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帝业 第549节

  齐人对于西魏的印象要么是地狭民弱、要么是穷凶极恶,繁荣富庶这样的词汇通常不会与西魏联系开来。之前许多从关东投奔而来的士民讲到这一点,也都不免感叹自己过往这一偏见的确是有些狭隘。

  关中较之河北、尤其是邺都这样的大都畿的确是还有一定的差距,但这差距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大,而且主要还是体现在城池的规划建设与宫苑馆阁的华丽程度上。关中权贵们并不热衷土木营建,就连皇宫都是使用的早年间的建筑,稍作修缮便使用至今。

  可是讲到市井间的活跃度,民生的繁荣、商贸的兴盛,西魏并不逊色于北齐多少。并且由于西魏接连占领了蜀中与山南江陵等地,以及对突厥的影响加强和河西走廊的持续经营,西魏在商贸上的发展甚至已经超过了如今的北齐。

  齐使一行自河阳南来,过汉关经崤函北道来到弘农,准备于此拜见唐王并作请和。当他们刚刚落车,看到弘农城内外繁荣热闹的景象,一时间也都不免瞪大双眼,有点怀疑自己所看到的景象:“这里、这里当真是弘农城?怎么竟会如此繁荣?”

  “这里当然是弘农城,唐王兴治、内外咸安,生民衣食丰饶,国力蒸蒸日上。弘农不过区区一边城罢了,远不足以彰显今时关西之富足、大魏之强盛!”

  负责将齐使一行自河洛护送到弘农来的韩擒虎在听到齐使们作此感叹疑惑之后,便也微笑着吹起了牛逼。他自然不会说眼下的弘农城是因战事而越发繁荣起来,至于平时则没有这么热闹,任由这些人自己脑补感叹。

  齐使一行在听到这话后,不免又是一阵黯然无语。原本在他们的观念中,一直都是东强西弱,可是近来一系列的事情却在摧毁他们这种认知。

  首先是在战事上的失利,他们的皇帝陛下御驾亲征、统率国中十几万大军与西魏进行决战,结果被打得大败而归,并且直接发病而死。

  如今面对魏军新一轮的攻势,新君高演晋阳继位之后,更是直接甘拜下风,派遣使者南来求和罢战。这使得齐人在军事上彻底向西魏低头,不敢再与争胜。

  即便如此,齐人还是保留了一定的优越感,只觉得魏人不过是一群穷恶之徒,讲到府库之饶、民财殷实,终究还是与他们北齐相去甚远,河北仍是天下间风光独好之处。

  可是如今当他们真正踏足西魏的领土内、亲眼见到魏国的城邑时,就连这一点优越感都被摧毁。一时间心内除了倍感失落之余,还要重新构建一个面对魏人与魏国时的正确态度,所以这入城一路上众人也都在沉默不语,看到的城中繁华风物越多,心情便越复杂。

  北齐此番出使求和的人员配置规格极高,以其宗室赵郡王高睿领衔,副使魏收也是名满三国的世族高士,另有阳休之、陆彦师等人相随同行,亦是河北人物翘楚。

  西魏方面负责接待他们一行的乃是随驾至此的崔瞻,同样也是自关东西投之人。作为清河崔氏这一代最为出色之人,崔瞻旧在河北也是时誉颇著,与北齐的使者们全都认识,有的则还是昔日同僚。如今再次重逢,却是在这样的光景之下,各自心情便不免有些唏嘘尴尬。

  “旧闻崔子西行,直叹河北风流尽去。今又与君相逢弘农,因见风采更胜往昔,心甚欣慰。君为唐王府下上佐,余等走使入此乞和,望君能念河北人物旧好,于唐王面前稍为助言一二。若能促成两国罢兵修好,则河北亲友俱感激君之相活恩典!”

