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卿失节无有私心,皆因为国为民,又有何罪呢。”
崇祯一方面能理解程国祥的行为,毕竟人家回来之后立马就老老实实的全交代了,甚至连收下的银票都全部上缴,实乃难得的忠良之臣,再一个此人正被湖广的事搞的心烦不已,也没工夫在这些小事上浪费精力。
这时,殿外又有太监火急火燎的闯了进来,表示刚接到信使送来的情报,那张献忠又在谷城起事,裹挟十余万流民正在猛攻襄阳府!
“什么!”
朱由检“噌!”的一下从龙椅上站起身,踉跄之下差点一头栽倒,被这个惊人的消息搞得险些晕厥过去。
“陛下,千真万确啊!”
那太监跪在地上哭丧着脸,连忙将信件递了上去。
“熊文灿!”
崇祯皇帝扫了一眼内容后顿时气到发癫,猛地一脚将龙椅旁的香炉踹倒,在惊天的咆哮声中,龙案上那些奏折.笔墨.杯盏全部散落一地。
此刻,殿内的大小太监.数名阁老以及殿外的御前侍卫皆趴伏在地.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圣上这几年没少动怒,可这么癫狂的模样还是头一次见,实在太吓人了。
这个时候谁若是不长眼,立马就会被拖到午门砍了。
“饭桶!全都是一群饭桶!”
朱由检还在发癫,脸上铁青一片,也怪不得他这么生气,湖广那边本来就已经够乱的了,被欺上瞒下的左良玉搞得乌烟瘴气,南贼在这里可谓势如破竹,若只如此也就罢了,依托襄阳等坚城依旧可以守住一时,南贼也不是那么好打的。
可谁曾想,张献忠这狗东西也反了,而且声势浩大的攻打襄阳,这一下湖广的叛贼算是遍地开花,彻底乱成一锅粥,南贼就不说了,此地现在还有个心怀不轨的左良玉,这副混乱的局面任谁看了都得两眼一黑。
“陛下息怒。”
首辅周延儒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连忙道,“可让三边总督洪承畴发兵以解襄阳之围!届时,那献贼定死无葬身之地!”
这时崇祯也气喘吁吁的坐回龙椅,虽然依旧愤怒无比,但多少恢复了理智,于是连忙道,“对!赶快给洪承畴遣旨。”
“要快!”
自闯贼李自成兵败逃亡之后,陕豫之地还残留着诸如“过天星”.“混天星”.“混天王”之类的流贼,这些家伙的战斗力稀松平常,但却相当能跑,尽管在洪承畴的打击下屡战屡败.四处逃亡,但过一阵又裹挟流民从那一头钻出来了。
总之就是非常膈应,让官军疲于奔命,不过李自成被击溃之后,其余的流寇已经不成气候了,没有跟朝廷正面对抗的实力,只能在围剿下东躲西藏。
另一边,当三边总督洪承畴接到圣旨之后也不敢怠慢,连忙遣自己的得力干将临洮总兵曹变蛟.陕西总兵贺人龙分别率六千秦兵,赴往湖广剿献贼。
这两人的兵力加起来只有一万二,但这也是洪承畴能挤出的所有力量了,因为崇祯此前曾让他给四川的孙传庭增援了数万兵力,虽然都是些老弱,但再多实在是拿不出来了。
再将这些兵力派出去之后,洪承畴麾下也只剩一万六千多人,再要围剿那些四面开花的流寇就很是吃力了,因此他只能收缩防线,重点关注那些主要的府县以及扼守各要道。
在这种情况下,分身乏术的明廷十分想要跟南贼议和,哪怕硬气的崇祯皇帝也不得不承认,在这么打下去,内地的官军全都得被这口无底洞吞噬。
现在的情况是,四川的孙传庭全军覆没.湖广的左良玉指望不上,福建郑芝龙两面三刀,边军又动不得,大明在内地唯一具有野战能力的军队就是洪承畴麾下的秦兵。
