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国舅 第172节

  既是送分题,也是送命题。

  周太后主打的就是别想瞒过我这只千年老狐妖。

  张玗也不去说什么冠冕堂皇的话,直言不讳道:“家父入京为国子监生,通过臣妾姑父,即通政使司沈经历的关系,与通政使李侍郎相识,后来李侍郎帮忙运筹,让臣妾前去应选太子妃。”

  周太后有些讶异:“看来你什么都知道啊。”

  张玗道:“家父在此事上,并未隐瞒臣妾,臣妾更不敢隐瞒皇祖母。”

  周太后点头嘉许,随即问道:“那……李孜省作何盘算呢?”

  这次张玗则直接摇头,表示不知。

  “写信又是怎么回事?你与太子通信,哀家也是无意中知晓,也知你们在信中不过是写词诉说衷肠,小打小闹。”

  周太后不但提了事情,还给稍微定性了一下。

  你就放心大胆说,哀家知道你们俩没谈论家国大事,不用紧张。

  属于诱供了。

  张玗仍旧显得很坦然,不紧不慢地说:“最初乃家父让臣妾写的,只强调信中要提及李侍郎对两次地动的谶言……时臣妾并不知信是写给太子的,直至入宫见到皇祖母和太子后才知晓。”

  “哦。”

  周太后点头,“李孜省自以为有恩于东宫,又怕太子不知,所以才特意找个人写信暗示一番,让太子记得他的好。他真是煞费苦心……那你入宫后,太子有问过李孜省之事?”

  张玗一怔,随即自然摇头。

  因为朱祐樘真的没问过。

  周太后笑道:“得,李孜省费尽心机,我这孙儿却丝毫不在意。在孙儿心中,只有他贤妻一人……李孜省此举,也算是间接成全了你俩。”

  张玗听了老太太的话,又略显羞涩地低下头。

  周太后道:“是个有胆色的小妮子……有你在,哀家终于可以放心了。毕竟太子身居东宫,甚多人心怀不轨,你要专心辅弼他,不能有丝毫怠慢。”

  “臣妾明白。”张玗道。

  “你明白?”

  周太后又好似在出考题。

  张玗道:“臣妾入宫前,家父也曾有过相似的嘱托,让妾身尽心辅佐太子,又不能干涉朝政,尽可能让太子放宽心,不为外事所扰。”

  “好。”

  周太后称赞道,“令尊也是有远见之人,不负他监生之名。”

第223章 睿智

  大明门东,会同馆西,乃太医院官署所在,附近还有礼部、户部等六部和钦天监、翰林院等官衙。

  此时太医院官署内正在召开一场严肃的内部会议。

  今天太医院内无论是正差,还是挂职的御医全都来了,一群人坐下来,商讨件非常重大的事情,就是关乎皇帝朱见深的病情。

  当今皇帝沉疴难起在太医院内已基本形成共识。

  屋子里坐满了人。

  名义上太医院内是一院使、二院判、十御医的配置,但实际上每朝太医院都会严重超编。

  姑且不说太医院会自全国各地世业医生中广泛选拔人才,每过三年就会有一次类似于儒生科举那般的考试,顺利入选者会自动成为医丁,经过系统的培训和学习后,通候类考,中试后补役,然后逢升必考,直至成为御医。

  另外,在民间声望卓著的大夫,太医院也会想方设法纳其入内,委以官职,所以往往太医院的官职人满为患,甚至远远超过额定人数。

  眼下太医院高位者就有院使章渊,院判施钦、郑文贵、黄绶、孙泰、钱钝,而接下来的御医又分为医官和医士。

  今天的会议,医官在场的有钱宗甫、吴绶、王槃、方叔和、张序、刘文泰等六人,医士则有蒋宗儒、何凤春、朱佐、杨汝和及仲兰。

  除此之外,还有四五位挂职但处于半休沐状态,属于半退休的老中医也列席了会议,按照惯例,宫中贵人有个疑难杂症什么的他们也会出面,更何况现在商讨的还是皇帝的病情,当然大多数时候他们都只是走个过场,不会贸然发言罢了。

  当然,除了与会这些,太医院内加上吏目和整理药材、书案的各家晚辈子弟,以及经考核自全国招录在太医院充当学徒的医丁,如今光京师太医院就有一百多号人在编,就这还不算南京太医院的编制,可以说相当臃肿了。

  太医院众现役和半休沐状态的御医坐在一起,将朱见深最近半年的病例拿出来研究了半天,最后得出一个很不好的结论……皇帝也得了肝病,且当下肝病似有愈演愈烈的迹象。

  “陛下躬体,从去年秋迄今,乃何人负责日常叩诊?”

  章渊随口问了一句。

  这种时候,每个人都想推卸责任,最好皇帝生病跟自己无关,谁负责诊治的谁就对皇帝病情延误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仲兰无奈道:“是我。”

  几人一齐看向仲兰。

  仲兰很憋屈,本来他在太医院中地位擢升很快,短短数年间已有成为院判的迹象,但谁知万贵妃一死,他这个主诊太医跟着受到牵连,被直接撸下来当了医士。

  此时的仲兰还是能看清局势的,他心里在想,你们这群人实在太过分了,连我被一撸到底做了医士你们都还不肯放过我吗?

  章渊再道:“那你说说看,陛下具体病征如何?”

  仲兰接过侍立一旁的医丁递来的医案,审视着其中哪些是自己的笔迹,随后只挑捡跟自己有关的部分说:

  “陛下夜里盗汗,体虚,后来阳气日重,以至于脾虚体弱,曾遗黄,双目有黄迹象,后虽缓解,但反复不停。”

  章渊点了点头,续问:“如此病况,有多久了?”