  魏收与崔瞻之父崔向来不甚和睦,如今走入其国、眼见将要受制其人,因恐遭到崔瞻的报复,于是便连忙笑语恭维说道。

  只是他示好心切,却将自己的姿态摆得太低,直言乞和求活,自然让同行众人心生不悦,赵郡王高睿更是直接冷哼一声,但在看了崔瞻一眼之后,还是没敢多说什么。

  “魏少傅言重了,我于唐王门下不过一备问参谋而已,军国大事亦难一念决之。若能庇护河北乡亲免于兵祸,我自是乐意至极。但今唐王兴兵、匡义讨伐,双方能否止戈修好,关键还是在于诸位贵使所携齐朝愿意修好的诚意多少。”

  崔瞻闻言后便回答说道,他同样有些不喜魏收之为人,不过如今负责接待使者一行,终究还是不能失礼,顿了一顿后便又继续说道:“诸位不知唐王性情如何,稍后入见,凡所诉求直言即可,若能情理兼具,自可说服唐王。如若有悖世情,则无论作何徇私请托,也难撼动大王心意。”

  “多谢崔学士指点!”

  几人听到这话后,便都向崔瞻点头致谢。魏收则讪讪一笑,手指掐着自己颌下胡须退回队伍之中。

  接下来崔瞻便将此一行人直接引至城主府的直堂外,旋即便入内奏告道:“启禀大王,齐国使者已至堂外,现在是否召见?”

  李泰正在认真的伏案书写,闻言后便点头说道:“将人请入进来吧。”

  不多久,高睿一行人便登堂而来,向着堂上的唐王作揖道:“齐国使臣高睿等,奉吾皇所命来使魏国,拜见唐王!”

  “诸位不必多礼,先请入座,待我忙完案中小事,再与详谈。”

  李泰仍然没有停止书写,只是抬头向众人微笑说道,旋即便又低下头去认真书写起来。

  众人见状还道唐王正在处理要紧事务,便也都不敢多作打扰,各自入席坐定下来静静等待着。干坐着有些无聊,不免打量起室中陈设,与这位名满天下的唐王风采。

  只见其人端坐席中,身穿一袭朴素的墨缞衣服,身材挺拔、五官英俊,气质雍容俊雅,使人望而生悦,让众人心中暗觉上一个能够让人一见心折的领袖人物还是神武帝高欢,而眼前这位唐王风采则有过之而无不及。再联想到其威名与事迹,心中不免越发敬仰。

  就这样时间又过去了将近半个时辰,唐王才终于放下了手中的笔,众人见状后便也都连忙打起精神来,准备进行谈话。

  “抱歉了,有劳诸位久候。”

  李泰一边活动着有些酸涩的手腕,一边又指了指案上写满了字迹的纸张,对堂中几人笑语说道:“户中小儿新进受蒙入学,今却忙于征事,无暇归顾教训。恐其幼稚顽劣、荒于嬉戏、不肯专心进学,故而亲录荀卿《劝学》以诫之。”

1167.第1165章 为我牧治

  1167.

  众人听到这一番话,神情都变得有些不太自然,他们本来以为这唐王是在操持什么要紧大事,所以才耐着性子等待多时,却不想竟然仅仅只是在给其儿子准备早教教材。

  尽管心中因为遭此轻视而暗生不悦,但是如今为形势所迫,心中纵有不满也只能按捺下来,反而需要违心的夸赞道:“唐王在朝为名臣、在府为英主、在家则慈父,公私兼顾周全,当真令人钦仰!”

  “谬赞了,实在愧不敢当。”

  李泰摆手谦虚笑语说道,状似十分受用,且还颇有兴致的将自己刚刚写完的字帖拿起来向下传示。

  “唐王笔法当真英挺雄健、大气美观,字如其人,让人惊艳!”

