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帝业 第560节

1193.第1191章 愧见君父

  1193.

  守城将士们困守在这孤城之中已有多日,无论耐心还是精力都消耗极大,逼近崩溃的边缘。

  如今又遇上侯莫陈相的劝降以及劝降被突然终止,全都在挑战他们能够坚持的极限。而当有的军士心理防线被攻破、正需要主将用军令和威严加以压制约束的时候,主将独孤永业却直接放弃了对将士们的管理和约束,顿时便让局面失控起来。

  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到弃械投降的行列中,不断的有军士站在城头上将自己的兵器向下抛来。而在这样的氛围之下,更有人干脆的奔向城门处,争相将城门内所堆积的各种障碍物都清理出来,想要将魏军放入城中来。

  大众的行为往往欠缺理智,一旦某种信念与坚持被放弃后,秩序也会荡然无存,并且爆发出一系列近乎自毁的骚乱。

  眼下没有了军令的约束,城中守军们看似在遵循着自己的利害权衡在做出取舍,但其实不过是之前那种高压骤然结束之后的反弹罢了。

  最起码这些弃械投降、看似都在喜迎王师的守军军众们的所作所为,未必就符合他们的切身利益,只是在竭力的破坏之前对他们形成约束与保护的规矩,将随意伤害处置自身的权力拱手奉送给敌人。

  但是好在他们所面对的乃是魏军,是相对于时下诸方而言可以当之无愧称之为仁义之师的军队。

  当韩雄见到软硬兼施的劝降凑效之后,心内也是大喜,他并没有继续率领人马重返金墉城下,也并没有加派人马进入墙垣之中,只是快速的命人在金墉城外的空地上划出几个区域,凡所出城的人员器械统统被招引到这几个区域之间暂作安置,同时安排侯莫陈相等降将游走诸处对此群徒加以安抚。

  很快城外这几处地点便聚集起了两千多出城的齐军军卒,但却仍有更多的守军军众盘桓城中,因为缺乏约束、又不敢直接出城投降、担心遭到魏军伤害等种种原因,仍然滞留在城内。

  韩雄见状后也并没有深加逼迫,在了解到城中饮食匮乏的情况后,便安排卒员将粮食送入到城垣之中来,在城下的空地上起灶作炊、准备餐食。

  随着一缕缕炊烟升起,城外原本还有些惶恐紧张的氛围也逐渐的安静下来,众军卒们各自守住一处灶火,眼巴巴等待着灶上的谷饭蒸熟。

  熟悉魏军饮食供给的人看到这一幕后,应该也会发现其实魏军的给养供给想必也并不宽裕。

  原本一线作战武装配给的军粮都是那种制式粮饼,可是现在所使用的都是仅仅经过初步脱壳加工的谷菽等物,甚至就连粟米数量都很少,尽管供给降人并不需要精致的食料,但是军粮种类构成如此复杂,也显示出魏军眼下其实也已经是在扫库为食,仓库中积储的陈谷旧粟也都已经运输到前线上来。

  不过眼下这些出降的金墉城守军们却没有心思在意这些,随着灶台上的瓦瓮热气四溢,越来越多的城中军士被吸引出城,加入到被收编的行列中来。

  趁着食物吸引安抚住了降人们的情绪,韩雄这才将外间师旅逐步调入城垣中来,一部分留下来维持城外的秩序,另一部分则随其入城去接收城池。

  此时的金墉城中,尽管还有一些游荡之众,但绝大部分也都不敢负隅顽抗,唯在队伍抵达城中核心的城主府时,内外仍然不乏甲卒驻守。

  韩雄看到这一幕后,当即便着员喊话道:“府内守将速速出降,切勿顽抗自误!若仍抗拒王师入府,定斩不饶!”

  一般情况下,局势都已经进展到了这一步,对方仍然持械负甲的作抗拒之态,基本上都应是敌军之中最为顽固之众,很难通过喊话劝降。

  所以在例行公事的让人喊叫一番之后,韩雄便又摆手着令将士们举起手中武器、准备杀入府中。

  然而正在这时候,府内却传来卒员喊话声:“韩将军且慢,我家主公自知大势难阻,亦绝不敢妄凭一己之力而悍阻王师,所以仍未出迎,皆因愧见苍天君父,自系幽室以待将军处决。至于府中图籍文簿,皆陈列府内堂中,敬待将军检阅。”

  说话间,两名军士自府内跣足行出,各着素袍、手无寸铁,只用两手捧着一酒瓮恭敬奉来,并且垂首说道:“我家主公着奴敬告韩将军,前受将军垂青,相赠美酒,心甚感激。今日相见府中,原物奉还,以贺将军新功!”

