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阳,真有这么好?”
朱标皱起了眉头,喃喃道,
“我怎么感觉哪里有点不太对劲呢……”
他本能的觉得不对头,但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
“大哥觉得不对劲?”
朱橘笑了笑,低声道,
“何止是不对劲,这分明就是假象!”
“我怀疑这些农人,都是精挑细选过的演员,专门用来应付皇帝的!”
朱标:“?!”
他猛地看向大树下的农人!
“你看他们神态自若,一个个悠然自得的很,普通老农民哪里有这样的?”
朱橘嗤笑道,
“突然出现一大票人,看上去就来历不凡,真正的老百姓能不惊奇,不惶恐?”
“唯有专业的演员,才能这般镇定,因为他们全都是在演戏嘛!说不定早就有人给他们培训过了!”
朱标:“!!!”
“这……谁敢如此?!这是欺君之罪啊!”
他猛地起身,朝着朱元璋走去。
“大哥,你去干啥?”
“我去告诉爹啊!他不能被蒙在鼓里啊!你看他,还在跟那些假冒的庄稼汉谈笑风生呢!”
一眼看去,朱元璋此刻看上去好像很高兴,正仰头大笑着,与老农像是结成了朋友一般。
“嗐,你操这个心干嘛?”
朱橘摆了摆手,笑道,
“你以为老爹不知道?老爹的洞察力比我可敏锐多了,我都能发现,他心里早就跟明镜似的了!”
“这会儿,也就是陪着他们逢场作戏罢了。”
“我估摸着,老爹心里估计在酝酿一个大杀招!对了,陆仲亨是不是被秘密带到了凤阳?”
朱标一惊。
“这,你怎么知道?”
他朝着不远处的车队瞧了一眼,陆仲亨父子确实被秘密押来了,就在其中一辆马车上。
但这事儿属于绝密,经手操办之人极少,小弟怎会得知?
“嘿嘿,这你就别管了。”
朱橘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一个橘子,笑道,
“反正我消息灵通。”
“来,大哥,吃橘子,你就等着看戏就是。”
朱标神色有些古怪,但还是从朱橘的手里接过了半拉橘子。
“你小子,怎么总能掏点东西出来。”
“这该不会是你藏在屁股后面的吧?”
“……”
唰!
聊了半晌,朱元璋从地上爬了起来,掸了掸屁股上的尘土,回到了田埂之上。
“好啊!看来凤阳是真的富裕了,亲眼看到家乡变得富饶,老百姓过上了好日子,咱心里也高兴啊!”
朱元璋咧嘴笑道,
“看来,凤阳的县令,应该嘉奖!当地的乡绅,若有贡献大的,也该旌奖!”
“这件事情,惟庸啊,你去落实吧!”
胡惟庸闻言,神色顿时一喜。
“是,陛下!”
“微臣定会察访清楚,对凤阳有功之人,绝不遗漏!”
朱元璋满意的点了点头。
“走吧,去咱家祖宅!”
“就在前头,走上一里地就到了,这么多年了,也不知道破败成什么样儿了,该不会已经被风吹跑了吧?哈哈哈……”
老朱挥了挥手,朝前快步走去。
朱标扫了那些庄稼汉一眼,又意味深长的瞅了瞅胡惟庸,不动声色的跟上。
众勋贵嘻嘻哈哈,像是来秋游一般,嬉笑打闹着,亦是跟在了朱元璋的屁股后头。
……
半晌后。
朱元璋驻足于几根破败的梁木之前,默然不语。
“这儿是什么地方?”
朱橘瞧了几眼,疑惑道,
“牛棚?”
“马厩?”
