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光佑归来
众人循声往去,只见廊下说话的不是别人,而是来自大饭郡的石山城城主武藤光宪。
这武藤光宪是石山武藤氏的当主,而武藤氏和逸见氏、本乡氏并称大饭郡三大势力。
虽说是并称,但逸见氏的实力远超其他两者,加之本乡氏乃是幕府在若狭的奉公众,行事低调,鲜少参与郡内纠纷,因此,阻碍逸见昌经在大饭郡只手遮天的,就只有廊下的这位武藤光宪,两家的关系比之前提到的粟屋胜久和熊谷胜直之间还要紧张。
武藤光宪虽贵为城主,且先祖也是跟随武田氏从安艺迁徙到若狭的谱代家臣,但相较于粟屋、逸见、内藤、熊谷等,资历还是浅薄了些,加之逸见氏的打压,使得武藤一族在若狭的地位并不高,因此只能屈居廊下。
见是武藤光宪说话,此前一直默默不语的逸见昌经阴阳怪气道:“怎么,佐渡守难不成在朝仓家有眼线,能提前知道他们的行动?”
“骏河守是怎么知道的?你说的没错,在下确有渠道知晓朝仓家的行动。”武藤光宪针锋相对道。
“哼,那就请别卖关子,跟主大家说说吧。”逸见昌经没想到,这波竟然让武藤光宪装到了,心中甚是不悦。
“启禀主公,臣想请主公见一个人。”武藤光宪对信重说道。
“何人?”信重一脸好奇地点头应允。
武藤光宪随即对不远处喊道:“新九郎,过来吧,主公召见。”
众人不禁好奇地伸着头往殿外望去,只见一青年武士一阵小跑来到廊下,与武藤光宪耳语几句后,便脱鞋走进殿内,在众人的注视中,毕恭毕敬地向信重深深拜伏。
“罪臣武藤新九郎,拜见主公。”
“起来吧。”信重凝视着面前这位青年武士,只见他的国字脸轮廓分明,眼神坚毅而深邃,眉宇间透露着一股英气,坐姿笔挺,整个人散发着一种刚正无畏的气息。
“呵呵,原来是新九郎。”逸见昌经冷笑道:“后濑山城一战后,你去哪高就了啊,怎么现在又回来了?”
没错,这个武藤新九郎,就是武田信丰身边的重臣武藤光佑,曾在后濑山城笼城战中,因讨取谷小屋城城主寺井裕通而一战成名。武田信丰投降后,他不屑于信丰的软弱,拒绝了粟屋元隆的延揽,离开武田家另谋生路,此后便不知行踪。
此人还有一个身份,那便是武藤光宪的弟弟,亦是一个对逸见氏的强硬派,因此也为逸见昌经所不喜。
“骏河守不必阴阳怪气,在下身正不怕影子斜,这些日子便是去了越前。”武藤光佑瞥了逸见昌经一眼,没好气地回应道。
还没说上两句,两人便针锋相对、剑拔弩张,眼瞅着就要吵起来了,信重赶忙从中说和:“大敌当前,应该同仇敌忾,切莫兄弟阋墙,这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
说着,信重侧身朝向武藤光佑,和蔼地说道:“新九郎,兄长早先跟我提过你,说是后悔那日没听伱的建议发动夜袭,最终受尽宫川殿和右京亮的羞辱。他希望,若是有朝一日重回武田家,让我一定要重用你,不能再让你失望。”
“殿下真是这么说的?”武藤光佑颇有些吃惊。
信重点了点头:“你别看兄长怯懦平庸,但对你还是很放在心上的,既然回来了,就在我身旁安心待着吧,本家绝不会亏待你。”
“臣明白了。”信重这席话让武藤光佑甚为动容,他恭敬地向信重行了个大礼。
此时,他也想起了正事,便对信重说道:“臣前些日子乃是去了朝仓家,在次郎左卫门麾下担任侍大将。”
“瞧瞧,原来是投敌去了。”逸见昌经真是抓住每个机会来挖苦武藤光佑,可谓是咄咄逼人。
武藤光佑所说的次郎左卫门,乃是朝仓孝景的弟弟,大野郡郡司朝仓景高。此人贵为朝仓氏“两郡司”之一(另一个敦贺郡司,曾由朝仓宗滴、现由其养子担任),深受朝仓孝景器重,在家中地位颇高,能在他手下担任侍大将,足见武藤光佑之才。
“昨日,臣在军中碰巧听闻,朝仓弹正(朝仓孝景)召集两郡司、四奉行举行评定,要求敦贺、大野、南条、今立、丹生五郡全领动员。
臣顿感不妙,便去多方打探,最终确认朝仓家要对本家动手,这才连夜赶回若狭。正巧听闻主公召集众人评定,便与兄长一同前来禀报此事。”
“越前一共不过八郡,现如今除了东北三郡防范加贺一向宗,竟然全领动员,这是要一鼓作气灭我若狭啊!”