  高睿推辞不过,伸手接过字帖,摆在面前稍一观摩,顿时便目光放亮,半是恭维半是真心的开口夸赞道。

  旁边魏收等人自然也是心生好奇,待字帖传示到他们案中,便也都认真观摩、连连夸赞,各种溢美之辞不绝于耳。

  对于这一类的夸赞,李泰自是尽数笑纳,他也的确当得起这一夸赞。因其所书欧体楷书,乃是南朝累世传承的书道集大成之作,哪怕摆在一众南朝书法名家面前也是不虚。眼前这些河北士流或也各有学术所精,但是讲到书法造诣,普遍还是不如南朝的。

  在接受了齐使众人的一番夸奖之后,李泰兴致未减,并又笑语说道:“诸位赞言,愧不敢当。学书治艺,各有所长。博采众家之长,才能专于艺业、得有所成。今来诸位俱河北名家,未知吾儿是否有幸得于惠赠一二真知墨宝以增其学识?”

  众人听到这一请求,不免都是一愣,但也都不便拒绝,于是便都各自点头说道:“唐王既有所请,某等不敢藏拙,各为献艺,且祝世子学业精进、学有所成!”

  于是李泰便招手吩咐侍员送入笔墨纸砚等物,请这些人各自在堂中作书写文。众人各自沉吟构思,待到侍者将墨汁磨匀之后,便都提笔缓书起来。

  又过了一段时间,学术与才情最为出众的魏收率先完成。待到侍员呈上来后,李泰略作浏览,发现乃是拟《劝学篇》所作的一篇文章,细读一番确是文采斐然,于是便笑语道:“魏公书文俱佳、言理亦妙,不愧是河北时流推崇的大才,声闻外国,出手便是不俗之作。”

  魏收听到这夸赞之后,忙不迭避席而起并恭声道:“些许俗质,唯待识者欣赏。但蒙不弃,余愿足矣。唐王舐犊情深,让人感动。尊府家风高尚,收亦久有所感。只憾家姊弃世多年,没能见到家势今时之盛壮。今出使至此,冒昧请问,五郎安否?”

  魏收跟陇西李氏也是有亲戚关系的,他的姐姐便是李泰的二伯母,所言五郎便是其亲外甥、李泰的堂兄李捴。

  听到魏收主动攀起交情来,李泰便也笑语说道:“堂兄如今正在任于山南襄阳,此番是难能与魏公相见了。但只要各自有心,虽然山河阻远,也一定会相见有期!”

  “多谢唐王令言,盼能事如所愿!”

  魏收见李泰对他的态度温和有礼,心内暗暗松一口气,旋即便又连忙说道,然后才又退回席中坐定下来。

  这会儿,其余众人也都陆陆续续书写完毕。就连不以学术著称的高睿,都书写了一篇《急就章》出来,虽然瞧不出学识文采如何,但见笔迹端正,也算是用心。

  李泰将众人作品一一收起、各作点评,旋即便又笑语说道:“旧者两国交战、各呼为贼,但是抛开这所奉道义不同,河北文教亦多值得关西借鉴。我旧年也受启蒙于河北,虽然至今学术潦草、难以称能于世,但忆及当初的治学经历,也是多有感触。”

  这番话也算是拉近了彼此间的距离,众人也都趁机讲述了一下如今河北地区学术方面的变迁与治学理念的变化。

  李泰听得很认真,偶尔还稍作点评,片刻后又指着案上众人各自所写的字帖笑语说道:“只顾着感慨怀旧,却忘了应该致谢诸位惠赠墨宝。”

  众人连连摆手推辞、表示不用,然而李泰却还是让人呈上谢礼,各自给金五斤、锦十匹,还有一条造型美观华丽的玉带,礼品可谓是丰厚至极。

  众人看到唐王如此礼遇和厚赠,一时间也都不免吃了一惊,虽然嘴上还在客气着推辞几句,但语气已经不再像之前那样坚决,转而望向唐王的眼神则更加仰慕起来。

  “学术艺业的价值,并不是钱财俗物能够衡量的。诸位皆是河北学术的翘楚表率,前贤先声、今人智慧聚此一身,若是不加礼待,斯文何存?又如何能够施行教化?若非担心重币似贿,连累诸位归受惩罚,今日赠送不止于此。眼下也只是聊表心意,还请你们笑纳勿辞。”