如果秦兵再打没,内地就真完蛋了。
崇祯皇帝面对这种棘手的局面自然十分焦急,屡次催促周延儒加快操练新军,只有这支属于自己的京营练出来,他晚上才睡得着觉。
但周延儒是有苦难言,这段时间此人一直在与司礼秉笔太监王承恩日夜颠倒的忙这事,练新军刚开始还算顺利,一听说参军能领到耕田之后,那些皇庄上的佃农都很心动,这些百姓承受的苛捐杂税相对较少,因此对朝廷也比较认同,只要粮饷到位,还是愿意给老朱家卖命的。
但事情接下来的发展却越来越偏离正轨,原本的老京营由八代目恭顺候.吴惟英掌握.里面全是混吃混喝领空饷的勋贵官宦子弟,勇于私斗,怯于公战不说,还曾在崇祯二年时,因平时疏于操练,在京师保卫战中开炮击中大同总兵满桂。
总之是丑态百出,叫人笑掉大牙。
第374章 岭南十三太保
事前,这执掌京营的恭顺侯吴惟英曾被崇祯皇帝敲打过,意思就是说让他识大体一些,老京营已不堪一用,练新军乃是当务之急,这个时候谁要敢捣乱,自己这个皇帝定将其砍了。
吴惟英原本对这练新军一事就颇有微词,这跟直接从他手中夺权没啥两样,再一个新军的待遇这么好,乃是一等一的肥差,谁见了不眼红啊。
这里面的操作空间可就大了,只要每个佃农兵头上扣下那么几亩地,往出一卖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呐,或者从军械.粮饷上克扣一些,啧啧...那不得发老鼻子财!
但朱由检已经把话说的很明白了,吴惟英倒也只能将贪婪的心思暂且摁下去,但这回的事实在牵扯太广,那些老京营中的纨绔子弟顿时炸开了锅,当然这些家伙也不敢直接跟皇上对着干,所求的还是为了混进新军中继续喝兵血。
于是,提着各式礼品前来拜访周延儒的京师官绅络绎不绝,个个都是一把鼻涕一把泪,意思就是说自己家境贫寒.实在揭不开锅了,就指望后生在京营那点粮饷过活呢,还望首辅大人行个方便,让自己的侄子.外甥进新军也混个差事。
大伙都很清楚,圣上不会花银子养废物,一旦这个新军被练出来,老京营定会被裁撤,这年头找个体面又稳定的活儿可不容易啊。
大明首辅周延儒是的确想做出一点功绩的,因此刚开始对这些人的哀求.贿赂不为所动,甚至直接就轰出去了,可慢慢的,登门求见的人越来越多,地位也越来越高,许多都是旁人托来说情的。
这一下他可犯了难,如果真的搞水至清则无鱼那一套,无异是将满京城的官绅勋贵都得罪完了,朝廷上的事谁也说不准,一旦将来自己失势,到时候别说有人肯替自己说话,多半都是落井下石的。
周延儒的顾虑也是有现实依据的,君不见光这崇祯一朝换了多少个首辅.多少个尚书,今天有可能位极人臣,明日就有可能午门问斩。
就拿温体仁这个老匹夫来说吧,这家伙虽然昏晕无能,但却能在首辅的位子上待了如此之久,最终还平稳降落,这一点没有几个人能做到。
于是,这周首辅纠结再三之后,还是决定给自己留些退路,于是便收了几家的银子,将其子弟给“特招”进了新军中,皆混了个把总之类的官职。
当然,你给了这家面子,就不能驳了别人的面子,否则只会得罪的更狠,就这样,又有更多的官绅勋贵子弟混进新军。
周延儒安慰自己,无论如何这新军肯定是比老京营强的,因为在给佃农兵分田一事上他可是落实了,也算不负圣恩,因为不管谁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也只能这么办!