  韩雄听到这番话后,心内不免一乐,心内依稀有些明白独孤永业何以摆出这样一副姿态。大概是担心举城归降西魏之后,留在齐境中的亲友家人会遭到连累,故而不敢明目张胆的投降,退回府中后作大势已去、无奈投降的姿态。

  但眼下接收城池才是最重要的,独孤永业是何姿态做法对韩雄而言意义不大,总之都是要送去后方任由唐王处置的。

  于是他便着令收缴了此间军众们的武装,然后又将人把自缚于内室的独孤永业暂且收押起来,自己则登堂整理接收金墉城和洛州一系列的图籍文书。

  不过在属员和韩雄自己一番整理之下,便发现这些图籍一些关键处多有损失,再看一眼堂内铜盆中的灰烬,韩雄心内不免冷笑一声,旋即便又着员将纸笔送往独孤永业被监押之处,着其将所缺损的图籍资料、军政细节统统交代出来。

  囚室中的独孤永业对此也无作推脱,当即便伏案疾书起来。他作此布置本来也不是为了要帮北齐保守什么军政机密,只是担心会被入城的魏军不由分说的斩杀,所以才特意保留了一点能够体现出自己价值的安排。

  围困多时的金墉城被兵不血刃的拿下来,除了背靠河桥、与整个河阳防务联系在一起的河阳南城之外,河洛之间便再也没有了北齐的势力存在。

  韩雄等人在初步完成了对金墉城的掌控之后,当即便派人将这一好消息向后方进行传递。

  弘农城中,李泰在得知金墉城被拿下之后,心里也是非常的高兴,当即便在府中大摆筵席以作庆祝,被送至弘农的独孤永业等降将们也被安排出席,算是颇受优待。

  宴席中,李泰并没有责怪独孤永业等据城抗击魏军这么长时间,对他们还颇有称许,这也让独孤永业等人受宠若惊,连连叩告归义来迟、恳请见谅。

  宴会中途,李泰又向着几人笑语说道:“你等为齐国久戍边疆,与家人本就多受离苦,今又骤然分别于两国,想必更加的深受煎熬。今既有此归义之喜,便不应再忍受离丧之痛,我当尽力为你等化解此事!”

  说话间,他便抬手着员去将北齐一众使者邀请入府参加宴会。

  近来由于淮南方面的事情,加上唐王盛怒之下所下达的最后通牒,使得两方和谈事宜已经完全陷入了停滞状态。高睿等人这几天都是困居别馆,如今又受到邀请入府,心内也是暗自猜测莫非事情有什么转机发生?

  可是当他们怀揣期待的来到城主府中、见到端坐在宴席之中的本应留守金墉城的独孤永业等人后,脸色顿时一边,口中惊声问道:“独孤、独孤使君怎在此间?莫非、是奉至尊所命……”

  独孤永业听到这话后,不免面露尴尬与羞惭之色,起身向赵郡王等人见礼后便垂首立在一边,并不开口答话。

  李泰瞧着这一幕,心中也是不免一乐,但还是一副悲天悯人的姿态叹息说道:“故旧重逢,本来是让人情宽慰、相见两欢的时刻,今却相顾无言、情理难堪,乱世伤人、可见一斑。

  如此纷乱的世道,不知几时才能了结。某等一众身在这乱世之中浅拥几分势力、幸得几分人望之类,如若仍然任由这纷乱持续下去,则尽是欺世盗名、贪乱乐祸的败类!”

  齐使众人听到这明显意有所指的话,彼此交换一下眼神,而后才由魏收上前拱手道:“唐王有此仁恤心怀,当真令人钦佩。愚等却遗憾没有如此雄阔的襟量,仍为眼前的人事所烦乱,斗胆请问大王,独孤使君何以现身此境?金墉城、金墉城又发生了什么……彼此、彼此谈和仍在继续,唐王想必、想必不会失信愚等?”

1194.第1192章 仁者之勇

  1194.

  听到魏收这语调颤抖的试探发问,李泰便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从席中站起身来,抬手示意齐使众人先行入座,然后才望着他们说道:“魏少傅此言过谦了,但能心持仁义之想,襟量是否雄阔,也都不能阻人施行合乎道义之事。我师旅巨万、勒马边中,日耗谷米不可胜数。今与诸位闲话片刻,所损人力物力便已颇为可观,所以诸位是觉得我是在以此相戏?”

