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帝业 第89节

  后方百余众,马背上驮着许多抢掠来的物资,粮食、布帛、皮毛,也包括各种农具以及瓦罐陶器等等。

  稽胡生产水平很低劣,各种工具主要以抢掠为主,凡其所过便如蝗虫掠境、寸草不生,能够带走的全带走,带不走的毁坏掉。

  那些俘虏们但凡有掉队跟不上的,那就一刀砍死,然后挖个土坑勒令其他俘虏挖个土坑掩埋。倒不是他们有什么入土为安的讲究,只是为了避免行踪被追查到。

  活着的那些俘虏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基本都会被带回稽胡族地奴役至死。

  陕北的稽胡最怀念的时光,就是赫连胡夏时期,自诩为这片土地真正的主人,所以对汉人以及其他的族类都抱有一种抵触敌视的态度。

  越是本身际遇悲惨的稽胡,当其弓刀在手,所爆发出的凶性便越残暴,只觉得其他族类剥夺了他们的荣光生活,却忘了哪怕在赫连胡夏时期,他们也是最低贱的库利。

  一支鸣镝短箭陡从后方响起,这是后方掩饰行踪的同族所发出的示警,意味着正有敌人向他们靠近。

  鸣镝声的长短代表着敌人的数量多少,刚才的示警声短促有力,这是对地发射,而非向天抛射,虽然有敌人,但却不多,还在应付范围内。

  经过短暂的紧张后,一名首领模样的稽胡骑士便勒令携带物资和俘虏的几十名同伴往左近隐蔽处藏匿起来,自己则率领余部沿来路追回。

  “有三十多人,人人骑马、携带弓刀,似乎还有甲!”

  一名留后远望,发现敌踪的稽胡斥候打马入前汇报。

  “撤、速撤!”

  那稽胡首领闻言后脸色登时一变,虽然对方人数不多,但弓马器械也就罢了,竟然还有披甲,顿时便让他警惕起来,意识到敌人可能不简单。

  每一个稽胡壮丁几乎都是弓马娴熟,但因为本身并不具备出色的工艺,所以往往一张弓就成了他们打家劫舍并四处游猎的唯一武器。

  凭着对地形的熟悉、出色的机动力以及多疑谨慎,一般的小规模作战往往都能无往而不利,即便打不过也要确保全身而退。

  一支几十上百人的稽胡部伍,就是这一片土地上的狐狼,令人闻风色变。可一旦进行大规模的军团作战,那就成了待宰的羔羊、会喘气的战功。

  稽胡的骑弓以迅敏精准著称,质地轻软、一息可发数箭,但却射程短、力道弱,所以遇到披甲单位、杀伤力便大大降低,最好的做法就是赶紧逃。

  当听到野地传来贼骑渐远的马蹄声,负责追踪诱敌的李雁头便暗骂一声,但因战术即定,也不敢轻易冒进,仍然保持着原本的速度继续前行,缀行在稽胡部伍后方。

  稽胡狡诈如狐,一旦惊走,再想重新追踪到便很困难。同时他们又贪财如命,对于已经获取到的利益不舍得即刻放弃。

  所以想要围猎稽胡,战斗力高低还在其次,如果不能在机动力方面明显胜出一筹,那能不能吊住对方的心理博弈便至关重要。

  在锁定稽胡撤走的方向后,李雁头这支骑兵小队主动现身出来,配给三五战甲,人数又明显落在下风,这就是一个让稽胡又馋又怕的诱饵。

  深知稽胡品性习惯的李到便仔细叮嘱李雁头,猎物上钩之前的犹豫试探都是正常的。

  稽胡游遁性极强,他们这支队伍也做不到原野上的截留包抄,所以只能等待稽胡自投罗网,按照稽胡咬钩试探的表现,还能判断一下左近有无稽胡大部。

  李雁头并没有猎杀稽胡的经验,只听到对方马蹄声越来越远,尽管心情很焦急,但还是依计而行。

  又前行数里,原本已经消失不闻的稽胡马蹄声竟又渐渐变得清晰起来,似是去而复返。李雁头闻声大喜,按照之前的计划,让部伍主动降低速度,摆出一副将要放弃的架势。

  不多久,视野中便再次出现稽胡部伍的身影,较之前少了许多,只有二十多骑。李雁头见状便完全停止下来,双方隔着数里对峙片刻,李雁头便率部折转。

  那支稽胡队伍见状,不远不近的追赶上来,保持着时刻脱身的距离。

  这种贼在眼前却不得攻的滋味太难受,但李雁头已经见识到对方的警觉性之高和逃遁速度之快,终究还是不敢恣意反攻。

  中间又经过彼此往来的试探,聚集起来的稽胡部伍已经越来越多,很快就超过李雁头部伍的两倍,并且距离越来越近,有一些稽胡骑士甚至已经冲近射程之内,游射叫嚣的进行挑衅。

  “出击吧,贼子已经逃不掉了!”