总的来说,朱由检咬牙操练新军的事还算“顺利”,在有田分的情况下,佃农们皆踊跃参加,短时间内便招募了万余名青壮,看上去形势一片大好。
不过由于吏制太过腐败,这个新军显然是达不到崇祯皇帝的心理预期,因为新军中的军官职位依旧被那些官绅子弟占据,佃农只能当炮灰大头兵。
老京营的结构是纨绔指挥二流子,现在是纨绔指挥贫民,底层建筑是变了,但上层依旧还是那些人。
这天,四川的遵义府。
绥阳县外,岭南稽税局总务冯敬云负手而立,身上披着的锦绣淄袍无风而动,整个人的气质清冷而出尘。
在他身旁则是前大明贵州巡抚汤韦哗,此人曾立有献城之功,被大将军赐予了闲散官衔,不过这家伙还是想继续在出仕,几经观察后被安排到了稽税局旗下,挂了个“主任”头衔,掌管五六十号税吏。
不过这家伙如今却对那道身影点头哈腰,神色十分惶恐。
因为像这样的主任,岭南稽税局手底下一共有十三个,当然现在又多了一个,不过这回只出动了其中一部分而已。
望着眼前的青山绿水.苍茫大地,冯敬云一阵唏嘘。
谁能想到,自己这个七品知县如今竟管着从二品的巡抚,这种奇事简直听都没听过。
这一切,皆归于自己长期以来的勤勤恳恳,从无怠慢,这才能得到大将军的恩宠。
想到此处,冯敬云深吸一口气,眼神也变得更加坚定!
他一定要将这为大将军收税一事办的漂漂亮亮!
正当这群自岭南而来的不速之客抵达遵义府之际,得知此事的当地大小士绅.豪强地主已经炸开了锅,在这个冷酷的男人面前,他们的一切抵抗都显得苍白无力。
因为,这人正是大名鼎鼎的“冯扒皮!”
冯敬云是打过很多漂亮仗的,能力相当出众,只要是岭南的官绅富商,听见这家伙的名头都得吓破胆,因此如果此人登门拜访的话,那意味着自家基业多半不保。
可以说,这保乡军之所以能在数以千计的.地主老财血泪之上建设出来,这个人绝对是有很大功劳的,这一点,连厌恶他的那些军中元老也不得不承认。
而在更远的地方,就比如说这四川的遵义府境内,冯扒皮也是令人闻风丧胆的角色,这些士绅不怕那保乡军来,也不怕卫戍军,就怕见到稽税局的酷吏。
因为只要不聚众作乱,那些大头兵是懒得搭理他们的,而这些稽税酷吏则不同,这群人就是活阎王!
下手那是又黑又准!
此刻,绥阳县的孙家早已闭门谢客,不过宅院里却是鸡飞狗跳,家中奴仆.女眷来回奔走,几个身穿儒衫的公子急得团团转,活像热锅上的蚂蚁。
“这可如何是好!”
“那些酷吏马上就要到了!”
孙老爷双鬓花白,气色红润,穿着做工考究的长衫,不过这会却口歪眼斜的瘫坐在太师椅上,身体时不时的抽搐两下,显然是被吓的中风,于是众人连忙七手八脚的掐人中.浇凉水,这才让其逐渐恢复神智。
“我儿…”
刚一苏醒,孙老爷便颤巍巍的转过头,口齿不清的问道:
“那酷吏头目身上,可挂有主任头衔?”
众所周知,南贼中最凶残的便是那些稽税酷吏,尤其是那些叫做什么什么“主任”的家伙,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不知有多少良善之家遭其荼毒,世人畏之如虎,唯恐避之不及,坊间称其为“岭南十三太保。”
而听到父亲的问话,孙家长子却是哭丧着脸,哀叹不已。
“爹。”
“据说,这回来了好几个主任…”
“领头者正是那杀千刀的冯扒皮!”
