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峦懒得理大儿子。
张延龄却一副无所谓的模样,道:“那爹是担心地动发生,还是不发生?”
“废话!”
张峦道,“伱说哪天有地动,地方上就真有地动?这事能发生吗?现在传得沸沸扬扬,街知巷闻,地方官胆子再大,只怕也不敢随便迎合李侍郎,到时实情报上来,为父吃不了兜着走。”
张延龄道:“那位李侍郎在上报前都不担心,爹你怕什么?”
张鹤龄嘴里叼着面条,点头:“是啊,爹,人家都不担心,你担心个球?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张峦一筷子敲在张鹤龄脑门儿上,骂道:“说谁是太监?信不信老子把你阉了送宫里去?”
张鹤龄一脸冤枉之色,望着弟弟道:“什么地动,老二说的吧?又不关我的事,要进宫当太监,是不是先把老二送进去?再说了,咱家就我和老二两个男孩,我们当了太监,谁给你养老送终,继承张家香火?”
“行了,大哥,你赶紧吃面吧。”
张延龄实在听不下去了,不耐烦地催促。
张峦似乎也觉得这么抱怨没意义,却拿着筷子迟迟没有下口。
张延龄道:“今天不是说好了出来找店面,开个药铺什么的吗?咱赶紧把肚子填饱,然后去找啊……过几天爹进了国子监,就没那么多闲暇了。”
张峦道:“为父都要进国子监读书了,哪里还有时间悬壶济世?为父总算想明白了,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开药铺还是先等等吧……
“这次的事实在太过荒唐,为父也不知被什么迷住了心窍,一件一件就好像被人牵着鼻子走一般。”
张鹤龄一脸热忱地提醒:“爹,是不是老二干的?”
“大哥,面条堵不住你嘴吗?”
张延龄夹起自己碗里的肉,直接丢到张鹤龄碗里。
“轻点儿……”
看到碗里面汤溅起,张鹤龄咋咋呼呼,“没大没小的,你害爹也就罢了,还想把我也给拖下水?要不然……爹,咱把老二送去什么铺子当学徒,让他别回家得了。”
张峦骂道:“闭嘴,你还不如老二呢。”
父子三人陷入诡异的沉默中,然后各自闷声吃面。
半晌后,张峦碗里的面快吃完了,才用手抹抹嘴,沉着脸道:“这两天,为父给你们找个学塾,你们老老实实给我读书去!
“你们年岁不大,还没到出来维持生计的时候……再说身为监生之子,不说饱读诗书,起码也要会识字写信,岂能是目不识丁的市井顽劣之徒?读几年学塾,出来也好谋个生计。”
张鹤龄道:“爹,我们去读书,光认识几个字,四书五经、诗词歌赋全不精通,怎么谋生计?我看还不如找个老师傅,学门手艺呢……”
张峦道:“家里可没多余的地给你们种,也就是说你们根本没退路……学手艺等于是把你们给害了。不行就挑个担子,当个走街串巷的摊贩,先前来咱们家拜访的有徽州商贾,他们做买卖厉害得紧,你们可以学着点。”
张鹤龄将筷子往桌上重重一拍:“我不想当下九流的商贾。”
这话,不但张峦惊讶不已,连张延龄都没想到。
父子俩齐刷刷看着张鹤龄这个怪胎。
张鹤龄道:“娘跟我说,爹你有机会进太医院当太医,以后我也要当太医,爹把本事教给我,我继承爹你的衣钵。”
“爬爬爬!”
张峦破口大骂,“你继承我,我继承谁去?吃完走人!快滚回家去,咱丢不起那人!”
……
……
张峦大概对自己的前途也很迷茫,半道上说要去拜访沈禄,把俩儿子丢在路边让他们自行回去。
张鹤龄却不着急回家。
他坐在路边的大石头上,四下寻摸着什么,良久才问道:“老二,你说咱俩以后做什么营生,既不辛苦,又能赚大钱,还能被他人尊重?”
张延龄心说,你还真说对了。
你以后干的活,真就是躺着把银子赚了,且各种不务正业,唯一就是被人尊重这一条……你怕不是狗屎吃多了吧?
“好像符合你条件的就只有当山贼了……”
张延龄随口道。
张鹤龄回瞪一眼:“你以为当山贼不累吗?就凭你那小身板,想当山贼只怕还没人收呢。要不这样,咱打着爹的幌子,出去骗人怎么样?爹不是给人治痘疮吗?听说那病会要人命,爹给兴济王家老爷治一次,人家就给了几十两银子,京城那么多大官,你说挨家挨户治下来,能赚多少?”
张延龄点头:“倒也有几分道理,那……大哥你去治吗?”
张鹤龄摆摆手:“我又不会,你不是跟着爹治了不少人吗?你去难道不行?”
张延龄白了大哥一眼,懒得再搭理他。
此时正好有官家的马车路过,张鹤龄看了一阵,满脸羡慕道:“京城可真是风水宝地,你看看这马车,气派豪华,咱赚一辈子的钱,怕是都买不起……京师权贵,是不是成天都吃香喝辣?”
“可能吧。”张延龄敷衍道。
“那咱给他们干活,你看行不行?”
张鹤龄又提议,“富贵人家也需要豢养打手吧?咱去帮他们打架,他们给咱银子,以后是不是也能混个出人头地?”
张延龄终于理解张家兄弟在历史上为什么那么不着调了。
这时代,作为没有田产的破落户,光靠父亲监生的身份,根本难以在这社会上生存下来,说白了心态就没纠正过来。
当拥有了权力和几乎无穷无尽的资源后,就会想着把手里所有东西变现,钱只有攥在自己手里才安心。
一副守财奴的心态!