“这五郡总石高超四十万石,全部动员的话,此番出兵至少一万两千人!”
“何止,你别忘了敦贺、大野两个郡司的富裕程度,可不是单单用石高便能衡量的,我估算,这次兵力至少在一万五千!”
“一万五千人!”刚才还阴阳怪气的逸见昌经,此刻犹如泄了气的皮球,话里话外充满了震惊和沮丧,毕竟“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一旦朝仓军灭了武田氏,自己在大饭郡的独立王国也将无从谈起,内心怎会不恐慌呢。
“所以,臣才断定,朝仓军这次是准备下死手了,万余大军绝不是随便恫吓一下就能逼退的。”武藤光佑说道。
武藤光宪这时也搭腔道:“如今之计,只能放弃幻想,置之死地而后生了。”
“主公,看来是臣将此事想简单了。”山县盛信为自己刚才的话表示道歉:“臣愿率领山县骑兵为先锋,即刻支援国吉城。”
“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信重耐心安抚道:“敌人越是来势汹汹,越不能操之过急、自乱阵脚。”
说罢,信重在脑海中仔细过滤目前获得的信息,回忆历史上这段时期发生的事情,突然灵光乍现:
“新九郎,你做得不错,先行去休息,待会评定结束我要跟你单独聊聊。诸位大人,如今事态已经基本清晰,谁有破敌之法?”
刚才还叽叽喳喳、吵闹争执的众人,顿时鸦雀无声,直到云峰龙兴站了出来。
“殿下,贫僧以为,方才山县大人所言并无太大问题,无非就是低估了朝仓氏的决心。既然朝仓氏动真格的,我们也不能心存侥幸,必须立刻全领动员。”
“全领动员是一定的。”信重点了点头:“可我若狭刚经历内乱,即便全部动员起来,最多也不超过三千人,就这点人还要兵分两路。”
“国吉城地势险峻、易守难攻;仓桥城经营多年、城防坚固。都是笼城战的绝佳地点,殿下只需要兵分两路,与城中军势内外呼应,与一色、朝仓打成持久战,消磨其锐气,以拖待变即可。”
“以拖待变?此话怎讲?”信重反问道。
“贫僧在京都也算有些人脉,愿立刻回一趟京都,请朝廷出面调和。”
“我想起来了,宗胜大师可以与您一同前往,他跟公方、管领也甚为交好。”信重突然想起那晚父子彻夜交谈时,武田元光对自己的承诺:
“为父在朝廷和幕府那里还是有些门路的,如果需要,只管开口。”
“如此甚好。”
说罢,云峰龙兴便动身启程前往发心寺,准备接武田元光一同上洛。
信重看在眼里,感激在心里,这位莫逆之交总是能在关键时刻为自己排忧解难,此中恩情怕是这辈子都还不清了。
“既然各位大人没有其他想法,那就听听我的安排吧。”信重说着,起身走向一旁悬挂的若狭地图,指着仓桥城的位置说道:
“传我手谕给白井民部,不日我将亲自坐镇东线抵御朝仓军,西线就由他担任阵代,全权负责对丹后的战事。大饭郡全领动员,包括大草、本乡等奉公众全无例外,所有军势五日内在碎导山城集合,由骏河守率领前往仓桥城。”
“哈!臣定不辱使命!”毕竟涉及到生死存亡,此刻的逸见昌经丝毫不敢怠慢。
紧接着,信重又将折扇指向三方城:
“远敷、三方两郡谱代、外样、豪族、国人、以及奉公众全部动员,五日内先行前往三方城汇合。