第375章 藏银
孙老爷子发出一声惨绝人寰的哀嚎,心里是又急又怒。
按理说,自打遵义府沦陷之后,此人早该想到这一天,收拾金银细软跑路才是正道,只不过孙家的产业大多为固的田宅,又没法带走,他实在是舍不得啊。
众人还在吵闹之中,却只见一名小厮打扮的奴仆连滚带爬的跑进了内宅。
“老爷,那些歹人已经破门入府了!”
此刻,刘阿宝正沉着脸,领着数十号精干税吏大摇大摆的往孙家内宅走去,此人乃是稽税局旗下第五稽查组的“主任”,在“十三太保”中排行老五。
稽税局已今非昔比,数次精简过后留下的皆是精兵雄将,专业技能极为过硬。
这群面无表情.一言不发的淄衣税吏对庭院内的阁楼.花坛等陈设视若无睹,只是迈着坚定的步伐快步行进,那齐唰唰的脚步声像是阎王爷的催命符,给人无穷的精神压力。
“我等执行公务,为何封锁大门?”
见到正主之后,刘阿宝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方才众人进这孙府可费了好大的功夫,而因为孙老爷再度晕厥,孙家长子也只好硬着头皮挑起了大梁,连忙干笑着解释道:
“大人,都是误会!”
“家父身体有羕,只好闭门静养,并不知道诸位要来。”
“哦?这样吗。”刘主任呵呵一笑,也不想跟对方废话,直接挥手示意属下开始干活。
信号发出之后,那数十名精神抖擞的税吏立刻行动起来,化整为零的朝各处跑去,显然是打算将田契.店契.粮钱等物找出来,进行统计。
当然,像田契这种东西很不起眼,精心藏匿的话是很难搜寻出来的,以前还真有不少士绅这么干过,但很快就会悔之晚矣。
因为按照流程,当某个县府被保乡军攻占之后,先是卫戍军接收维持治安,再是稽税局登门拜访本地的官绅大户,最终等文官班子火速赴任之后,还要跟户部的人一块对当地的田产.人丁进行登记造册。
如果某个士绅名下有一万亩地,却鬼迷心窍的将一部分田契隐藏,的确是有可能骗过稽税局,但在随后官方统计田丁数据时,就绝对会暴露出来。
田契就是一张纸,当然可以藏,大量的耕田你怎么藏?一个县的耕地都是有数的,在那也跑不了,到时候一比对很容易就会发现那些“无主良田。”
没人带契认领是吧,那这些耕田可都充公了。
更有一些隐匿财产的士绅,遭到周围那些贫民佃农的举报,本来还能留点产业,丑事败露之后被罚的当场破产。
都是乡里乡亲的,哪些田产是哪位老爷的,老百姓可都门儿清,这举报还能领到赏钱呢。
良久后,刘阿宝从下属那得到数据,从搜出来的田契来看,这孙家控制的田产约在一万两千余亩,在这绥阳县乃是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其府库中积粮满仓,已经摞到房梁上了,因此在这粮库外还修有几个粮仓,估摸着总存粮数约在两万一千余石。
另还找到了一些弓弩.刀枪等物,火绳枪二十三支.碗口炮四尊.残甲两副.全甲一副,棍棒等物不计其数。
整个孙府中的家丁共有二百四十六人,加上一些丫鬟.奴仆等,总人数超过四百。
除此之外,马厩中尚有骡马四十一匹,另有耕牛三十三头,猪鸭鹅等肉禽两百余。
但奇怪的是,从孙府中查抄出的现银只有区区两千二百一十四两,这还是将银票都囊括在内的。
听完下属的汇报之后,刘主任脸上升起一抹冷笑,紧接着他转过身对着那孙家长子淡淡道,“说吧,银子都藏哪了?”
“劝你识相一点,我可把丑话说在前头,故意隐匿财产是很严重的问题。”
“大人...”孙老大眼神躲闪,内心紧张无比,但依旧咬着牙颤声道,“并无隐瞒,这些年兵荒马乱.里外都需打点,府中库银有数,就剩这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