  一直率领别部从侧方绕行靠近的李到听到旷野中传来的马蹄声,直接下令道,所部卒众们纷纷策马扬鞭,直往稽胡之前行止往复的侧后方冲去。

  这支稽胡部伍这会儿也是斥候分散,很快就惊闻到马蹄声,或因山林地形的阻碍看不清敌人队伍规模,但也可以确定敌人是布置诱扰,下意识的便打马后撤。

  他们这一逃窜汇集,顿时又给李到所部指示出了更加准确的方位,直往彼处冲击而去。

  李雁头等也听到了攻击的号角声,顿时便拨转马头,直往后路稽胡冲击而去。明明对方人数比他们多了一倍有余,这会儿竟然不敢迎敌,直向后路飞逃,攻逃之势再易,那些仓皇而退的稽胡卒众当即便被射杀数员。

  “汉儿果然设有埋伏,真是奸诈!”

  当见到李到所部百数骑兵从沟谷冲行出来,那名稽胡首领脸色顿时变得异常难看,此时的他却不在追击阵列,也不在看守俘虏战利品的隐秘处,而是率领几十员众脱离队伍,藏在了偏北处的沟谷下。

  这个位置,进可合围,退可抽身,虽然将本就不充足的力量分成几部分殊为不智,但却是许多稽胡首领必备的谋生技巧。

  胜负只是一时的,命没了那可啥都没了。凡能在稽胡部族中混出头的,未必勇猛过人,但有一个优点那就是不犟、不恋战。

  哪怕见到自己属下被追赶猎杀,见到敌军直扑战利品的藏匿地点,这稽胡首领仍然沉得住气,并没有轻率的暴露自己位置、或逃或战,而是在继续察望形势。

  战场上的稽胡骑士们根本就组织不起有效的反击,只是一味的逃窜。

  这些人如此没有胜负荣辱的概念,想要合围剿杀也很困难,李雁头几次追至近前,手都按在了佩刀上,对方却直接打马逃走,根本不给近身战的机会。以至于人马都被累得气喘吁吁,但造成的杀伤却是有限。

  那些稽胡骑士既不反抗,也全无搭救落后同伴的举动,只像被砸了的蛆窝一般四处逃窜,滑不溜手,让人无奈。

  这时候,李到也已经率众冲入了稽胡藏匿俘虏战利品的沟谷中,于是另一个蛆窝又炸了,许多稽胡骑兵从沟谷两端逃窜出来,在战场周边策马疾行。

  如此混乱情景持续好久,一直到两处汇合起来,那些稽胡骑兵们仍然没有组织起有效的反击。

  “看来的确是没有新的敌贼了!”

  那稽胡首领见到敌军汇合于山谷、将俘虏和战利品都接引出来,这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对方只有一百几十众,虽然武装明显要比他们更加精良,且披甲者足有十几员,但在经过一番追截冲杀和箭矢消耗后,腰后胡禄多空,远程作战能力已经是锐减,还在可以应付的范围之内。

  于是他终于喝令一声:“射鸣镝,聚部众!反杀回去,屠光这些汉儿!”

  随着他一声令下,数道鸣镝直向天空射去,发出嘹亮锐利的破空声,而那些流窜逃亡的稽胡骑士们也终于受到了指引,纷纷策马向此汇聚而来。

  两百多名稽胡骑士,虽然被追赶截杀不少,但随着首领再次出现,竟又快速的聚集起来,仍有一百六七十众,而且对首领刚才的弃众藏匿全无抱怨,一个个打了鸡血一般,跟随着首领再向敌军反杀回来。

  能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中顽强生存下来,稽胡自然也有自身的禀赋,最大的一个特点就是不怕输,也可以说是没有自尊。

  换了其他部族、军队,被如此冲杀蹂躏,士气一定会低迷难振,心态崩了不知多久才能恢复过来。但稽胡则不然,他们输惯了,只要有命在,面子都是身外物,随时聚众反杀,坚韧得有点可怕。

  他们一边奔行回来,一边用刀刃在坐骑耳后割出一道伤口,有的马直接血箭飙射,但却如回光返照一般奔跑的更加迅猛有力。

  “杀、杀光汉儿!”