我将亲自担任总大将,三方殿担任军奉行,熊谷平次郎担任副大将,山县源内担任前锋,平井仁右卫门担任小荷驮奉行,务必确保粮草充足。”
“哈!谨遵主命!”熊谷元直等人赶忙伏下身,大声回应道。
“诸位!”信重猛地一个巴掌拍在地图上武田氏馆的位置,庄重严肃地说道:“我武田氏、若狭国能否挺过这次大难,全都仰仗各位了!”
“奉公尽忠!敢不从命!”一时间,大广间内外,廊上廊下,群情激昂,喊声震天。
此时,躲在远处看热闹的一群近侍,被这场面冷不丁地吓了一跳,其中一名满脸皱纹、满头白发的老者不禁老泪纵横,感慨道:“老夫自元信公起出仕武田家,还从未看到过众人能如此团结,主公兴许真是武田家的中兴之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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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20章 三人赴险
20.
众人次第散去,殿中独留信重、松宫清长、香川盛久、熊谷隆直、山县盛信,以及刚从越前赶回来的武藤光佑。
“殿内都是我信得过的人。”信重环伺一周,示意众人往自己身边聚拢。
“新九郎,此番将你留下来,是希望你能替我去做一件事。”
“主公只管吩咐,臣万死不辞。”武藤光佑伏身回答道。
“我想让你回一趟越前,去找一趟次郎左卫门。”
“主公这是何意,新九郎刚从越前冒死回来通风报信,现在让他回去岂不是送死?”信重此话一出,在场众人纷纷表示质疑。
“此番,不是你一个人回去,我跟你一起。”
“什么?!”众人更是一脸错愕和震惊,谁都想不明白信重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主公,现在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香川盛久说道。
信重报之一笑,认真地说道:“我考虑的不是一场战斗的胜利,而是若狭长久的安定,为此,此番我必须亲自去一趟亥山城(朝仓景高的居城)。”
“您有什么需要做的,交代臣便可,哪有一国主君舍身入敌国的道理,您若有什么不测,若狭可就彻底完了。”武藤光佑甚为恭敬地劝说道。
“是啊主公,有什么事,新九郎去便可,您要是不放心,我们几个也可以去。”松宫清长眉头紧锁,一脸的不放心。
“这事,还真只能我去。”时间紧迫,信重语气凝重地对众人说道:
“只有我去,才能获得次郎左卫门足够的信任。若是只派遣家臣前去,他怕是以为是我设下的陷阱。”
“主公!您究竟有什么计划?!”众人百思不得其解,信重究竟想做什么,竟然要以自己为饵。
“我要去劝说他‘里切’(背叛)朝仓弹正。”信重说得很淡定,听的人却是一脸的难以置信。
“您怎么会有这个想法?次郎左卫门在朝仓家的地位您不是不知道,那可是一门众里的佼佼者!他怎么会愿意背叛宗家?说句难听的,要是您能劝说他背叛,那也就能劝说宗滴老爷子背叛,可是,这可能么?”