  “不敢、不敢……”

  齐使众人听到这话后,纷纷垂下头去,只是心中仍然狐疑难消。

  这时候,独孤永业便又站出来,向着这些人说道:“诸公对某现身此处既有疑问,某便从实到来。所以身至此境,并非大王所谋,皆某共金墉城一众守戍将士怀诚趋义。

  故主不仁,抛地与民、不加恤问,某等困守孤城,将士忍饥耐渴,但却苦盼援军不至,万般无奈,所以来投。幸在大王宽大仁恕,愿意收留并加包庇,某等遂得安生。”

  齐使众人听到这话后,脸色也都变得非常难看。他们自然清楚这未必就是全部的事实,唐王在下达了最后通牒之后,必然也施行了其他的手段威逼,才让金墉城守军扛不住压力选择投降。

  但这个问题继续追究下去也没有太大的意义,无非他们可以就此对西魏加以指责,责怪西魏不肯遵守盟约的停战规定,可是之前便已经有淮南事发生,而且还被唐王加以发挥用于向他们进行问责。

  他们据此责问,也只是更加破坏和谈的氛围,而且在河洛进一步丢失的情况下,他们这一方的情况更加恶劣,西魏还愿不愿意继续谈下去都是一个未知数。他们即便据此再作什么控诉,也干扰不到对方。

  现在独孤永业说是他们金墉城守军主动选择投靠西魏,而非受到了西魏的强攻或威逼,反而能让这些使者们心内暗暗松一口气,起码在表面上西魏仍然没有撕毁之前的临时停战约定,仍然愿意找个借口来搪塞他们,可见还是具有一定的和谈意愿。

  “永业身荷国恩,自营士辟为上将,更授以边镇大邑之用,稍遇挫折磨难即背国投外,当真可耻!”

  赵郡王高睿自然仍是愤慨不已,怒视着独孤永业呵斥一番,旋即便又转头望着唐王说道:“唐王虽以宽大为怀,但如此忘恩负义、首鼠两端的贼徒,竟也招纳麾下、具席客堂,难道就不担心玷污厅堂、积垢府下!”

  李泰听到高睿这一番愤慨之言,倒也并没有心生恼怒,而是又笑了出来:“天下纷乱,道沉久矣,并不能俯拾得之。譬如沉疴用药,势必不可抽刀断首、人死疾消。寻道之行,道阻且长,人相继力才可望成事。

  但能奉我道义者,皆可引为后援、勿嫌前尘。今河北士民皆慑于强势而恭奉齐氏,论迹皆是从贼,但我仍能心存仁恤,为免多造杀戮、甚至肯与世仇谋和。天下之贼,莫恶于高氏,王犹且能登堂为宾,何况独孤将军这样幡然醒悟、肯与前尘割裂的归义良人!”

  “羌、唐王休要欺人太甚!”

  高睿听到这话自是忍受不了,当即便手按佩刀怒吼一声。

  而在听到这吼叫声后,厅堂内外直宿卫兵们纷纷抽刀在手,将一众齐使团团包围起来,魏收等人见状后更是纷纷惊绝当场,各自脸色煞白,连连发声恭请唐王息怒。

  这种程度的纷争,还不至于让李泰肝火大动,如今的他虽不至于完全的喜怒不形于色,但抛开一些私下里的场合不说,在面对外人的时候就算是有什么情绪的外露,也都是有着自己的意图和想传达的讯息。

  他抬手屏退冲入堂中的卫士们,然后才又略带歉意的说道:“部属护主心切,冒犯宾友,实在抱歉。今日邀请诸位至此,本来也是有正事需要商讨,没想到一时气盛竟作意气之争,确是有些失礼。只不过,纷争因恶言而生,首作恶言者却自有其人。诸位如果不愿于我和气论事,那便请返回别馆各自休息罢,明日即刻启程归国复命,勿阻之后事程进展。”

  众人见唐王神情虽然仍是保持着和气,但口中却已经表态要结束和谈,心中自然是深感吃惊。

  原本之前刚刚来到弘农时还觉得众使者们多受魏人蛊惑的陆杳这会儿最是不能淡定,忙不迭离席而起,向着李泰深揖道:“唐王请息怒、请息怒,两国谋和不易,恳请唐王体恤无辜士民……”

  “我是极愿体恤无辜士民,所以一直也都乐与和谈。但你等使徒非但不能专心于事,反而还恃我此番心意屡屡加以挑衅,言不为恭,智难谋和,不知齐主为何遣使你等于此虚耗光阴!”

