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吉现在也很郁闷。
明明之前大家伙儿联手对付张峦,顺带想把李孜省给扳倒,重振内阁对朝事的控制力,进而影响到储君之位,提让皇帝把太子给换了。
谁知第一步就出了差错,找个大夫入宫,根本就没把皇帝给糊弄过去,反而遭致天子雷霆之怒,结果就是现在万安上疏请辞,打算要跑路,而他刘吉跟个无头苍蝇一样不知所措,随即朱骥又上门来吓唬他。
作为刘棉花,刘吉可不什么做大事的材料,就连最基本的政治斗争本事都不合格。
要是内阁真有能力的话,也不至于被李孜省之流轻易窃取部分朝政大权。
朱骥道:“这两日,陛下或就要问结果。”
“能有什么不可测的后果吗?陛下现在躬体有恙,真有那心思?你不会随便应付一下?”刘吉不耐烦地道,“朱指挥使,你是听令于陛下,又不是听令于我,不要有什么事都来与我商议,你要是觉得此案不好收场,你大可把所有涉案人等全都拉回去审问。”
朱骥皱眉望向刘吉。
心说,我这是找了个什么靠山?
让我把所有涉案人等全都拉回去审?
那我第一个就应该拉你回去,因为很多人都指控你跟孙仁暗中勾连,导致通州仓出现大面积亏空。
刘吉道:“朱指挥使,其实明着跟你说吧,通州仓亏空案,就是有人拿出来搞我和万中堂的……你要是觉得他们能成事,你就尽管往上捅,但结果一定不会如那些人所愿。”
“愿闻其详。”朱骥道。
刘吉冷笑不已,道:“通州仓亏空,贪得最多的人其实是内府那群家伙,曾经以梁芳和韦兴为首,一个个都是大蛀虫,不能因为他们现在一个被发配至南京,一个去了西北充军,你就觉得事情与他们无关……他们人是不在京城了,但银子总不会凭空消失吧?”
朱骥谨慎地问道:“您的意思是说,银子多在宫里?”
“在宫里就好了。”
刘吉摇头道,“这几年,内府的亏空非常大,户部明面上调不出钱粮供应内府,就只能通过这种私相授受的方式进行补给,不然你以为梁芳那么个蛀虫,陛下为何会任用他这么多年?难道陛下不知道他是什么货色吗?”
“他……”
“哼哼,梁芳最大的本事,就是能把属于朝廷的变成内府的,你以为他会凭空变出银子来?他这个人,收受的贿赂,基本都是给朝廷当差拨下去的银子返还到他手上……”刘吉带着嘲讽道。
朱骥皱眉不已,问道:“您是说,他贪的银子,也都是别人从内府划拨银子时,从中拿出部分来贿赂他?”
刘吉道:“不然呢?这个人,手头最大的权力,其实是管钱,他不给别人钱,别人怎么把回扣交到他手上?他花的钱,名义上全都属于内府,你猜内府的钱从何而来?”
“我……”
朱骥一时很踟躇,过了一会儿才道,“卑职也不是不知背后的诀窍,既如此,陛下为何还要严查呢?难道陛下不知情?”
刘吉道:“问题是,通州仓的钱粮,并不是只进了内府。”
听到这里,朱骥一下子全都明白了。
心说还是你们朝中这些大佬会玩,拿出部分钱粮来贿赂皇帝,再把大部分钱粮装进自己口袋,本以为能堵住皇帝的嘴,结果皇帝发现自己成了冤大头,不干了,要严查你们。
这不就跟之前梁芳的所作所为对上了么?
