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国舅 第253节

  “嘶……怎么又是这厮?”

  张峦先是嗔目,继而苦笑道,“这朝廷上下,京师内外,少不了他梁芳的事,是吧?”

  张延龄道:“下月初三,乃太后上徽号的日子,初八就是浴佛节,太后会去万和寺上香,您应该知道,太后是最崇佛家事的……”

  张峦打断儿子的话,问道:“那又怎样?跟为父有何关联?”

  张延龄继续道:“梁芳负责重修万和寺,却中饱私囊,听说他把木石料的采购直接划拨给了彭家长子彭勉敷,而彭勉敷则把低劣的木材一批批往京师运,很多都是地方上民宅和佛寺淘汰下来的旧料。”

  “啊?”

  张峦吃惊道,“姓彭的胆子这么大?”

  张延龄笑道:“有银子赚,当然会有人铤而走险。再者说了,有梁芳和韦兴给他撑腰,他什么都不怕。最后,人家的父亲乃阁臣,位高权重,没事谁敢招惹他?”

  张峦摇头不已,道:“可是这也太糊弄人了吧……此等事被人发现了会如何?”

  张延龄道:“知情人并不多,就算有人获悉内情也不敢往上报。另外,木头外面刷上一层油漆,谁能看出来料子是新是旧?若是贸然告发,等于是开罪梁芳,以后还过不过日子了?”

  “吾儿,你是有什么打算吧?想来你也知道梁芳不好惹,不会又让为父去参劾他吧?咱能不能消停一下,过几天安稳日子。”

  张峦咽了口唾沫,一脸颓丧的表情,显得有心无力。

  张延龄笑了笑:“放心,这次不由我们上疏参劾,改而请太子出马,一扫朝中奸邪!”

  张峦又是悚然一惊:“太子参劾?你……你可真是敢想敢为啊!”

  “爹,我是这么想的……陛下之所以一直有易储的想法,除了有万贵妃和梁芳等人怂恿外,还有就是觉得太子不肖他,太子平时表现太过中规中矩,老实过头了,总的来说就是没什么帝王风范,先前贡品案,太子看似得罪了梁芳,但其实已让陛下刮目相看。

  “但这还远远不够,毕竟那件事乃梁芳出手在先,主动挑起争端,太子属于被迫应战,且冲在前面的是东宫常侍覃吉等人,陛下并不觉得太子有多大的魄力。

  “可要是太子上疏参劾梁芳,情况就不一样了,这会显得太子勇于进取,敢于跟那些不知进退的宵小之徒作斗争,在陛下心目的坏印象也会大为改观。”

  张延龄将他的理由,大致说了说。

  张峦摇头不迭:“不妥,不妥。要是被梁芳知道你在背后搞鬼,对咱们家的影响实在太大。其实为父现在想的是,在翰林院中安心过几天舒心日子。”

  张延龄嘲讽道:“您现在是太子的岳丈,是可以无忧无虑过一段舒心日子,但若有朝一日太子被废,那咱可就啥都没有了,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过眼云烟,咱只能灰溜溜返回兴济过苦日子。”

  “那……那……”

  张峦有点儿招架不住。

  “所以说,咱该出手时还是要果断出手。若是爹担心由头不好找,那就更容易了……”

  张延龄继续道,“正因为太后要去万和寺,那座寺庙才得以重修,而礼佛这种事最讲究虔诚,若太子知晓当下的万和寺乃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严重影响皇太后的佛家修为和道行,他以孝义为名出面揭发此事,这不正好体现出太子的忠孝仁义?”

  “靠,你小子不会是提前把什么事都想好了吧?”

  张峦翻了个白眼,问道,“吾儿,你觉得人家太子,凭啥听你的?脸大吗?”

  张延龄坐在那儿,将头往旁边一侧,脸上露出一副“夏虫不可语冰”的不屑神色:“爹,您听不听我的不打紧,只要太子听姐姐的话就行。”

  “咳咳咳……”

  张峦猛烈咳嗽起来。

  张延龄见状连忙起身轻拍张峦后背,轻声道:“爹,您别激动啊……您想想,最近梁芳是不是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像他这样睚眦必报的人,吃了暗亏,能不找回场子?您若是想偃旗息鼓,他觉得您怂了就会胆气陡增,张牙舞爪冲过来,正所谓敌进我退,现在我们身后没有退路可言。”

  张峦扁扁嘴道:“没那么玄乎吧?一个宫中没卵子的家伙,值得咱这么筹划?真如你先前所言,过个半年,太子上位后收拾他不是轻而易举?”

  张延龄冷冷道:“就怕这半年不好过啊,且你敢确定,半年后那件事发生,梁芳不会联合宫里的什么人,来个……倒反天罡?”

