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祐樘脸上带着好奇,“老伴以前常对我说,人心最是难测,为何这次却如此笃定呢?”
覃吉哑然失笑。
难道要告诉你,其实是你老丈人和小舅子暗中帮你?
他们的利益与你牢牢地捆绑在了一起,荣辱与共,不帮你又能帮谁呢?
覃吉没有回答,反问道;“过几天,就是亲迎的日子,太子可有准备好?”
“嗯!”
朱祐樘脸上瞬间潮红一片,两眼冒光,雀跃道:“早就准备好了,我又给她写了一封信,里面满是我对她浓浓的思念,却不知是否该送出去。毕竟马上就能见到她本人了。”
覃吉道:“太子把信交给我吧。回头,我便将这封信转交……”
朱祐樘不疑有它,还以为覃吉跟以前一样,直接把信交给钦天监的人,当即兴冲冲地道:“那一切就拜托老伴了。”
……
……
与覃吉分开后的两天,张延龄都在忙着烧制玻璃。
加了纯碱进去后,烧制出来的玻璃成品更趋向透明,再通过特殊的成型模具加持,十几块玻璃中就能出几块比较合适的凹透镜和凸透镜材料,剩下就是修边和打磨。
具体的制造工艺,张延龄自己也在摸索中,这些他暂时不会假手于人。
“老二,看你忙得紧,却不知在忙些啥。”
张鹤龄可闲不住,没事就跑出去,名义上是招募人才,说是要振兴老张家,但其实就是找乐子疯玩。
这天又是大半天没瞧见他人影,下午回来后就一屁股坐到了弟弟身旁,看着弟弟在那儿忙活。
张延龄随口问道:“大哥没去新工坊那边看看?”
“那边有啥好看的?一堆人在那儿修池子,有些棚子建造得也不怎么牢固,没啥看头。”张鹤龄说着,终于站起来,把脑袋往前凑了凑,问道:“弄好没?”
“快了,快了。这是第二批,里面还在烧制下一批,估计明天上午就能造出十个望远镜。”
张延龄说着,又拿起一个竹筒比对了一下。
竹筒是找人专门定制的,上面精修了花纹纹理,毕竟是要当作贡品的东西,时间又不仓促,总得要进行一些表面装饰,让其显得更华贵些。
张鹤龄问道:“这样一个东西,能卖多少银子?”
张延龄抬头瞅了他一眼,笑了笑,道:“这可不是拿来卖的,市面上你想买也买不到,仅此一家,别无分号。”
“那干啥用的?”
张鹤龄并未被告知东宫的事情,所以只当弟弟是在制造东西赚钱,却不知这件事关系到东宫储君之位的安稳,更关系到张家的荣华富贵,远比做生意重要多了。
“大哥,你打听那么多作何?给你的银子,够花吗?”
张延龄有意转换话题。
“哪儿能够?”
张鹤龄马上不想再去打听望远镜的用途,觍着脸央求,“再给点呗……男人在外,总是需要钱花的。要不这样,你把徽商给你的银子放在我这儿来,如何?”
张延龄道:“不是说好了银子由我掌管吗?”
张鹤龄皱眉:“我是大哥,现在连吃个饭喝个茶,都要从你这儿支取银子,为兄哪来的面子?以后咱俩可要账目分明,别说赚钱了就随随便便从指头缝里漏一点给我,别把我当叫花子给打发喽。”
“行了,行了。”
张延龄没好气地道,“以后少不了你银子花,但现在不行!你与其在这里跟我啰嗦,不如去跟爹娘讨去。咱现在是创业阶段,到处都需要钱,怎么敢乱用?你也别总想着不劳而获……”
张鹤龄重新坐下来,翘着二郎腿,扁了扁嘴道:“我哪里不劳了?天天都劳,就是不知劳什子鬼。”
张延龄好奇地问道:“咦?你从哪儿学来的俏皮话?”
“啥?劳什子鬼么?外面一个北边来的鞑子,做生意的,我从他口中听来的,还挺有趣的……他们是来京城贩马的,据说生意做得不小。”张鹤龄解释道。
张延龄点了点头:“回头带我去看看。”
张鹤龄道:“咱不是跟徽商做买卖吗?北边那些个山野之人,跟咱的生意有啥关联?行,只要你肯给银子,别说带你去见鞑子,就算带你去上刀山下火海,当兄长的也不在话下。嘿,说了这么多,钱呢?”
“呶,这是五文钱,拿去花,别干扰我干活就行!”张延龄终于忍受不了兄长的唠叨,从怀里掏出几枚铜板塞到张鹤龄手里。
张鹤龄虽然嫌弃钱少,但还是接了过去,转眼就溜没人影了。
……
……
傍晚张家兄弟回家时,恰好看到孙家的马车离开。
张延龄进到院子,就见到张峦又在那儿翻箱子,显然此番孙友亲自登门,给家里的馈赠不少。
“爹,孙家人来作甚?”
张延龄问道。
张峦介绍情况:“他是瞅准了时间,觉得我应该回家了,便特地来咱家走动……他一直留在京城没返乡,想让咱多照顾他点。”
张鹤龄走了过去,大咧咧往其中一口木箱的盖盖上一坐,道:“爹,你现在这官,当得没啥劲,每天都不用去衙门点卯,连个手下都没有,能照顾到他啥?要真有能力,是不是先照顾一下你儿子我?”
张峦板着脸喝斥:“到现在都还没个正形!进房去,别碍眼!”
“稀奇了。”
张鹤龄诧异地问道,“现在真的懒得骂我了吗?你小儿子是儿子,大儿子就不是儿子了,是吧?”