几根梁木都已经腐朽的摇摇欲坠,只能勉强看出它们曾经支撑起一个棚子。
而被它们所围起来的地方,则是杂草丛生,除了杂草之外,也就只剩下几片破碎的竹片。
“这是咱的老家,你们的祖宅。”
朱元璋扶着梁木,轻声道,
“咱现在还能想起当年当放牛娃的日子,你看这儿很破败是吧?其实原先的它,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天热的时候,跟个蒸笼似的,要是刮风下雨,那真是煎熬,那些个茅草上下翻飞,每翻飞一次,咱的心也跟着飞,生怕屋顶被风雨刮去。”
“小时候,每天跟咱一起入睡的,不是老鼠,就是田鸡。有一次咱半夜醒来,觉得耳朵疼痒难耐,一看……好家伙,那老鼠竟是咱啃咬咱的耳朵!”
朱橘:“……”
众人:“……”
这情形,想想都觉得毛骨悚然啊!
“爹,要不咱把祖宅翻修一下?”
朱橘忍不住道,
“好歹也是祖屋,不能太寒酸了吧!”
“这周围,都没人了啊!都搬走了?”
这儿有一条稍微宽阔点的土路,两旁,都还有不少梁木歪七扭八的矗立着。
看得出来,以前这里也算是村舍,只不过人好像都已经跑光了。
“不是搬走了,而是都死光了。”
朱元璋轻声道,
“那一年大饥,咱的爹娘,兄弟姐妹,全都饿死了,就饿死在这个屋子里。”
“邻居们也都差不多,当年把家里翻了个底朝天,也就翻找出来十三粒米,这十三粒米,是全家人活下去的希望,但爹娘没有吃,哥哥姐姐们也没有吃,全都留给了咱,咱就是靠着这十三粒米侥幸活了下来,而其他人,多数都死了,侥幸逃亡的,很少,很少……”
追忆往昔,他有些黯然神伤。
“陛下……”
马秀英上前,轻轻抚了抚他的肩膀,安慰道,
“过去了,都过去了。”
“爹和娘,还有兄长姐姐们看到你现在这般模样,一定非常的欣慰。”
“你的表现,足以告慰他们在天之灵。”
朱元璋轻轻捏了捏马秀英的手,又看了朱标一眼,转而又看了朱橘一眼。
父母双亡,兄弟死尽的他,是真正意义上的六亲无靠!孤苦伶仃一个人!
好在。
现在有共患难同富贵的妻子,有沉重睿智的大儿子,还有调皮捣蛋,经常惹他生气,却又时不时给他惊喜的小儿子。
对于这个家庭,朱元璋无比的珍惜。
“陛下,吴王殿下所言有理。”
胡惟庸沉声道,
“这毕竟是陛下的祖宅,岂能让它如此破败下去?再这样下去,恐怕再过几年,连这几根梁木都没有了,地方都找不到了!”
“交给微臣来办,微臣将陛下的祖宅重新修建,一定让陛下满意!”
当年皇宫都是他督办修建的,修建一座祖宅,那还真是拿手好戏。
“不,不必!”
朱元璋挥了挥手,坚定道,
“咱不会去动它,永远都不会!”
“咱的父母、兄姐,都是死在这里,他们是被瘟疫和天灾害死的吗?不,不是!他们是被元廷的暴政,被本地贪官污吏压迫死的!”
“咱永远不会忘记,当年种出一百斤粮食来,要交两百斤粮食税的场景!咱也永远不会忘记,那些狗官因为贫农交不出钱来,将人活活打死的场景!”
“咱留着这座破败的祖屋,就是要让咱时时警醒,也让所有官员时时警醒,元朝是怎么灭亡的!咱大明,永远不能重蹈覆辙!”
“谁要是敢再如暴元官员那般欺压百姓,鱼肉乡里,咱一定让他死的很难看!”
唰!
一股子杀意,从朱元璋身上迸发出来,震得在场官员皆是心神一震!
原本嘻嘻哈哈的勋贵们,此刻心里也都是咯噔了一下,纷纷收敛笑容低下了头。
“还有你们。”
朱元璋看向朱标等一众皇子,沉声道,
“看看,看看你们的爹,就是从这地方逃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