  仲兰闻言直接把手头的医案放下,反问道:“陛下病情如何,难道真要让我再叙述一遍?诸位,近半年来为陛下号脉诊病之人,应该不止我一个吧?”

  在场的人随即都沉默下来。

  宫里刚因为肝病走了一个,现在皇帝又是这样,就算暂时病情看起来还算稳定,远没发展到急变期,但一时半会儿不会痊愈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皇帝躬体一日不好,就需要太医院派人诊治,但面对肝病这种顽疾,谁有把握?故每个人都恨不能自己在太医院中身份低微,没资格去过问这件事。

  趋吉避祸乃人之常情,干系太大故宁肯远远躲着!

  “把陛下用过的药方,尤其是新近用过的药方拿来。”章渊眼看在场众人都面带回避之色,而他自己心态也与这群人一般无二,只能无奈地转换了话题。

  迅速有医丁将整理好的用药方单呈递到了章渊面前。

  “都是治疗肝病的好方子,陛下能退黄,而病情不至于与万娘娘有相同的发展轨迹,这些药应该是行之有效的。”

  章渊看完后若有所思道。

  刘文泰说了一句:“那为何这些药用在万娘娘身上,却没见效果?”

  在场一众太医又都沉默下来。

  章渊有些无语。

  自己这些同事主打的就是一个怎么才能撇清干系,根本就没一个人愿意当皇帝的主治医生,反而遇到事情都往后躲。

  队伍不好带啊!

  章渊开脱道:“用药之事也是因人而异,万娘娘怎么说也是妇人之身,且上了年岁,药效有差异也是情理中事。”

  郑文贵不耐烦地道:“现在说这些实属徒劳,还不如商议接下来该如何为陛下用药。”

  章渊点头,环视一圈众太医,道:“目前看来,这些药也未必随时都有效,且陛下的病情似有复发的迹象。诸位怎么看?”

  还是都不说话。

  此时的仲兰不得不重新挑头,毕竟他知道若是皇帝出了事,这群人肯定会把黑锅扣到他头上。

  仲兰道:“目前太医院对陛下所用之药,都过于温和了,有些刚猛之药从未曾尝试过。”

  “啊?陛下病情都这样了,还敢下猛药?你怎么想的?”

  郑文贵瞪过去道。

  仲兰此时却显得很坚持,道:“若不及时更变如今的处方,只怕陛下病情还有进一步恶化的风险。”

  此话一出,在场众太医立即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似乎都觉得仲兰太过“胆大包天”,居然敢说对皇帝的躬体下猛药?

  这是不怕死吗?

  在场也有人赞同仲兰的观点,施钦便挺身而出:“我觉得维馨的话不无道理,是该改变一下用药的策略了,再或者……也可寻求他人相助。”

  “你这话是何意?”

  刘文泰差点儿就要跳脚,怒不可遏道,“咱太医院的事,无法自行决定诊疗方案也就罢了,竟还要求助外人?传出去,指不定会被人如何笑话呢!咱可丢不起那人!”

  章渊却眼前一亮,和善地看向仲兰,柔声问道:“既然维馨觉得应该改变用药,那就不妨……听听你的意见?你毕竟负责诊治陛下经年,熟悉陛下躬体状况,你不妨先拟个方子出来,让在场诸位好好探讨一番。”

  仲兰知道章渊是想把所有责任推到他身上,恼恨之余,施施然站起身,脸上全是悲色:“抱歉,家母前日刚刚过世,消息传来,我尚为之前未能及时在病榻前尽孝而哀恸不已,此事只怕是无能为力了。”

  “啊!?”

  在场的人都没想到,仲兰这会儿家里居然发生变故了。

  老母亲去世,在大明,这是需要守制的。

  也就是说按照规矩,仲兰应该马上卸职归乡,回去给老母亲守孝,要等二十七个月后才能回朝当差。

  这对在场众多御医来说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好不容易有仲兰这个背锅侠,现在他直接一个老母亲去世就撂挑子不干了,那接下来为皇帝诊病的重任就会落到他们头上……想想都不寒而栗!

  “节哀。”

  施钦作为先前支持仲兰治病方案之人,此时最先表达了同情。

  仲兰苦笑道:“也请诸位能够理解,家母故去,心中悲戚万分,如今脑子都快成浆糊了,很难再为陛下开方用药。”

  在场人等皆面面相觑。

  你不开方子,那开方子的责任就要归到我们身上。

  “那……先维持现状吧,再用药几天看看,若不见好,再做变更。”章渊眼见场面有些尴尬,只好用这种不进不退的方式暂时打发了眼前事。

  ……

  ……

  太医院会议结束。

  章渊、施钦和郑文贵三人暂且留下。

  施钦直言不讳:“陛下的病情拖延不得,咱都知晓这肝病是越发展越凶险,万娘娘的病其实早前我等都已发现不妥,只是未曾在用药上做到尽善尽美……再就是万娘娘一直坚持宣称自己身体无恙,才导致后来发生不幸……”

  “别太往心里去。”

  郑文贵在旁劝说。

  章渊也道:“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

  施钦苦着脸道:“可陛下龙体……咱千万不能掉以轻心啊,之前已错过一次,若这次再……”

  “你这话就不对了,谁有过错?治病救人,难道能推倒重来吗?我等一心为万娘娘治病,何曾有过私心?”

  郑文贵立即出言反对施钦的说法。

  这就体现出太医院内部人际关系的复杂了。

  有的人想进取,行事相对激进,而更多的人则是保持中庸,无功无过即可。

  可在治病救人方面,尤其关乎皇帝和宫中贵人得了大病的情况下,因循守旧的保守疗法是根本无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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