然后仗着皇帝姐夫和皇帝侄子当靠山,行事无所忌惮。
张延龄道:“那位李侍郎,说要帮姐姐应选太子妃,要是姐姐选上了,你当上了国舅,有权有势后,想干点什么?”
“我想干的事可多了。”
张鹤龄一副心向往之的模样,大言不惭道,“听说国舅万家的人欺行霸市,我以后想做的事就是——我看到的东西就是我的,谁跟我抢,我揍谁。”
“……”
张延龄目瞪口呆,为之默然。
第49章 出门全靠混
张峦说要给两个儿子找学塾上学,还真付诸实施了,只是进展非常不顺。
这天晚上,张峦跟金氏商谈孩子读书的事,张延龄在一旁听着。
“……问过几个先生,当得知咱不是京师本地人,都说不接受学生中途入学。”张峦显得很无奈。
金氏道:“没说你是国子监的监生?”
张峦道:“要不是知道我是监生,他们连面都不肯见,明后天我有时间再去找几个先生问问。”
金氏点点头:“孩子读书是应该的,不然没前途,但以老大那吊儿郎当的样子,实在不行就不读了吧……倒是可以给延龄筹谋筹谋,不要浪费他的伶俐劲儿!”
虽然金氏对张家两兄弟的能力没多少直观印象,但“百姓爱幺儿”并不是一句空话,老母亲心中很难把一碗水端平。
“要读书,就一起。”
张峦摇头道,“厚此薄彼不好。”
说着,张峦往正在炭炉旁坐着烤火的张延龄身上瞅了一眼,张延龄继续对着炭盆发呆,拿出跟以往大哥一样的呆萌神色。
金氏道:“要不这样吧,找他姑父问问……沈家在京城好歹有些势力,帮忙找个学塾应该不难吧?”
“唉!”
张峦叹了口气,“那我明天去问问,但上门拜访不带点礼物可不好。”
“咱现在要省着点过日子。”
夫妻俩后面又开始谈论家里边的近况。
总的来说,就是当下家里的小金库只出不进,金氏也不得不继续过那种节省到一文钱掰两半花的日子。
……
……
第二天一早,张延龄看到便宜老爹在那儿整理宝钞。
大明成化年间并没有铸钱,宝钞还有一定价值,张峦也刚兑了一些宝钞,同时旁边还有一些铜钱,不过都是些旧钱。
“拿几文钱去,别乱花,也别让你大哥知道。”
张峦瞅了眼门外,迅速向张延龄手里塞了张宝钞。此时的他,对近来表现出色的小儿子多了几分青睐,零花钱给得也痛快。
张延龄没看宝钞的面额,直接塞回张峦手里,嘴上道:“我在家里吃住不愁,暂时用不着,爹还是留着自个儿用吧……进了国子监,人情往来,平时应酬什么的都需要花钱。”
张峦心中一暖,看向二儿子的目光越发和善,笑着道:“嘿,你母亲没说错,伱小子什么都知道,不愧是我的种。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国子监内一个二个都身家不菲,能在京城之地立足,绝不是一般小门小户可以做到的。咱跟那些荫监没法比,不过平常跟同窗总要品品茗喝喝酒什么的,花费着实不少。”
“爹,那个崔儒,你这两天还见过吗?”张延龄问道。
“怎么没见到?每天都能见……都这年岁了,有家有室,有几个还有心思埋头做学问?不过你不一样,你年纪小,学习东西快,我跟你娘商量过了,一定要找个地方让你读书,你可要用心学。”张峦道。
“爹不是说我要和大哥一起去上学吗?”张延龄道。
“你大哥他……”
张峦不知该怎么评价大儿子,最后无奈摇头:“你大哥上不上学跟你没关系,先把自己的事管好。听说这两天,官府的人可能会找我,涉及京城防疫之事,我还在寻摸远近有没有病牛,你有时间不妨到坊里打听一下。”
张延龄诧异地问道:“城里也有养牛的吗?”
“怎么没有?”
张峦想了想,的确牛这东西从来都是用来耕地的,京城虽大,但城里没块可以耕种的土地,需要的还是病牛,条件有点苛刻。
“也罢,你在家里好好听话,别到处乱跑。有个灾病什么的,我可管不了你……我去找你姑父,让他帮你寻个先生,教你好好做学问,将来考举人、进士,光宗耀祖。”
张峦说着,兴冲冲出门去了。
……
……
沈禄府上。
张峦提着两包之前徽商送的黄山云雾茶,跟沈禄相见,结果沈禄极为客气,直接准备了一份“薄礼”,包括布帛、银锁、玉牌等物,还有一些松子、葡萄干、糖饼等零嘴,比起张峦带来的礼物厚重多了。
“来瞻,那位陈御史的确已上报朝廷,礼部那边打过招呼,准备让你在京师为人种药,还会派太医院的人前来监督……要是城里不便,就在城外找块空地进行。”
沈禄说着,指了指他提前准备的礼物,“这些都是平时可以用到的,你带回去,给嫂子和孩子。”
张峦惊叹于沈禄的大手笔,但人穷志短,他没法拒绝,故意引开话题:“其实,今天我来是想请你帮个忙,给延龄找个学塾让他读书……那小子聪明,应该有点儿读书的天分,不会给先生丢脸。”
沈禄好奇地问道:“为何不请个西席呢?”
“这……”
张峦一脸为难,“这不是,考虑到孩子需要有个读书的环境和氛围么?”
就没好意思说,自己没银子单独请先生,那每月的束脩可给不起。
沈禄点点头:“京师里的学塾到处都是,北居贤坊周围也有很多,以你的才学,其实在京师开个学塾也完全可以。我想问问你,你不让家里长子读书,是准备让他继承你的衣钵,以后进太医院供职吗?”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