  挑拨离间的事情,李泰做过太多,如今甚至都不需要多作思索,张口即来。

  堂内众人听到这话后,也自心中也都不免有些尴尬、并有一些失落,赵郡王高睿自然不能坐视李泰继续给他们上眼药,于是便又连忙起身说道:“唐王仁义,使人心折。今某等奉我主之命来使魏国,意在化解误会、重修邦好,希望唐王能够体恤士民、止戈谋和,两国各守邦域、各治子民……”

  李泰静静的听着高睿的讲述,待到其人话语告一段落之后,他才又笑语道:“前与赵郡王相见,还是在金墉城外,一别至今,倏忽已有数年,王别来无恙?”

  高睿听到这话后,神情顿时一滞,数年前他与斛律金一起守卫金墉城中,结果被李泰率军攻破城池而擒获。后来是在两国谈判、交换战俘时才得以归国,如今被旧事重提,多少是有些尴尬。

  “多谢唐王关怀,之前承蒙唐王义释,某才得归国。也正因此而深感唐王仁义,故而此番两国边衅复起、我主临朝普问群计时,某才力谏求和,并主动请缨出使,既是希望能够当面向唐王致谢,同时也希望凭此微薄之力来使两国国人俱免于兵事的迫害。”

  沉默片刻之后,高睿才又欠身说道。

  李泰听到这话后便微微一笑,旋即便开口说道:“我秉承故安定公遗志,意欲中兴大统、兴复邦家,你国却亵渎神器、篡国自立,彼此间鲜少谋和余地。

  况今我师旅凯歌高奏,晋州、建州等拓土暂且不说,当下河洛、河内等诸领域亦多处我刀兵之下,你国却国乱众疑、士无战心,无心应战,惟求苟安。请问赵郡王,若是易地而处,你又肯不肯相与议和?”

  “这、这……唐王仁义大度,想必是知礼不伐丧,今我国中……”

  高睿听到这反问的话语,不免便有些窘迫局促,连忙便又说道。

  然而这一次李泰并不让他继续说下去,抬手打断其发言而后说道:“礼不伐丧,是邦国之义。然我与齐国,本应誓不两立,岂可用此迂腐言论自裹手足?”

  众齐使听到这话后脸色都是一变,刚才见唐王对他们如此和气礼待,几乎让他们都快忘记了彼此还在交战之中,如今听到这一番强硬的话语,这才又被拉回了残酷的现实之中。

  “于情于理,我都不必与齐国谋和。”

  李泰讲到这里,却又将话锋一转,继续说道:“但我仍愿相与谋和,并非畏惧你国凶顽残势,也并不是因如今力有未逮。只是我仍然仰慕河北礼义,不愿此斯文扫地、没于战火。仍然怜惜河北士民,百姓何辜、竟要遭此兵厄?”

  众人本来因李泰刚才的话而心情跌入谷底,此时听到竟有柳暗花明的转机,一时间也都大感欣喜,不要钱的恭维话更是源源不断的从口中涌出来。

  李泰一边享受着这些恭维,一边又继续说道:“齐氏所以窃国,所恃无非晋阳甲力、河北豪强。贺六浑仰此二者,亦一时之雄。然其亡后,此道衰矣。今之晋阳群卒,不过是守槽护食老畜而已,雄心渐泯、贼胆渐长,前齐主一时失威,竟遭所叛。半生为贼,老为贼覆,亦其命矣……”

  这话就说的有点刻薄了,高睿在席中已经忍不住握紧了拳头,但一想到身负乞和的使命,一时间也只能咬牙忍耐。至于其他河北士流们,在听到李泰对晋阳勋贵们的评价时,心内甚至还隐隐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李泰也并不只是刻薄评价来打击他们,接下来又继续说道:“今齐氏国事仍得维持,皆仰邺中群士之力。邺中多好臣,令人深羡。今来求和,我亦笑应。

  只是请你等归告尔主,今其仍能得享其位,不在于晋阳甲力余威,此群徒我视之如土鸡瓦狗。而是因为河北士民生机需有所寄,留其为我牧治河北。士民若安,齐业得存。若使暴政混乱,王师顷刻即至!”

