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祐樘轻轻点了点头。
这儿说的就是吴废后,此时她长居皇宫西苑,那边相当于冷宫的存在,平时只有太监和宫女出入。
“我想去看看,但要是父皇知晓了,定会怪责下来。平常我很少过去见她……”
朱祐樘说到这儿,又带着几分感伤。
张玗起身走了过去,拉着朱祐樘的手,宽慰道:“太子乃有心人,感恩于任何帮过自己的人,这是好事。太子有什么喜悦,一定迫不及待想分享给那些关心爱护你的人知晓。”
朱祐樘听了很感动,道:“还是玗儿懂我。”
张玗心说,可不是么,幸好有二弟给我打的小抄,让我明白这宫里的是是非非,不过我相公也的确是个知恩图报的大好人,这种品性纯良的人上哪儿找去?
“可是……太子,现在是非常时期,如果直接去见吴妃,被父皇知晓,定会心生不悦,父子间也会生出嫌隙,于大局不利。”张玗道。
“嗯。”
朱祐樘点头,这正是他顾虑之处。
张玗道:“不如这样吧……让人送一份礼物过去,让吴妃知晓你的心意,替你开心便可。等日后我们再好好报答她,你看可好?”
朱祐樘用深情款款的目光望着自己的小娇妻,点头道:“玗儿知我心意,真乃我贤内助也,就该这样。
“我让老伴把一些东西送过去……我幼时,长居安乐堂,吴阿妈经常见我,每次都给我带衣食之物,那时候母妃还在……”
朱祐樘提到小时候的事,眼中先是神采奕奕,随即转而变得哀伤起来。
对朱祐樘来说,自幼丧母,对他的打击实在太大了。
毕竟母亲去世后,自己虽得储君之位,却在宫里四面受敌,越是这样他越感到自己孤立无援。
张玗安慰道:“不是有很多人关心你吗?我也不例外……今天在六宫走动,发现每个人对太子都很和善,这足以说明……他们也认为太子乃至仁至孝之人,我相公人缘很好呢。”
朱祐樘听见妻子叫自己相公,心花怒放,道:“也不是什么好人缘,只是我从来不喜与人争,这是老伴以前对我说的,他说只要以善待人,他人便会以善待我。将心比心,明白他人难处,只有这样才能立身处世。”
张玗听了朱祐樘的话,顿时觉得很憋屈。
什么要明白他人难处,根本就是燃烧自己点亮别人。
而她作为老张家的长女,平常在家里都是不肯吃亏的,也就是这两年弟弟长大了,要换作前几年,两个弟弟也是被她随便支使的。
让我去急他人所之急?
世上有这么委屈的事情吗?
但直接跟朱祐樘提议要勇敢地立起来,为自己争取利益,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显然是无效且会引发反感的。
随即张玗就释然了,心里琢磨,好在有二弟于宫外帮我筹谋,这样不但我可以不受委屈,连我的丈夫也可以不受他人欺压。
如果什么事都靠仰人鼻息过活,那还真不如死了算了呢。
第221章 新老外戚
张府门前。
这天一大清早就来了一辆马车。
很快从车上下来两人,一身锦袍,穿得看起来还算光鲜,但仔细一瞧却会发现衣服料子其实已经褪色了,略微发白不说且多皱褶,看不出有多显贵。
二人正是王皇后的两个亲弟弟,瑞安伯王源以及锦衣卫寄禄千户王清。
“这就是张府?”
王清下马车后,可能是因为在车上蜷缩久了,腿脚发麻竟有些站不稳,以至于需要缓好一会儿才能无须扶车而立。
二人抬头看向张家大门,眼神中带着些许不可思议。
这房子……
也太好了吧!?
王源左右看了看,谨慎地道:“料想是没错的……先前投了拜帖,他们也回礼了,还专门派人去请我兄弟二人过府一叙。不管怎么样,门楣上“张府”两个大字总不会错吧?”
王清微微点了点头,随即好奇地问道:“不是说那位张鸿胪只是河间府落魄寒门出身么?兄长,你看,城北这么一所大宅子,少说也要一两千贯钱吧?就这……还能叫寒门吗?”
“不知道,照理说不应该这般奢富啊!”
王源连连摇头,显然他也理解不了眼前这一幕。
因为光看张家这居住条件,就不说跟他二弟王清这种每年拿不了几个俸禄的寄禄官比了,就说他这个瑞安伯,比居住条件竟也是大有不如。
毕竟王源封伯爵才两年多。
而王清得到锦衣卫寄禄千户的官职,乃成化十八年,也不过才过去四五年,根本积攒不出什么家底。
本是说遵照皇后吩咐登门来帮忙的,结果到了地头一看,光站在门口就有点儿自惭形秽了。
“上前去敲门吧,来都来了。”
王源鼓起勇气,道,“人家未来是外戚之首,与咱的境遇还是有所不同。总归要先攀个交情才可。”
王清摇头苦笑:“嗨,咱这寒酸样,倒像是穷亲戚登门讨口饭吃,闹得我都想转身走了。不过咱只需把握当下,至于以后会是什么样子……谁知道呢?”
“也对。”
王源听了弟弟带有抱怨意味的话,不由点头,“咱也就是在京城官场厮混,勉强糊口,让家人不至于饿肚子。至于以后朝堂格局如何,与咱没多大关系。”
可能是王家人对未来充满了悲观失望。
毕竟皇帝已经赐王家爵位了,后面王皇后又不是朱祐樘的亲娘,就算当今太子登基,又能给王家带来什么?
能比现在更好吗?
一切全都是未知数!
虽然眼前的张家,在朝中也没什么地位,但架不住前途无限,谁让人家是未来正牌皇后的家人呢?
