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国舅 第185节

  张延龄一副自己没什么深意,纯粹就是义务帮忙的姿态。

  秦昭露出个会意的神色,眼下她已不再把张延龄当成个普通稚子看待。

  眼前的少年郎,更像是个八面圆通的老狐狸。

  算谋自不必说,就连成年人世界的游戏规则他都懂,就这焉能把其当成不开窍的稚子?

  秦昭微笑着说道:“人送去后,知晓那边还住着柴先生的亲妹妹,于是又送了两个丫头过去伺候。妾身这次过来,乃是特地送身契给您的……”

  说着,秦昭把两个丫鬟的卖身契递了过去。

  “这算什么?”

  张延龄接到手上,一时间竟有些不太适应。

  这么早就涉及奴婢买卖了?

  虽然这时代,雇请几个丫鬟回来帮佣并不是什么大事,以后自家的丫鬟数量绝对不会少,但毕竟现在张家还没起势,他这个所谓的张家二少爷更是毫无权势可言,秦昭此举就十足耐人寻味了。

  秦昭莞尔一笑,道:“人是从江南带过来的,年岁不大,与田氏、柴氏两位小姐年岁相当,平常伺候在旁,做一些杂事都是极好的,且两个丫头姿容乃上上之选,必要时足可以充个门面。”

  “啊?这怎么好意思?做生意的,岂能公私不分?”说着,张延龄双手外推,大有把卖身契递还回去的意思。

  秦昭连忙介绍情况:“两个丫头虽还未到开窍的年岁,但自幼习得文字,擅长吟诗作赋不说,还学得一身琴棋书画的本事,若是做一点声色娱人之事也不会有丝毫含糊。”

  “扬州瘦马?”

  张延龄近乎是脱口而出。

  秦昭先是茫然,随即不解地道:“妾身实在不明白二公子话中之意。”

  张延龄笑了笑。

  瘦马这行当,自古有之,但在明朝中后期开始形成一条完整的产业链,也是随着徽州商贾崛起,尤其是徽州盐商快速发展壮大而兴盛,逐渐在江南一代流行开来。

  成化年间正是徽商冒头时,而徽州盐商真正崛起则是在弘治年间改盐法之后。

  即便如今瘦马尚未成系统产业,但徽商豢养奴婢,并以此来结交达官显贵,已开始有了风头。

  像秦家这样本就懂得攀附权贵的家族来说,养一批姿色才情俱佳的女孩,到合适的时候以婢女的身份送出去,再合适不过。

  而今天他张延龄,就得到了这样的馈赠。

  张延龄苦笑着摇摇头,道:“那人我暂且收下了,方便照顾田小姐……秦当家,还有旁的事吗?”

  秦昭迟疑地问道:“郑氏那边……”

  “哦,很快就会有人放出风声来。”

  张延龄面色淡然,“就是这几天的事,到时郑氏一门定吃不了兜着走。既想利用权贵来谋求私利,受到权力的反噬也是情理中事……他们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要勇于面对,怨不得谁。”

  秦昭心说二少爷你还挺会反思的。

  怎么听起来,倒是像在替郑家总结得失呢?

  还是说你以阴谋算计人,以这种说辞来试图减轻内心的罪孽?

  ……

  ……

  梁芳府宅。

  韦兴又在大倒苦水。

  “……天方国那个回回王子,现已住在四方馆内,不过大明会说天方国话的人实在太少,还要进行转译,麻烦得紧。估计明后两天就会有译者空下来,届时公公便可接见他。”

  梁芳怒道:“咱家没事见个番邦王子作甚?忘了咱家的嘱托么?”

  “问过了,还把图纸拿给那个狗屁王子看过了,结果他说以前从未见过,闻所未闻。”韦兴语气中多有悲怆之意。

  好似在说,现在这事儿,我们是彻底没辙了。

  梁芳站起身来,来回踱步,半响后驻足,仰头,闭上眼睛,神色凄然:“事到如今,就只能认栽吗?”

  “老爷,李侍郎求见。”

  恰在此时,救星到来。

  “什么?”

  梁芳睁眼,回过头来,诧异地问道:“李侍郎?乃银台司的李孜省李侍郎么?”

  “正是。”

  下人回禀。

  韦兴眼珠子滴溜溜一转,不解地问道:“他来作甚?不会是专门来看咱们笑话的吧?谁给他的胆子?”

  梁芳皱眉:“无论如何也要见见,哪怕回头请人在陛下面前帮忙说情,也得用到他。除了他外,咱家实在想不出还有谁更合适……估计他还惦记着咱家说过的话,邵妃娘娘有意让四皇子拜他为师,或许这才是他登门来见的缘由。”

  ……

  ……

  梁芳对如今成化帝跟前的大红人李孜省,那是丝毫也不敢怠慢,亲自迎到府门前把贵客请了进来,但见李孜省身后还跟着庞顷这个大管家,身后簇拥着浩浩荡荡一群人,似抬了大批礼物前来。

  梁芳却敏锐地感觉到,这些人身上都有股杀气,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李孜省豢养的打手,必要时可以代替李孜省去死。

  如此看来,此番登门李孜省非常小心谨慎,大概是怕他梁芳玩阴的,比如说强行扣人什么的,一旦翻脸的话,到时候他们可以杀出一条血路,掩护李孜省撤退。

  “梁公公,一点见面礼,不成敬意,还请笑纳……可否借一步说话?”

