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臣这几日通宵达旦,尽力将这些漏洞填补,出了几份修订版的政令,还请陛下过目。”
说着,他便将手中奏疏上呈。
宦官将奏疏收起,一路送到朱标手中,朱标再转送到了朱元璋的手里。
朱元璋只是看了几眼,忽的冷哼一声,目光落在了李善长的身上。
“这出错的政令,竟然有八份之多!”
他不悦道,
“李善长,先前中书省是你主政,这些政令的发布,也都是由你把关的。”
“出了那么多问题,你作何解释?”
噗通。
李善长跪伏在地,低着头道:
“回禀陛下,能否将那些政令给微臣看看,微臣也好心里有数。”
朱元璋挥了挥手。
杨宪的资料被送到了他的手中。
李善长仔细瞧了几眼,便忍不住夸赞道:
“高明,确实高明啊!”
“陛下,杨大人心思缜密,考虑到了这么多微臣没有考虑周全的事情,实在是大才!”
“后生可畏啊!微臣远不如也。”
杨宪闻言,嘴角微微上扬。
而朱元璋却是眯起了眼睛。
“哦?你的意思……你这个老相国,还比不上人家一个刚刚上任中书左丞的年轻人了?”
李善长连连点头。
“确实不如!这些政令中的漏洞,微臣当时并没有看出来,直到看到杨大人这份资料,微臣才恍然大悟啊!”
他连声道,
“杨大人高瞻远瞩,看得高,想得远,微臣远不如也!”
“陛下,微臣推荐杨大人出任丞相一职,以他的才华,必然能带领好中书省,辅佐好陛下!”
朱元璋冷笑一声,侧着身子对身边的朱标小声道:
“标儿,看到了没,什么叫老泥鳅,这就是一条老泥鳅。”
“避重就轻,还给杨宪戴起高帽来了。”
朱标微微一笑。
李善长的确是一条老泥鳅。
一番话语,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不是他出错了,而是他才干不足,没看出来有漏洞。
这一手太极拳,打的确实不错!
“退下吧。”
朱元璋挥手道,
“政令出自你门,如今有了那么多漏洞,你难辞其咎。”
“好在杨宪发现的早,不至于酿成大祸,罚你半年俸禄,作为给杨宪的奖赏。”
“你可有异议?”
“谢主隆恩。”李善长站起身来,又是深深一拜。
杨宪听到这个判决,却是有几分失望。
辛辛苦苦收集了那么多资料,费了那么大的劲儿找纰漏,原本想着就算不能扳倒李善长,也能给他这一票人马一记重击!
哪里想到,陛下就这么轻飘飘的揭过去了!
不过,他倒也没有气馁,因为此刻手里还握着一把大杀器。
“陛下,臣还有本参。”
杨宪昂起头,大声道,
“臣要参的人,是前征南将军,现巡检司主事,陆仲亨!”
“陆仲亨其人,行为乖张,举止放浪,在应天与一众狐朋狗友多行不法之事,曾酗酒当街打人,将人殴打至残废!前几日,更是在应天私自调动军队,动用了巡检司的巡捕和应天卫的兵马!”
“私调军队,此乃死罪!请陛下将此獠定罪定刑!”
此言一出,众臣皆惊!
“你放屁!”
周德兴大怒道,
“陆仲亨哪里调动军队了?他根本不知情,都是底下的人自己乱来,与他何干?”
“杨宪,老子警告你不要血口喷人!”
一顿粗口,惹得巡场御史眉头一皱,当即便是记下了一笔。
周德兴,污言秽语,咆哮早朝!
“与他何干?你的意思是,他的儿子不是他亲生的?”
杨宪被这一顿呼喝,却是丝毫不惧。冷笑道,
“巡捕和应天卫的出动,全都是因为他的儿子在应天犯了事!”
“如果不是因为他,巡捕和应天卫能够出动?按照周大人的意思,这陆仲亨好像更厉害了,都不用他说话,下面的人就会主动出击!”