当然几时能当上皇后……那可就说不准了。
耐心等待吧!
再者说了,花无百日红,大明近几代以及未来几代,皇后的小日子过得都不咋地,就不说英宗时的钱皇后了,单说吴废后和王皇后,再到后来正德皇帝的正妻夏皇后,以及嘉靖帝宫里那几个倒霉蛋……
就算是老张家的张皇后,如果历史不改变的话,那也是晚景凄凉。
以至于大明外戚居然成了高危行业,说不定未来哪一天突然就莫名其妙失势,甚至万劫不复。
……
……
王源和王清两兄弟登门,张家在接待规格上还是定得蛮高的。
毕竟人家提前来打过招呼。
且这次张峦有儿子为其筹谋,当知晓两兄弟已到家门口后,立即就带着张延龄迎到了门前,以彰显对其重视。
此次会面,算得上是新老两代外戚间的接洽,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乃一种传承,当然……朱见深健在,说传承未免言之过早,总归是首次进行接触。
“张鸿胪博学多才,一直就想前来拜访。今日在下与舍弟一同登门,单纯就是为了求教一下学问,还望多多指教。”
王源毕竟不是读书人出身,想在张峦这样正经的国子监生面前掉书袋,他自己都没那自信,因此说话务求直白易懂。
当然他不知道张峦是什么货色,还以为如外间所传,张峦乃一方大儒,女儿能教得知书达理,顺利中选太子妃,人家本事能差得了?
张峦拱手:“瑞安伯实在太客气了,在下新入京城,一切都还不太熟悉,有您二位指点,实在是荣幸之至。
“若非这几日府上繁忙,早就登门拜访了,如今还让两位亲自前来,真是惭愧至极。有失远迎,请。”
“好。”
王家兄弟精神为之一振,觉得倍儿有面子。
人家张峦丝毫没有因其读书人的身份,而瞧不起他们兄弟俩。
这年头,但凡读书人有个功名,都会眼高于顶,像能进国子监当监生的,绝对算得上是读书人中的佼佼者了——毕竟国子监生肄业后跟举人一样都是可以放官的,随便就能做到一地教谕,成为读书人典范。
……
……
王家二人与张峦一起进到正堂。
三人分别落座,而张延龄则自觉地站到了张峦身后,乍一看还以为是个供使唤的小厮,不过张峦很快就给他们引介了自己的儿子。
“令公子可真是……仪表堂堂。”
王家兄弟毕竟不知张延龄斤两。
单从外貌上看,这就是个小孩子,不能恭维学识,那样会显得太过虚伪和刻意,反倒不如从外表上称赞一下。
张延龄笑道:“晚辈随家父北上,沿途增广了见识,到京后由家中西席教导读书,笃实了学问,收获匪浅。今日又有幸见到两位长辈,实在是荣幸得紧。”
王家兄弟相视一眼,心中啧啧称奇。
这孩子应付场面事能力颇为不俗,长辈会面时,能这么含笑轻松把话说出来,至少说明心理素质不错。
“犬子与你一般大。”
王源没说话,反倒是一旁的王清随口说了一句。
王源年岁不过三十五六,而作为弟弟的王清也就三十出头的样子,他们与张峦年岁相差有些悬殊,像是两代人。
不过因为张延龄不是家中长子,顶头还有个哥哥,与王清的儿子年岁相当也是寻常事。
张延龄对王清的家庭背景并无多少了解,毕竟王清死的时候已经是嘉靖十三年的事情了,那时嘉靖帝朱厚熜已经把外戚爵位给整顿了一遍,王清的爵位都没有传承下去,直接来了个“以例除”。
不过张延龄倒是知道王源的长子名叫王桥,嘉靖三年承袭了瑞安伯,而没有继承侯爵之位,但最终还是被嘉靖帝剥夺了爵位。
张峦闻言不由道:“那……有闲暇的话,倒是可以让晚辈间多多会面,一同学习进步如何?”
“这……”
王清竟有些不乐意,暗忖:我那儿子,必定是家中未来的顶梁柱,学习好且明晓是非,就算在学塾中那也是佼佼者,或许将来还能考个状元什么的……而你这儿子,虽然看上去不怯场,但这也算是他唯一的优点了吧?
旁边的王源听到张峦的话,却觉得无比亲切。
毕竟以现在张家尴尬的处境,老王家要是跟老张家走动太过频繁,或会被人所猜忌,甚至很可能有人会为了在皇帝面前挣表现而发起参劾。
但若只是晚辈间往来,就没这层顾虑了。
而现在张峦主动提出这一点,足以说明对方没有把他们当外人,充分考虑了两家以后往来的各种可能性。
王源笑着道:“二弟,张鸿胪乃一片好意,以后的确可以让下一辈多走动往来。对了,张鸿胪,为何不见令长子呢?”
来之前,王家兄弟俩是做过功课的。
老张家除了有个小女儿,还有俩儿子,长子已十五岁上下,应该不会是眼前这个看起来不过十岁出头的稚子。
“犬子他……”
张峦想到自己那不争气的大儿子,都不好意思提。
我现在带着我这牛逼轰轰的小儿子,跟你们谈天说地,那是看得起你们,你们居然不领情,还问我长子去哪儿了?
要是你们知道我两个儿子之间的差距就跟天与地一样,就绝对不会说这样的话了。
张延龄笑着接茬:“家兄这段时间正在用功读书,闭门不出,我今天恰好在家,就陪父亲出来见过两位长辈。家父也是希望我能多增加一些阅历和见识,日后更好地待人处事。”
“对对。”
张峦机械性应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