  “……”

  张峦瞪大眼睛,神色呆滞,像个木偶一样坐在那儿。

  诚然,张延龄所说乃历史上未曾发生之事,但这并不代表以后就不会发生,毕竟历史已经有了改变,谁知道蝴蝶翅膀扇出的风有多大呢?

  张延龄规劝道:“爹,我们这么做最大的目的,其实是想让太子知道,我们张家一直在背后帮他,在他有可能遭遇易储危机的时候,我们一次次出人出力,全力以赴匡扶,只有这样,他将来才会对我们感恩戴德,随时随地都会想如何才能报答我们。”

  “嗯。”

  张峦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要是咱什么都不做,太子大概率也会什么事都没有,平稳登基。但您说那时候太子会把咱当一号人物吗?您难道就想当个翰林修撰,以后不想再进一步,混个什么侍读、侍讲乃至学士当当?”

  张延龄就差说,我们现在做的就是为了刷存在感。

  “与其等太子登基后,荫蔽我们,我们被动接受封赏,还不如让太子觉得,是咱帮他筹谋一切,助他登基,成就他的帝业。只有这样,他才会真正信任我们……

  “您要知道,从太祖立国至今,大明的外戚没有一家有机会在朝中呼风唤雨,你这个国丈不会想着将来当个富贵闲人,表面上尊贵,其实手里屁大点儿的权力都没有吧?”

  张延龄继续添油加醋。

  张峦道:“行行行,你想做你就去做,别来跟为父说。为父有时候都在想,你小子是不是也这么算计我和你姐姐的?”

  “呸。”

  张延龄啐了一口,冷着脸问道,“咱家以前啥光景,爹您不会不知道吧?要不是有我筹谋,姐姐能当上太子妃?张家会鱼跃龙门,贵不可言?别人没数,难道您心里还没数吗?”

  老张一听顿时蔫了。

  想到自己曾经在兴济老家,家徒四壁,连冬天的存粮都不够,日子过得凄凄惨惨,愣是在儿子“指点”之下,一步步从乡贡的监生变成太子岳丈……这要是不肯定儿子的功劳,那以后自己还有脸去见列祖列宗吗?

  于是乎。

  儿子说什么,就算他觉得再离谱扯淡,那也得听啊。

  不然听自家那不成器的老大的话,跟着他一起稀里糊涂就把家给败了?

  “吾儿,你要做什么,只管跟为父说,为父一定帮你。”

  张峦这会儿终于想开了,家里有个牛逼的儿子,不充分利用一下实在可惜了,自己动那脑子干嘛?

  张延龄笑道:“行,爹,这件事就以您的名义进行。接下来太子会在听取您和姐姐的意见后,彻底跟梁芳撕破脸,让陛下看到他的坚毅不拔,以及他是如何当一个有城府、有担当又有进取心的优质储君。”

  “……”

  张峦先是无语了一阵,然后问道,“为啥是我?就不能是你吗?”

  张延龄笑眯眯道:“我在帮爹您谋求政治前途呢,您现在只是个翰林修撰,级别太低了,就算再过几个月,大事成后,朝中也没您什么发言权,就要趁着现在攒点儿功劳,到时怎么也给您提个侍读、侍讲啥的。”

  张峦听了精神为之一振,道:“嗨,亏你敢说,侍读、侍讲……不敢想,不敢想啊!你按自己的想法去办吧。以后大致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就行,别商议了!反正说了为父也理解不了……你小子,将来肯定能把大明朝廷霍霍得不要不要的,不信咱走着瞧。”

第287章 夫妻同心

  紫禁城。

  端敬殿内殿。

  夜幕降临,殿内各个位置的烛台均已点亮,给幽暗的空间带去光明。

  蒋琮立在覃吉身后,脸上满是恭敬之色。

  二人面前坐着太子朱祐樘和太子妃张玗。

  朱祐樘手里是蒋琮刚带进宫来的一封信,这会儿他正认真看着。

  本来覃吉和蒋琮以为朱祐樘看过后会吩咐他们做事,谁知朱祐樘放下书信后只是摆了摆手,交待道:“你们先回去歇息吧,有事明日再说。”

  “是。”

  覃吉带着蒋琮退出了端敬殿内殿。

  等人走远,脚步声不再可闻,张玗才问道:“什么事啊?”

  朱祐樘随手将信递给了张玗,张玗接过后马上端详手上的信,才瞥了一眼她便惊喜地道:“嘿,这是家父的笔迹。”

  “嗯。”

  朱祐樘立即出言介绍他了解到的情况,“岳父跟我说,四月初八皇祖母要去万和寺上香,因为前几年去的时候,皇祖母认为那里有些破败不堪,对神佛有些不敬,所以父皇特地拨款让人提前做了修缮。”

  张玗马上从朱佑樘的只言片语中找到了华点,问道:“莫非是有人打万和寺重修的主意?”