香川盛久完全没想到,信重竟会有寝反朝仓景高的心思,在他看来,这无异于痴人说梦。
也许是血浓于水、心有灵犀,此时,山县盛信反而没有像刚才那般出言劝阻,而是谨慎地向自己这个同胞弟弟确认道:“主公,此事您可有把握?”
“没有十全把握,但应该能成。”
“若是不成呢?您岂不是就……”香川盛久欲言又止,觉得不应该说不吉利的话,但是又不愿看到信重只身犯险。
“是啊主公,臣虽说不知道您为何觉得,能成功劝说次郎左卫门背叛朝仓弹正,但这终究是冒险之举。但凡有一成风险,臣都觉得不值得尝试。”熊谷隆直诚心劝谏道:“正如龙兴大师所言,本家只要能坚持到朝廷出面调和即可,实在没必要冒这么大的风险。”
“诸位的心意,我心领了,可是这次我确实非去不可。”信重知道众人是担心他的安危,心里很是宽慰,但还是笃定地坚持自己的计划:
“试想一下,即便这次有朝廷出面调解,我们能渡过难关,可以后呢?只要朝仓家觊觎若狭,吾等便不得安生,他们有实力、有野心一而再、再而三地侵攻我三郡河山。
与其被他们慢刀子割肉、温水煮青蛙般地耗死,倒不如乘此机会咬下他们一块肉,只有知道疼了,短时间内才不敢再对我若狭有非分之想。而次郎左卫门,就是我计划中的重要一环。”
信重语气坚定、不容商量,众人也在沉默中细细品味他的话:确实,即便朝廷调解成功,只要朝仓氏实力未损,后续仍会找机会入侵若狭。必须让他们得到点教训,才能保证他们轻易不敢再起战端。
“主公,既然您决定了,那就请放手去做吧。”山县盛信最先打破沉默,对信重表示支持。
松宫清长、香川盛久见状也不再阻拦:“臣等虽对此仍心存忧虑,但主公心意已决,臣等只能答应,唯愿主公一路小心,平安归来。”
“主公,让臣跟您一块去吧?”熊谷隆直请求道。
“人多眼杂,”信重摇了摇头:“有新九郎陪我去便可,你们无须担心。”
“可这若狭到大野郡,再快也要两三日脚程,且大战在即,朝仓军对丹后街道一定严加防备,就你们两人,遇到点野武士或者一揆的农民都是个麻烦,还是多带几个人去比较好。”香川盛久也是建议信重至少要带几名马廻一同前往。
耐不住众人劝说,信重最终同意带上熊谷隆直,至于马廻则是留在武田氏馆供松宫清长调用。
“我打算今晚就启程。不在的这段时间,家中政务由盛久处理,军务就拜托兄长了,切记,我去越前这件事,决不能让其他人知晓,如有人问起来,就说我去各地巡视防务了。”
信重这一声“兄长”,叫得山县盛信心里暖暖的,不同于薄情寡义的武田信丰,他在信重身上体会到了更多的人情味。
“哈!臣遵命!”山县盛信心悦诚服地向信重保证道:“军中之事请主公放心,臣一定竭尽所能保国吉城不失。”
“记住,我回来之前,切莫主动出击,以笼城战为主,野战我军尚不是朝仓军的对手。”信重提醒道。
说罢,他又看向武藤光佑:“此番,丹后街道怕是不能走了,可有其他路径?”
“臣回若狭,走的是野板山一线的山路,时间虽说会耽搁一些,但好在隐蔽。”武藤光佑回答道:“虽是山路,但有一段也可以骑马,据臣估算,这一来一回,少说也要五天时间。”
“咱们回程不是到武田氏馆,而是直接去三方城与大军汇合,时间上应该会缩短一些。”信重心里盘算了一下:“这样的话,回来正好赶上大军集结完毕,甚好。”
“前提是中途别出什么岔子,还有就是次郎左卫门那边不会耽搁太久。”香川盛久眉头微皱,还是对信重的这次出行感到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