“了不得,真是了不得啊!不说话都有这威力,要是一声令下,那他手底下的那些人岂不是甘愿给他抛头洒血,刀山火海也往前冲?”
“说的严重些,若是紫禁城呢?他们是不是也敢冲击?!”
周德兴:“!!!”
“你含血喷人!”
他脸色涨红,大怒道,
“牙尖嘴利,就知道陷害别人!”
“老子撕烂你这张臭嘴!”
话音落下,他猛地冲进文官队列里,竟是要殴打杨宪!
“老周,不要冲动!”
“德兴!你不要忘了这是在什么地方!”
吴良和胡美两人吓得一个激灵,赶忙上前将周德兴给拦了下来。
而周德兴被这一句提醒,也终于是清醒了过来,看着前方面色不善的朱元璋,顿时浑身一颤。
噗通!
“陛下,我……我一时冲动,请陛下恕罪。”
他跪伏在地,朝着朱元璋连连告罪,但告罪的同时,他又情真意切的道,
“可陛下,末将还是想说,陆仲亨绝不敢私自调兵!这件事情真的是手底下人胡作非为导致的,末将敢拿自己的脑袋担保!”
“陛下啊!陆仲亨兢兢业业,为大明的开创立下了汗马功劳啊!征南的时候,他身上负伤十几处,还是坚持作战,几块最难啃的骨头,都是他给啃下来的!”
“陛下,看在他有功的份上,您……您就从轻发落吧!”
“末将给您磕头了!”
砰砰砰!
他的脑袋砸在地砖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而与此同时,吴良、胡美等几个武将,忽然间皆是跪伏在地,朝着地上不住的磕头!
“陛下,私自调兵之事,与陆仲亨无关,求陛下从轻发落!”
“陛下,看在陆仲亨征南出力的份上,请您网开一面吧!”
“陛下……”
一时间,众武将皆是为牢狱中的陆仲亨求起了情。
朱元璋看着他们一个个磕头如捣蒜,虽是面无表情,但目中却露出了一丝冷意。
“标儿,你看他们这样磕头,替陆仲亨求情,你从这里头看出什么了吗?”
他低声道。
朱标略一沉默,便道:
“的确是手足情深,一人有难,八方支援。”
“毕竟是战场上过命的交情,陆仲亨出了事,他们自然要保,这也是……人之常情吧。”
朱元璋闻言,却是冷笑一声。
“今天你出事了,我保,明天我出事了,你保。”
他冷声道,
“互相保来保去,咱想动谁都难!”
“你看到了吧,这就是结党营私的厉害!当他们成为一个团体的时候,哪怕是皇帝都未必能拿他们有什么办法!”
“现在这个情况,你要想强行处置陆仲亨,应该怎么做?告诉咱。”
朱标再度陷入了沉默。
好一会儿,他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
“无计可施,这样求起来,我说实话……我会动恻隐之心。”
朱标道,
“毕竟他们说的,也有一些道理,那陆仲亨或许真的不知情,只是手底下的人胡来。”
“如果是儿臣的话,应该会暂时搁置此事,细细追查吧,把案情查个水落石出,到时候自然能够公平的判决。”
朱元璋闻言,不禁嗤笑。“公平?如果凡事都要讲究公平,那咱还当什么皇帝?既然是皇帝,那就要有至高无上的权柄,要的从来都不是公平,而是咱想干什么,咱就能干成什么!谁也无法阻拦,拦我者死!”
他目光凌厉,低声道,
“标儿啊,你这碗水,还浅着呐……好好看着吧,看咱是如何达成目的的。”
就两人聊天这会儿,众武将已经不知道磕了多少个头了。
到底是将军,身体底子扎实,要是换作文官,这事儿肯定已经晕厥过去了。
“都别磕了,有功的,没功的。有过的,没过的,咱心里都有一杆秤,都有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