  “是!”

  朱祐樘点头道:“虽然令尊没跟我提具体是谁这般胆大妄为,但他字里行间隐约把矛头指向了梁芳,认为是梁芳在背后搞鬼。借着重修万和寺,那厮从中谋取私利,上下其手,甚至不顾皇祖母潜心修佛,以次充好,亵渎神灵。”

  “哦。”

  张玗很聪明,知道这个时候不该多添加自己的见解,正如手上这封信一样,看样子自己的老父亲也只是在陈述客观事实,并没有掺杂多少个人观点。

  朱祐樘显得很气愤:“信上说,当初皇祖母之所以要重修万和寺,乃为功德圆满,但偏偏有人利欲熏心,用一些旧城墙、庙宇、民宅等拆下来的旧砖石和木料进行修建,或还不如本身的质量好,这要是神佛真有灵,岂不是坏了皇祖母的一片虔诚之心?”

  张玗附和道:“这些人实在太放肆了,那该怎么办呢?”

  “我……我也不知道。”

  朱祐樘犹豫了。

  他的性格向来与世无争,从来就没有争强好胜之心。

  不是他没能力,而是他不去想,从未动过这方面的心思。

  张玗试探地问道:“可你仁孝之心众所皆知啊,遇到这种事岂能不揭发出来?至少也要劝阻皇祖母,让她老人家不要去那座亵渎神灵的寺庙了吧?或者让父皇派人彻查,看看到底是怎生回事?”

  “可……”

  朱祐樘一副怕事的模样,怯弱地道:“这么做的话,梁芳那帮人会不会……借机打击报复啊?”

  张玗一听就火大,霍然站起,喝道:“你怕他们作甚?你可是太子啊!他们不过是一群家奴罢了!如今奴大欺主,干的又不是人事,你作为少主人,难道不该给他们点儿颜色瞧瞧吗?”

  张大姐可不是那种吃亏的主。

  我嫁到东宫来,跟弟弟提出的先决条件便是,丈夫不能有妾侍……如今连太子我都能轻松拿捏,还怕你们这些小卡拉米?

  “玗儿,息怒,息怒啊!咱坐下来好好说话。”朱祐樘看到妻子如此强势的一面,不知为何,竟没来由一阵崇拜。

  自己几时才能跟妻子这般,有拍案而起的决心和魄力?

  张玗郑重其事地道:“我爹都来信了,说明他也心有不忿,想那梁芳,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以一个家奴的身份,掺和进皇室事务,甚至一再怂恿陛下要把你的太子之位给替换了,这种人,不弄死他,实在不解气。”

  朱祐樘低下头道:“先前的事,父皇已惩罚过他了,听老伴说,最近陛下都不允许他入宫。”

  “趁他病,要他命。”

  张玗决绝地道,“墙倒众人推,他现在明明已经失势,还敢这么明目张胆窃占皇室财产,反了天了他!你这就去跟父皇把这件事提出来!”

  “我……”

  朱祐樘显然有点怕事。

  张玗拉着丈夫的手臂,用小女儿家的神态鼓励道:“太子,你看家父都不怕事,先前连续参劾了梁芳和李孜省,他为的是谁?他入朝没几天,都在尽心尽力为朝廷做事,更是在帮你做事,你为什么不能体谅他呢?”

  朱祐樘道:“你父亲的作为,我深感佩服,也问过几位先生要是遇到这种事会怎么办,他们虽未明说,但我也能看出来,他们都怕惹祸上身,只会明哲保身,根本就不敢上疏。而令尊则是……勇往直前,无所畏惧。”

  “那不就是了?家父已经把情况跟你反映了,你明明知道梁芳他们的龌蹉事却不提出来的话,对皇祖母而言是为不孝,对陛下而言是为不忠,为何不奋起一击,成全忠孝之名呢?”张玗说话一点儿都不客气,一针见血地道。

  “我怕见到父皇……”

  朱祐樘把自己心底最恐惧的事说了出来。

  每次见到老父亲,他都紧张得要命。

  像他这样生人勿近的社恐性格,乃他那皇帝父亲一手造成,要让他向打从心底畏惧的严父坦陈,到时估计他战战兢兢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啊你……”

  张玗多少有点怒其不争,不过当她看完信的下半部分,微微蹙了蹙眉。

  因为信的后半段,似猜到太子会有如此反应,竟直接给出了“解决方案”,但由于遣词造句比较隐晦,所以朱佑樘并没有领悟到其中精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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