  说完这话后,他便抬手召来门外侍者,安排齐使一行暂且退出:“眼下仍有些许案事未了,请诸位暂且入别馆稍作休息,晚间再设宴款待。议和事宜,稍后自有专人相与接洽。”

1168.第1166章 不羡韩白

  1168.

  李泰这一番话说的可谓是非常的不客气,因此齐使众人在听完之后各自也都面露义愤填膺之色,起码在表面上看来都是气愤的不得了。

  一行人被引至城主府一旁的别馆中安顿下来之后,高睿便皱眉沉声说道:“今观李伯山志骄气盛,此番求和怕是难能轻易达成。魏国不知还有什么苛刻条件要作刁难,你等诸位可有什么计策构想?”

  众人听到这话后,又是一阵默然。过了一会儿之后,使团中的阳休之才开口说道:“两国仇隙极深,今来求和,是我势弱于人、有求于人,遭人刁难,亦在情理之内。

  唐王所言愿与构和,似非虚言,今其势强,难免气盛。某等此番来使,但需秉持修好之心、卫国之志,只要不是有辱国格、逼凌底线的要求,可都尽可磋商。”

  众人听到这话后,也都叹息应是。他们在作为使者被派遣出国之前,也都清楚新君对于求和止戈的心情之迫切,他们这些使者注定是要抛开那些意气之争,要拿出唾面自干的涵养,尽力促成和谈。如果因为对方的态度恶劣、要求过分便直接撕破脸不再谈下去,归国后怕也免不了要遭受责罚。

  今天一场会面下来,虽然讲到和谈的问题时,唐王李伯山一副盛气凌人的态度,甚至对于他们的皇帝都不客气的发言讥讽,看起来很是不可一世。

  但是仔细想一想,其实李伯山的态度也并非一直如此。最起码在讲到这个问题之前的时候,其人一直都是一副彬彬有礼、礼贤下士的模样,对于河北礼义学术也都多有推崇之言,对在场众人更是多有礼遇,须知现在他们各自还接受了对方一份价值非常可观的厚礼呢!

  所以李伯山的恶劣态度并不是针对所有北齐人士,其人只是对于他们的皇帝陛下不够尊重,而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两国本就是敌对关系,他们的皇帝在对方眼中便是贼首,又怎么会加以尊重?

  还有比较明显的一点,那就是李伯山对晋阳勋贵和军队充满了蔑视,不屑之情溢于言表。

  这态度细想之下同样没什么问题,首先李伯山与晋阳兵交战多次,晋阳兵基本上都是屡战屡败,并没有用实际的战绩与实力来赢得对方的尊重。

  其次李伯山所评价的晋阳勋贵们是守槽护食的老畜,雄心渐泯而贼胆渐长,老实说这一番评价的确是非常精准、恰如其分,完美概括了晋阳勋贵的表现与特点,也说到了这些使者们的心里,让他们大生认同之感。

  最后,李伯山对晋阳勋贵们的蔑视,又关他们河北世族什么事?先帝驾崩于辽阳,而后常山王便以监国名义将大行皇帝送回晋阳,并在晋阳公布先帝传位诏书,自己在晋阳宫中继位,一直到他们一行使者离开邺都之前,新君都还没有抵达邺都,仍然滞留于晋阳忙于安抚、封赏一众晋阳勋贵。

  这一次国中变故当中,河北世族并没有完全的置身事外。早在新君谋事之时,便不乏河北世族因受王晞等人的联系笼络而选择支持常山王,后来宰相杨愔被乱兵打死之后,又不乏朝士声援附议其锄奸谏上的主张。之后邺都局面的稳定,亦多仰仗河北世族们维持。

  结果如今这一番势位之争终于尘埃落地,皇帝陛下却选择只是跟一众晋阳勋贵、掌兵大将们抱成一团,对于邺都时流却吝于封赏抚慰。

  甚至就连为其多方奔走谋事的心腹王晞,都没能获得势位上的显著提升,据说新君因恐勋贵不喜其亲昵汉臣,就连召见参谋都要避人耳目,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较之先帝或未更显凉薄,但要更加的软弱。