说着,张鹤龄见老爹开始找东西要抽他,立即识趣地往内院逃窜。
毕竟回来路上他就嚷嚷肚子饿了,又让弟弟拿钱帮他买吃的,可惜张延龄没惯他坏毛病,这会儿回家了先去饱餐一顿才是正理。
这边张峦带着张延龄进到正堂,随口吩咐:“回头让你娘带人把东西收起来……我看过了,并不值几个钱。箱子是大,但里面却没什么瓤。”
张延龄之前已大致瞧过,箱子里装的都是些粮食、布匹和诸如菌子、木耳、笋子之类的干货,没有金银,当下问道:“孙家人就只是来家中走动走动,没说别的?”
“也不是。”
张峦道,“没什么好瞒你的……孙家人还不忘跟咱联姻,当然跟你姐姐是不可能了,只说要把他家小女嫁给你大哥。”
“啊?还能这样?”
张延龄听了不由莞尔。
孙家人现在是真的能拉下脸来,非要跟老张家结亲不可,孙友的手段颇有点无所不用其极的意思。
不过想想也是,后来孙友,以及他三个儿子孙伯坚和孙伯强、孙伯义,都得到弘治帝的封赏,位列朝班,甚至孙伯坚还做到了正职而非寄禄的朝官。
要是孙家真一点手段都没有使,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孙家满门能显贵,全靠巴结攀附张家。
“我跟他说了,吾儿年岁尚小,这会儿不想随便许下婚约……再说了,你姐姐与太子的婚事都还没彻底定下来,着什么急呢?”
张峦看着小儿子,又道,“延龄,这话也是你之前提醒过的,为父想想颇有道理,今天就照着说了。”
张延龄笑问:“爹,你是不是嫌贫爱富啊?”
张峦叹息:“其实孙家并不穷,累世积累下来,朝中很多当官的都没他家富裕,毕竟是兴济之地有名的豪绅,以前乃咱仰视不得的存在。
“但就是他府上没出过什么显贵,全靠会经营……我也不求别的,你和你兄长以后真要成婚,怎么说也要娶个世家大族的小姐吧?”
“呵呵。”
张延龄笑个不停。
便宜老爹现在当上太子的老丈人,眼界也变得高起来。
选儿媳妇的标准不再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千金,而是盯上了朝中权贵的名媛闺秀。
但你以为真正的世家豪门能看得上咱老张家外戚的身份?
张峦叹道:“不过……话又说回来,儿啊,为父现在虽已有官身,但在外边还是被人瞧不起,你姑父也曾给我介绍认识了一些官员,但人家对咱就是表面上客气,转过身就忘了,没把咱当回事。”
张延龄笑着宽慰:“刚开始是这样的,等爹你有了正式的爵位,一切就会好起来。”
“为父也想啊,但真的能得爵位吗?也不知猴年马月……”
张峦又开始自怨自艾起来,“吾儿,为父也是为你和你大哥着想,旁人瞧不起,对你们以后跟朝中权贵联姻也会有影响,你可留心点吧。”
“行了,爹,你自个儿想人前显贵,就明说,别把什么事都往我和我大哥身上推……什么联姻成婚的,大哥年岁倒是差不多,我还远着呢。”
张延龄可不蠢。
历史经验已告诉他,老张家本就不用靠什么联姻博上位。
最大的政治联姻投资已经完成,他可不想被什么国舅的身份束缚住手脚——我想娶什么人就娶什么人,还能受政治利益牵绊?
开玩笑。
再则说了,老张家最牛逼的联姻除了我姐姐外,再就是我将来可能会有个女儿嫁给老孔家的人。
但如今我对这副身躯全权做主,那这种事必定不会再发生。
……
……
梁芳府邸。
梁芳回来时,家里边正在组织大扫除,很多枯黄的树叶,随着一阵阵狂风连续飘来,不断往庭院里落,蔚为壮观。
“爷,也不知是哪家柴房冒顶了,这几天大量树叶往咱宅子周边落下,照理说这些枯黄的树叶去年秋天就该落没了才是。”
下人向梁芳诉苦,“成天都在清扫,但怎么也扫不完。”
梁芳看着院子里堆得厚厚一层的树叶,本来心情就不佳,此刻更火冒三丈。
瞥了眼对面立在堂屋门前等候的韦兴,梁芳冲着下人摆摆手:“有多少就扫多少,直到扫完为止,咱家就不信,难道是老天爷要给我点颜色瞧瞧?”
说完,梁芳招呼韦兴进到正堂。
“梁公公,已派人送信南下,山东那边也将扣押的贡品放行,但无论怎么比对,都没见其中有能将远处景致拉到近前的宝贝,也没见过什么香皂……会不会是……”
韦兴很紧张。
因为他知道,这两件东西后续能否上贡不但关乎到易储之事是否还有希望,更关乎到他和梁芳的身家性命。
梁芳喝斥:“着什么急?从这里去信到南京和广东,一来一回至少要个十几日,难道不给他们一点时间筹备?”
韦兴急了:“您是没明白我话里的意思……如今就怕这两件东西,根本就不是下面上贡的,无从寻觅!”
“你在说什么胡话?”
梁芳怒不可遏,“你的意思这东西是太子的,不是咱家的……冒功之人并非太子,是吗?”
“这……这……”
韦兴被如此斥责一通,顿时无言以对。
梁芳冷着脸继续喝问:“可有查清楚,到底是谁在背后搞鬼?”
韦兴无奈道:“太子身边左右就那几个人,想要查清楚其实并不难,但东厂和锦衣卫都推脱,不肯配合,还说什么关乎天家内事,就算是厂卫也不便插手。”
“那韦泰……简直是找死!他莫不是不知汪直的下场?”
梁芳咬牙切齿。
如今提督东厂的乃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韦泰,而韦泰一向是覃昌的人,所以根本就不会卖面子给梁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