  李孜省笑着道。

  梁芳心想,看你这皮笑肉不笑的模样,我就没来由一阵心寒,我要是说不行,莫非你还要带人打我一顿不成?

  这厮莫不是没安好心,专门来我面前耀武扬威?

  随即梁芳把李孜省请到了正堂。

  李孜省一抬手,示意庞顷把随身携带的锦盒拿出来,递到了梁芳手上。

  “此乃……?”

  梁芳不敢轻易打开。

  谁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万一有什么危险呢?

  “梁公公见过便知。”

  李孜省身上带着一股桀骜之气,阴测测笑着说道。

  梁芳忍不住瞥了李孜省一眼,又看了看旁边同样虎视眈眈的庞顷,这才把手里的锦盒打开。

  等他揭开盖子,拿出里面的东西时,手臂忍不住微微颤抖,一脸急切地问道:“这是……?”

  “望远镜。”

  李孜省回答。

  梁芳惊慌失色:“陛下已将望远镜悉数送去边关,李仙师莫不是从边将手上得来的?这……这可是欺君大罪。”

  “呵呵。”

  李孜省笑道,“梁公公,你觉得我会做如此没品之事?”

  梁芳想说,你李孜省一介方士有什么品?如果不是我向陛下推荐,你现在还在京城市井间招摇撞骗,何来今日的风光?

  而且看你今天气势汹汹上门来,根本就不像什么善茬,就算私下里窃取军械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之事。

  李孜省解释道:“这是徽州商贾私下馈赠与我的,我拿来无用,便想着送给梁公公……

  “听说梁公公最近正在找人以琉璃代替黄山云母制造望远镜,似乎没什么进展,若是有此样品,好好研究一番,是否能事半功倍呢?”

  全程旁观的韦兴用惊愕的眼神看了眼梁芳,好似在说,这位李侍郎可真是雪中送炭的大好人哪!

  这时候还来帮您,甚至把望远镜无私相赠,除了他还有何人?

  梁芳却依然有些惊疑不定,谨慎地道:“此等神物,咱家不敢收。若为陛下知晓……”

  李孜省摇头道:“此乃黄山云母边角料所制,一眼便知,想来陛下亦不会见怪!”

  “哦,那从何而得?为何……咱家苦寻而不得?”

  梁芳听到手里这副望远镜是用黄山云母的边角料制造而成,稍微放下心来。

  再仔细一看,手中物看上去的确像个半成品,连镜筒都做得异常粗糙。

  李孜省笑道:“梁公公,都说了此物乃黄山云母所制,当然是找徽州人帮忙了,难道还要去应天府?那不是南辕北辙,瞎胡闹吗……呵呵。其实我也很难理解,梁公公怎不去黄山找寻呢?”

  梁芳一听顿时火冒三丈,侧过头怒视韦兴,意思是,这就是你办的事?

  搜寻多久了,竟不如人家李孜省随便找找?

  你要怎么跟我交待?

  韦兴强行为自己挽尊:“先前派人去向徽州商贾通过气,让他们得到此物后,赶紧上交,本以为他们不敢私藏,再说天下商贾哪个不想着巴结梁公公您……谁曾想,他们中间还真有那吃里扒外的主。”

  李孜省道:“韦公公这话可就说错了,其实他们并不是吃里扒外,而是跟梁公公间并无太多往来,就算是想献宝,是不是也要有个门路?”

  韦兴一时语塞。

  想了想,心里又是一阵委屈。

  你李孜省说的门路不会就是我吧?

  你是怪我对那些徽商刻薄,他们有意私藏而不献给我?

  咦?梁公公看我的眼神怎么那么奇怪?

  你听我解释啊!

  绝对不是姓李的说的那样。

  梁芳黑着脸道:“咱家本以为与某些人利益相通,他自会用心替咱家办事,未曾想只是个草包而已。”

  韦兴被骂得心里极度不爽,但终归还是忍住了。

  李孜省指了指庞顷,道:“把你刚打探来的消息,仔细说说。”

  庞顷上前一步,正色道:“这不正好嘛,刚得知一个消息,说是京师如今有人在大造琉璃。”

  “知道,邓常恩嘛。”

  梁芳主动接茬,“是咱家让他造的……姓邓的主动来见,说是能以琉璃替代黄山云母,当时我还真就信了他的鬼话。

  “这厮每次都空口白话,早早就放一个空炮在那儿,却永远不见落实……看来还是要信李仙长你,以后再不与姓邓的往来了。”

  庞顷笑道:“梁公公,要说这造琉璃,那位邓道长最多算是个门外汉,根本就不值一提。”

  “什么意思?”

  梁芳皱眉不已。

  庞顷道:“敝人所说的造琉璃者,乃是徽州商贾内部人士,听说就连香皂也出自其手。具体缘由,在下不好去打探,毕竟我家道爷不想过分牵扯其中,怕只能由您亲自前去一窥究竟了。”

  “啊?”

  梁芳听到这儿,整个人都快呆住了。

  随即他怒而对韦兴咆哮:“这就是你半月来用心查探的结果?永远慢人一步,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

  韦兴此时都想找条地缝钻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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