  李泰闻听此言后,当即便冷哼一声,一脸不耐烦的神情。

  “大王……”

  齐使当中突然响起一声低呼,这可不是呼唤唐王,而是在提醒赵郡王高睿。

  高睿这会儿脸上也是青白不定,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举手作揖道:“一时失礼,冒犯唐王,恳请见谅……”

  李泰对此却置若罔闻,而高睿在保持了好一会儿作揖的姿势都不见回应后,便又解下腰际佩刀两手奉上,再一次说道:“恳请唐王见谅!”

  在厅堂内这沉闷的氛围中,时间悄然流逝,突然响起扑通一声,高睿两膝触地,深伏于地,同时沉声说道:“在下方才言辞过激,有失为使礼节,险误两国邦好。若因一人使气害事而使两国干戈复起、生灵涂炭,则某罪莫大焉。恳请唐王宽宏大量,勿因此狂徒一人之错而殃及两国士民!”

  李泰听高睿言辞如此恳切,这才抬手示意侍员走下堂去,将高睿所呈上的佩刀收来,抽出刀身稍作打量,看到厅堂中灯火映上所反射出来的刀芒后,便忍不住笑语夸赞道:“真是一柄好刀。”

  说话间,他便就案将此刀递向独孤永业,并笑语道:“宝刀赠名将,将军受之无愧!”

  “多、多谢大王!”

  独孤永业听到这话后先是略感错愕,旋即便连忙作拜谢恩并两手恭敬的接过这一柄佩刀。

  李泰这么做倒也并不是要单纯的威逼折辱高睿,接下来他便又望着高睿说道:“赵郡王请免礼,你我本非主从,也实在谈不上见谅与否。但经此一事,希望你能明白凡事不可只观表象便泛泛议论。

  譬如足下今日岂是畏于强权而卑恭乞怜?只是因为心存仁念而不忍两国再兵戎相见,所以抛开自身荣辱、恳请以和为贵,这非但不是胆怯,反而可以称得上是仁者之勇!”

  高睿本来已经自觉得尊严被威逼凌辱的荡然无存,听到唐王作此开解称许之言,本来屈辱至极的心情顿生一股感激之念,于是便又顿首于地并悲声道:“多谢唐王能够感怀这一份苦心,但使两国罢战修好、两不相侵,某一身荣辱又何足为计!”

  李泰略过已经陷入为了伟大理想而甘于自我牺牲这一高尚情操的高睿,转而又望向陆杳等使者说道:“前言尔等为使未能尽力,并非一时之忿言恶声。尔等若是出我门下、行事于外却久无佳讯传达,我是绝对不能容忍,必定严加责问!

  尔等身心俱在此处,结果却只当尺牍寸书、传言喉舌之用,全无建策于事,迟迟不能成约,我一时不肯屈节相待,尔等便直呼存心刁难,这究竟是何道理?纵然我愿倾心交好,你等又可曾数分诚意奉献于我?齐国用人处事已经这样草率了吗?”

  众人听到这一番训斥,多多少少是有一些尴尬愤慨,他们又不是西魏臣员,结果竟被训得仿佛孙子一般,心里也难免有些不服气。但有高睿这个前车之鉴,一时间也都不敢轻易发作,只能低头低头受训,毕竟从身份地位而言,人家也的确是有这样的资格。

  李泰沉着脸训斥一通之后,这才又说起了正事:“和谈迟迟不成、波折横生,两国军众因此劳顿不安、士民忧心不已,此态亦不可久持。前与相论未决之河洛,今已悉定,无劳你国再作配合。

  但却另有一事,金墉城归义师旅多有亲属家眷滞留齐境,如今骤然分别于两国,难免人情悲痛。所以也请你等使节能够恤察此事,能够奏告你国,希望朝中决事之人能够心怀同我、仁义为本,勿计前嫌,将此诸将士家属护送至此。”

  独孤永业等几名降将听到唐王所提出的这个条件后,眸光顿时一亮,望向唐王的眼神当中更是暗藏感激。他们实在没想到方才唐王所言为他们化解此事,竟然是要亲自出面向齐国的谈判使节提出这一要求,单单这一点用心与关照便让他们对西魏、尤其是对唐王的好感直接拉满。

  但是一众齐国使节们听到这话后却顿时便脸色一垮,思维转的慢一些的一时间甚至都没有想明白过来,这唐王是遵循的怎样逻辑、竟然有脸提出这样的要求!