  之前唐王那一番话讲来固然是盛气凌人,但其实又何尝不是做了一次河北世族们的嘴替?他们脑海中同样翻涌着类似的观点,只是不敢诉诸口舌,如今从别人口中听到自己心声,那心情也是十分的舒爽。而当听到唐王口中对他们这些河北世族为齐氏社稷所做出的贡献加以评价时,更是心生一种知己之感。

  能够料敌若己、对敌国内部的情势细节了若指掌,怪不得唐王如此威不可当、战无不胜!如若当今皇帝能有唐王这般英明,认识到谁才是能医治社稷顽疾的良药,不要再学前人抱残守缺,也不失为一中兴之主。

  这些人心中各作私计,浑然没有意识到,仅仅只是与唐王见了一面、经过了一番简短的交流,各自内心便已经凭添许多心理活动,行途之中各自所建立的一番心理建设,经此以后已经是瓦解大半,内心中已经不再将唐王乃至于魏国单纯的当作敌人来看待。

  起码一直到目前为止,唐王都没有流露出来对他们的敌意,反而是亲善有加。他们心中或许还没有形成明确的观念,但也已经隐隐有所感悟,在唐王如此的态度之下,齐国国运的兴衰,与他们各自本身的际遇,其实并没有什么密切的关联。

  因为本身出身的缘故,再加上如今的身份不凡,李泰在向这些河北世族施加离间计的时候,能够取得事半功倍的效果。他甚至不需要给出多么优厚的收买价码,仅仅只是稍显暧昧的态度流露,便足以让这些河北世族成员们诸多遐想,各种脑补。

  入夜后,城主府中便举行宴会款待一众北齐使者们。这一次西魏方面出席的人员更多,齐使们所见到的老相识自然也就更多。诸如卢叔虎等俱是河北人士,而且还和使团中的阳休之一同担任过贺拔仁的幕僚下属,如今再次相见,自是唏嘘不已。

  李泰也见缝插针的向着阳休之举杯示意道:“旧年我初入关中,深受故贺拔公关照,至今门下尚有许多得力助手皆出贺拔公门下。旧与相论人事,贺拔公也常叹与阳公作别江东之后便相会无期,让人遗憾。”

  阳休之听到这话后,连忙举杯为应,忆昔当年故事,便不由得泪洒席中。

  除了这些情感上的交流之外,李泰自然也免不了向他们展示一下西魏如今的武力风采,着令自己麾下三卫儿郎们表演一些骑射角抵、健舞军戏,赢得了满堂喝彩。齐使们自然也都识趣的跟着一起鼓掌喝彩,态度还算捧场。

  李泰又特意将韩擒虎、宇文忻等呼唤出列,在席中指着他们这些少壮向齐使们介绍其功绩。当听到这些年轻人竟然便是曾经就阵斩杀薛孤延等国中宿将的魏国后起之秀时,齐使们原本还有些敷衍的表情这会儿也都流露出发自内心的震惊。

  “此群徒俱资质出众,如今事迹已经不俗,来年必将更创伟功!”

  李泰讲到这里,又对齐使众人笑语说道:“你等诸位不要以为我在耀武扬威、威吓敌国,我并未将河北士民视作急欲铲除的敌寇。诸位亦应放眼以望天下,周边四夷趁我中国纷乱各作鹊起、自图雄大。我门下武力长蓄,但得卫霍、不羡韩白!

  今再故事重提,齐主求和,我自笑应,但若仍是谋和不成,其亦应当自审是否当真诚意求和、而非只是故作聪明的缓兵之计。若其目我为宋襄公,则我前杀突厥木杆可汗之刀仍藏库中、随时待用。或其朝中仍有贪功武夫好乱求进,滋事坏盟,我亦绝不相饶!举万众而讨一人,不嫌事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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