  这些稽胡骑士不复刚才的软弱惊慌,变得凶狠异常,手中马弓控弦如飞,竟然直将武装精良的敌军再次逼回了山谷中。

  但李到却并未惊慌,瞧着稽胡坐骑马脸涂血,这才松了一口气,一边举盾抵挡着稽胡如蝗虫飞扑的箭矢,一边对旁边李雁头叹息道:“如果不是郎君一定要全歼此部,不必做戏至此。马血放过后,这些贼胡是真的完了!吹角吧!”

  随着他一声令下,悠扬的号角声便被吹响,这时候,距离战场上极远的位置上,早已经等候多时的李泰才终于下令道:“出击!若有放走一员贼胡,我等俱非血性男儿!”

  (本章完)

第156章 胡酋西归

  2022-09-18

  槊锋一抹,直接划开了一名胡卒的咽喉,坚锐的槊头去势未衰,带动着李泰并其胯下坐骑向前直冲近丈,又砸落在一名胡卒的肩膀上。

  这胡卒便不如刚才被一击致命的同伴体面,半块脸皮都被槊锋侧棱刮蹭下来,连带着耳朵湿哒哒贴在被砸断锁骨的肩头上。

  因为忙于逃命,胡卒并没有第一时间感受到痛楚,只觉得脸庞骤凉、旋即烫热,侧摔在地后张嘴大口的喘息,那腥热的血水猛灌入口鼻中,未暇有所反应,胸膛已是一颤,被直接钉死在了地面上。

  李泰有些吃力的抽回马槊,旁侧数名胡卒已经左右飞逃,更觉得这马战利器实在不适合猎杀这些全无负甲的作战单位。

  本身沉重、增加体力负荷之余,力道上也是不好掌握,擦撩挑砸等攻击方式还好,一旦给敌人躯体造成贯穿性的伤口,回抽难免就会被骨骼结构卡住,增加了体力的消耗。

  但现在大家都在忙于追杀已经真正完全溃散的稽胡兵卒,他也不放心把马槊直接丢在战场上,一手持槊、一手握刀,两腿用力驱使着战马,收割着凡所追及的一条条人命。

  随着李泰率众杀出、冲至战场,稽胡部伍的斗志彻底崩溃,不再是之前那种逃而不散的情况,行伍阵列直接粉碎炸开,给追击全歼增加了不小的难度。

  李泰也总算见识到这些稽胡部族的战斗风格,并理解了为什么之前那些掌兵将领们谈起稽胡便摇头叹息、一脸郁闷。

  与这样的对手交战,真的谈不上什么热血沸腾。这些稽胡兵众本身已经把胜负看得极轻,就算打赢了也让人感觉不能尽兴。

  但也不得不说,稽胡部伍真是深得骑兵离合作战的精髓,一场战斗下来,人力马力都耗损严重。

  如果之前没有充分消耗这些稽胡人马体力,李泰麾下部曲再多一倍,想要全歼这一支稽胡队伍也几乎是不可能,甚至想要造成有效的杀伤斩首都很困难。

  追杀一程后,直接死在李泰刀槊之下的稽胡士卒已经有了将近二十个,但四顾望去,远处仍然不乏稽胡人马逃窜的身影。

  这些家伙是真能跑,就连李泰都能感受到他胯下这河西骏马呼吸声渐渐变得粗浊急促,但那些残留的稽胡士卒逃亡的身影仍然极富活力。

  如此追杀了大半个时辰,追杀的范围已经铺开极大,各处人马才陆续返回。凡所斩获清点一番后,再跟稽胡俘虏口供一对,仍然被逃走了十几人。

  好消息是这一支稽胡队伍的首领被擒获,但自觉得被打脸了的李泰心情却是谈不上高兴。

  他跳下马来,直将二十多个稽胡俘虏脚筋全都挑断,又有数名本就有伤在身的稽胡俘虏受不了这剧痛,或昏厥或猝死。

  李泰自问并不是一个残忍暴虐的人,可在行经那一处惨遭火烧血洗的坞壁后,心里已经下意识不将这些贼胡当作人来看待。

  这些稽胡俘虏精通汉人话语的并不多,只有那首领勉强能够交流,但在胆怯心境和创痛折磨下,应答起盘问来也是磕磕绊绊。

  审问俘虏的事情交代给李到去做,李泰又走向那些被虐待得不成人形的乡人们,见到那些人既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望向自己等人也是惊惧有加。

  “你们都是那塬下坞壁的庄人?”