1195.第1193章 沁水分治

  1195.

  李泰自然不觉得他所提出的是什么无理要求,反而觉得是理所当然。

  要知道在此之前,河洛硕果仅存的北齐据点金墉城还算是北齐方面的一个筹码,北齐可以用此来交换西魏做出怎样的许诺与让步。

  可是现在,原本作为北齐筹码的金墉城已经主动投降到了西魏,那这筹码的价值自然就不复存在了。如果北齐方面还想要求西魏做同样的让步,那就当然是得增加其他的筹码了!

  就这么算已经算是很良心、很有诚意了,李泰甚至都没有跟他们掰饬金墉城的归降给西魏在战场上所带来的局面增益。如果这一点也算进去,那北齐还得加钱!

  同一件事情,不同立场的人就会得出截然不同的判断与感受。只看在场一众齐使们眉眼之间全都流露出来的那种抗拒的意味,便可见在他们心目中显然并不觉得这件事有多么的理所当然。

  不过唐王之前一番态度严厉的训斥,也极大的挤压了他们据此加以争辩的空间,一旦做出推诿反驳,必然又会被责以没有诚意、不肯为最终的和谈成功做出努力等等。

  在经过一番思忖之后,陆杳便站起身来说道:“唐王体恤降人,不忍见其亲属分别两地,确是仁义为怀。然此群徒于我国而言乃是叛人,擒之杀之犹且难泄城地告失之恨,遑论礼送其亲友出境、更加纵容罪员。

  唐王所谓仁念,于我国而言,乃是军法律令、治国之本,法之不存,国将不存,请恕实难应许此请。吾国今虽势弱于人、急于求和,但原因也正是唐王之所秉持、不愿多伤无辜士民,但若谋和须得抛弃立国之本,则如此卑微之和,不谋也罢!吾国上下,从来也不失不惜一战、与敌偕亡之壮烈情怀!”

  这一番话说的可谓是掷地有声,就连一众使者们听完后脸色也都各有变化,有人面露忧惧之色,有人则暗暗颔首以示赞同。

  李泰听完这一番话,也没有急于表态回应,因知后边必有下文,只是耐心等待着。

  果然陆杳在经过一番慷慨陈辞之后,接下来便又说道:“或谓人地无主、不合则去,唐王急于安抚此诸轻于去就之徒,不惜危言相勒,则某等使徒为求家国两全,不得不应。

  但也请唐王明白,我主心怀中兴之志,多有慷慨情怀,未必肯轻屈威慑,天子一怒则血流漂杵,此群徒亲属未必还能保全。并非我主残暴成性,而是此事实在常情难忍!以此敬告唐公,希望唐公能够雅察。”

  “陆舍人言辞藏锋,怪不得能为齐主所使、入此言事。只凭今日一番辞令应答,异日邺城相见,你可直来见我,不必转诉他人!”

  听完陆杳这一番应答之后,李泰脸上便流露出几分欣赏的笑容,这番话说的倒是软硬兼得、恰到好处,也让李泰对其不免另眼相待。

  他稍作停顿之后,便又继续说道:“既然双方是要谋和,我自然不会让你等为难。如若齐国肯将金墉城戍人家属礼送南来,则河北方面,我也可作出一定的让步。”

  听到李泰表示愿意在河北方面有所让步,陆杳等人心内俱是一喜,按捺住激动的心情疾声问道:“唐王愿将师旅撤离河北,双方以轵关、河阳为界?”

  “我肯作出让步,你等竟要以此相胁?”

  李泰听到这话后又是一笑,旋即便抬手摆了一摆,着员取来河阳一线的简略地图,沿着黄河以北区域稍作勾划,口中同时说道:“今双方约定停战于马场一线,彼此暂不相扰。如若你国肯答应前事,则我师旅可再西撤数百里,太行以南彼此以沁水为界,并我师旅不再轻易涉水相扰。”

  沁水发源于太岳山麓,然后纵穿山西一众山岭向南而来,切穿太行山后流入河内平原,自河内平原的西北流淌至东南,最终在荥阳北面汇入黄河之中,沁水以西与黄河之间所形成的夹角基本上就相当于河内郡的范围,野王、温县、轵县等地皆处此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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