁江津所在。至于梁士彦,则就与心情忐忑不安的梁王萧詧一同出兵,缓缓向江陵逼压而去。

  相对于前线诸军的控制权在不动声色之间便快速的完成了交接过渡,后方的斗争就显得有些血腥失控。

  尽管南来大军过境穰城而不入、径直南去,但是穰城作为荆州州府所在的军政管理职能也都被剥夺,转移到了尉迟迥所驻守的新野。

  包括之前那些被宇文护以关东道大行台的名义所笼络征辟来的府员们,也都被强逼着辅佐尉迟迥管理荆州总管府诸项事宜。

  时下已经是进入十月,正值总管府下属诸方上缴赋税的重要时刻。尉迟迥此时入境正合时宜,可以就地征取各方赋税物资,一方面为来日更加全面的接掌荆州州府事宜而打下一个物质基础,另一方面也要为前线大军筹措物资给养。

  尤其是后者在眼下而言更为重要,虽然说宇文护之前是提供了一个诸军分散就食于各方的方案,但这毕竟只是一个变通的权益之计,不是正常的军需供给方案。

  诸军最终是一定要集结在江陵周边发起进攻的,而江陵又是南梁经营多年的荆襄重镇,究竟几时能够攻克也难以预料。一旦前线大军缺粮而引发什么骚乱,那后果绝对是非常致命的。

  所以留守后方的尉迟迥也需要督促总管府下属诸方尽快将今年的粮赋物资上缴,从而给大军筹措足够的给养。

  因为荆州总管府管理的地域非常广阔,不同的地域之间所施行的管理制度也并不相同。

  原荆州治下的沔北地区是主要执行编户均田的地方,因此钱粮上缴的数额和日期也最为稳定,再加上本身就是大本营所在,就算是上层的统治人员已经发生了改变,但下属郡县的行政管理系统仍在运行,故而钱粮也是最快到位的。

  但是沔北地区除了灌溉系统发达、农业生产规模可观之外,还有一点比较特殊,那就是手工业从业人员同样非常可观。这些手工业同样需要极大的粮食消耗,本身又不生产粮食,因此只能进行市场买卖加上州府补贴来获取粮食。

  荆州总管府会针对这些工坊采购大量的货品,一部分订单用钱帛交付之外,还有一部分就是要用当年所收的新粮来进行交付,如此便可以达成一个公私两便。有的订单交易上半年便已经进行,那些工坊也已经将产品交付给州府,只是等着今秋用粮食支付的余款便可以完成交易。

  但是今年沔北却变了天,自然免不了方方面面都受到影响,其中就包括这些应当交付的粮食尾款。

  当沔北诸郡县陆续将今秋赋税输送而来时,看到府库逐渐充盈,尉迟迥自然也是欣喜不已,心中不免感慨幸亏李伯山对沔北的管理有方、诸事运行的井然有序,让他的任务也变得简单起来。

  但是很快那些工坊债主们便拿着州府欠条涌到新野来,希望尉迟迥这个新的行政长官履行前约,将该当交付的尾款拨付下来,他们各自工坊匠人们还等米下锅呢。

  当得知还有这样一件事的时候,尉迟迥也不免有些傻眼。有了之前在蜀中的教训,他倒也没敢过去粗暴的对待这些讨债之人,而是着令自己的亲信将这些债务汇总记录一番,发现单单在本月之内需要交付的粮食欠款便达到了十几万石之巨!

  眼看着如果要履行这些欠债的话,刚刚积满的府库立刻便又要被搬空,而前线将士们的军粮也将要消失一空!

  这样的情况,尉迟迥当然不能接受,更何况这些欠条都是荆州总管府所签署的,眼下的他既没有见到那些货品,也还没有正式入主荆州总管府,怎么可能将这些负担强揽上身!

  于是他便下令不准再接见那些催讨债务之人,至于那些债务也一概不加支付,让这些人跟谁签署的协议便去找谁协商。至于今年荆州所征收的赋税,一粒米都不会用在这方面!

  如果说这前任政府的旧债尚可推诿,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就是尉迟迥的本职之内了。

  由于沔北没有足够的粮食储备,诸路大军分道南下并且沿途就食,这免不了就会给地方造成许多滋扰。尤其是随陆之间,受到的滋扰要更加严重。

  随陆之间尚没有进行过比较彻底的编户授田,还有许多郡县长官干脆就是当地的豪强大族们所担任。他们这些年已经习惯了服从李大将军和荆州总管府的管理,但是对于新来的尉迟迥则就比较陌生。

  西魏南来大军分道就食于地方,受到最大滋扰和损失的就是这些乡资殷实的土豪们,而他们又掌握了地方上的行政管理职责。

  虽然不敢当面与大军发生冲突,但背地里也是咽不下这口气,于是便想着跑到沔北去告状,希望荆州总管府能够为他们主持公道。但是来到沔北后才发现这里也已经变了天,李大将军仍不在镇,而荆州总管府连个管事的都没有了,他们便又只能转道前往新野,请求尉迟迥这个新任的留守长官能够对他们提供庇护。

  恰好尉迟迥也正要寻找这些人,问一问他们为何沔北诸州郡钱粮都已经交付入库,而他们随陆之间却至今都还没有动静?

  尉迟迥倒也从原总管府属员口中得知了总管府对于沔北和随陆的管理有所区别,但这在他看来无非只是李伯山邀买人心的举措。

  汉东之地早已经获得数年,结果却仍行故法,实在是有点没有道理,正该趁着大军过境、震慑诸方的时刻推行新法,解决军需的同时也将他的权威树立起来。

  至于说会不会激起这些随陆土豪们的抵触,尉迟迥对此也并不担心。他并不是孤身前来,整整六万精锐大军虽然主要是为了攻伐江陵,但要震慑近在咫尺的随陆豪强们也是绰绰有余。而且这些随陆豪强们乡势比较强大的一些本就被李伯山征发到了淮南,留下这些估计也没胆量翻起什么风浪。

首节 上一节 404/583下一节 尾节 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