  见这些乡人们点头默认,李泰又说道:“贼胡并未全歼,仍有数员逃走,可能会将同伴招引回来,左近不再安全。我部仍需继续追剿贼胡,无暇长顾你等。你们可知左近有什么投靠之处?”

  乡人们不敢贸然作答,好一会儿才有一个身形尚算魁梧的乡人迈步走出,走到李泰面前来跪拜下去:“多谢将军搭救之恩,但乡里防贼备胡只求隐秘,就算有、有什么村邑,外人也不能得知……”

  眼见乡人们畏惧躲避的眼神,李泰猜到这回答未必是真,大概这些乡人们担心引祸给左近乡邻,不敢据实以告。

  他也没有再深入追究,只是说道:“我部不会在此久留,伱等乡人或就近藏匿,或自投别处。”

  说完这话,他让人分出战场上收缴的十几匹虽有创伤、但仍可勉强使用的稽胡马匹,并将那些稽胡遗留在此的战利品一并发还给他们,便不再理会。

  “郎主,这一队贼胡便是黑水胡一部,那首领姓郝,据其所言是奉渠帅命令,西去联络洛西雕阴胡部,希望雕阴胡能借使人马相共举事。”

  李到走上前来,低声跟李泰奏告审问得来的讯息:“据这首领交代,之前渡河东逃的刘平伏子刘镇羌遭西河石楼胡攻扰,不得已潜渡返回,在今夏便返回了东夏州,一直在策动暴乱,想要重拥上郡。”

  “刘镇羌?他势力很大吗?”

  李泰听到这话便皱眉问道。

  “刘平伏本就是上郡大酋,盛极时拥众数万,控弦万余,但在大统七年被剿定后,所部便离散众多,又经东西辗转,余势仍存多少,不好估判。”

  李到闻言后便摇摇头说道:“但其族世代为此境雄长,于此境中余威仍存。逃散部众也多被左近胡酋收纳,如果能重新整聚起来,势力应当不容小觑。”

  稽胡内部虽然组织度不高,但也还是有着基本的伦理秩序,这刘平伏之前能被西魏封为一州刺史、叛乱又引起西魏朝廷那么大的平叛力度,可见势力雄壮。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李泰在稍作沉吟后,也觉得不可贪功冒进,他这一部区区五六百人,也实在不好浪的肆无忌惮。

  于是他便抬手召来属官陆彦,将刚刚获知的情报讲述一番,并吩咐道:“给你十员属从,即刻归奏此间军情,告北华州若干使君整军备患,并入告大行台,我要继续在境侦查,归期未定。”

  陆彦闻言后便有些不乐意,他刚才追击中手刃了一员稽胡士卒,正自热血沸腾,便摇头道:“卑职仍可力战,从事不如遣返伤员……”

  他话还没有讲完,便见李泰瞪起了眼,连忙低下头来,有些委屈的应声。

  正在这时候,那名乡人壮汉也走上来,恨恨看了一眼那些躺在地上哀号的稽胡俘虏,又对李泰跪拜泣声道:“这些贼胡杀我乡亲、毁我家园,恳请将军把他们发给乡人报仇……”

  “借他们几把刀。”

  李泰随口吩咐一声,又吩咐将那稽胡首领和两名伤势较轻的胡卒提在一边留做后续行动的向导,其他的留下来也没用。

  眼见李泰答应下来,那些残留的乡人们甚至连刀都来不及接,直接扑向那些凶手们撕咬发泄起来,场面顿时间变得血腥无比,就连刚刚还在杀人不眨眼的李泰都转头不看。

  很快,那些稽胡士卒们便都惨死当场。虽然遭到了应有的报应,但被他们虐杀的乡人、焚毁的庄园,终究是不能再恢复如初。

  心中恨意发泄出来之后,乡人们血泪满面的向着家园方向嚎啕大哭。

  那名与李泰交涉的乡人壮士又走回来,再次跪在了李泰的面前重重叩首道:“将军大恩,乡奴没有什么可报还,只有这一条残命,恳请将军收留,只要还有一口气息,便为将军效忠效命!”

  李泰略作沉吟后又发问道:“库利川左近地势胡情,你熟悉吗?”

  “乡奴旧曾随军参戍河防,乡团战没后入乡隐藏,妻儿都死在了前祸,残命除了效忠报恩,便是杀胡报仇,必为将军走狗耳目、扫荡贼穴!”

  李泰本就瞧这壮士言谈气度不像一般乡里人士,仔细一问才知他早在大统初年就担任此境一名戍主,只因黑水胡几次闹乱将左近乡团势力扫荡一空,才归隐乡里,但终究还是没能免祸。

  “给他一副弓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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