梁芳也是把部分好处装进自己荷包,但大多数还是被外面的人赚去了。
朱骥心说,原来梁公公所用的这套,都是从皇帝那儿学来的,这属于是上行下效了。
第391章 办事无须直接
朱骥从刘府出来,当即便返回北镇抚司衙门。
还没到衙门口,这边就有人前来通知他,说是前提督东厂太监,如今已贵为司礼监掌印太监的韦泰正在里面等他。
朱骥吓了一大跳。
无论现在韦泰是否提督东厂,未来的厂公多半也是司礼监秉笔太监,乃韦泰手下。
“向韦公公请安。”
朱骥赶紧进去,说是请安,却直接跪在地上磕头。
韦泰坐在那儿,手里端着茶碗,却没有喝茶。
此时他身侧还站着一个人,正是覃昌的侄子覃云。
虽然覃云只是锦衣卫百户,但人家好歹“根正苗红”,再加上覃云与太子妃的娘家人关系密切,多次奉命前去保护和近距离监视,另外覃云的伯父覃昌曾是韦泰的上司,就算只是个百户,也可以在韦泰来访时陪伴在侧。
“起来吧。”
说到这儿,韦泰放下茶碗,目光炯炯地盯着朱骥,道,“咱家来,是问有关通州仓案进展……你且与咱家说说。”
朱骥站起身,目光不由落在列在一旁负责具体审问案犯的锦衣卫千户牟斌身上,不由琢磨开了,不会在我回来前,他就已经什么都跟眼前这位印公说了吧。要真是如此,我再说什么,都只是画蛇添足,甚至有遮掩嫌疑!
韦泰见朱骥一时没回答,不由皱眉问道:“怎么,涉案人等没到案?”
朱骥道:“人已全部抓进来了。”
“那是他们不肯招认?还是说,人太多,说得又太杂,你一时总结不好?”韦泰非常熟悉这群人的德性,上来先给了朱骥一个台阶下。
朱骥赶紧道:“回韦公公的话,那些人确有招认,但所说难以形成完整的人证链条,现在正在搜集物证。”
“呵呵。”
韦泰冷笑不已,讽刺道,“你这人说话可真有意思……这是贪腐案,所谓的证据,难道是找到他们贪墨钱粮的账簿?他们会给你留下物证?再或是你觉得,把一些钱粮找出来,指着说明是他们贪墨的?”
朱骥一听,就知道韦泰带着火气前来。
至少在韦泰荣升司礼监掌印这段时间里,他这个锦衣卫指挥使没有前去拜见,更没有送上一份礼物朝贺,就显得很不够意思。
且这次他明显有意顺着韦泰的话,给自己找台阶下,能得来韦泰的善意就怪了。
朱骥只能拿出公事公办的态度道:“卑职还在细查。”
韦泰皱眉道:“咱家是替陛下来问的……你查到了什么,可以一五一十跟咱家说了……”
朱骥脸色变得很难看,随即道:“有案犯将矛头对准了已死的户部左侍郎孙仁,说他背后藏着个小圈子,很多官员加入其中,也有说前御马监掌印中官梁芳乃主谋,包括南京镇守太监钱能等人为虎作伥……”
韦泰微微颔首,一伸手道:“既有口供,拿来一瞧。”
显然韦泰不是第一次跟锦衣卫的人打交道,作为曾经的东厂厂公,可不会被朱骥的小伎俩给蒙骗。
光嘴上说是没用的,知道你小子不老实,那我只能看画过押的证据。
“来人,将招供的供状拿出来,给韦公一览。”
朱骥说这话时,特意面向牟斌,目光阴冷如刀,暗示的意味再明显不过。
我让你去拿,你要根据我刚才的应答,把哪些能给上官看的,哪些不能看的给遴选好,别给我惹乱子。
……
……
牟斌到底会做事。
没过多久就把一摞口供给拿了出来,小心翼翼地交给韦泰。
韦泰其实只是随便翻阅了一下,他没心思去严格看这些供状的内容是什么,且他门清,有关诏狱内的审讯,多只是走个过场,基本上先给你认定事实,然后暴打拷问一顿,那你就只能按照我们所说的内容招供。
对于一般的文臣来说,这种手段可说是百试百灵。
文臣在朝堂上,那是一个比一个硬骨头,可到了诏狱里,管你什么气节,先挨上一顿毒打,立即就变老实了,因为死在这儿,不会成全你的名节,且别人也不会知道你在里面到底是否有气节。
因为诏狱本就是个暗箱操作的地方,早点儿离开这里,发配到三法司衙门,或还有一线生机。
“挺好。”
韦泰草草将供状看完,交还给牟斌道,“给咱家列一份详细点儿的,专挑重点说,明日咱家要拿去给陛下御览……知道该怎么做吧?”
“是。”
牟斌心下惊恐不已。
拿过来的证据,都是一些不起眼的,至少没往万安和刘吉身上赖那种供述,就算是牵扯到户部尚书李敏,或是朝中一些政治派系的大员,也都被压了下来。
但要是明天案情汇报到皇帝那儿,问题可就大了。
要是皇帝派人来详查,发现事情跟他们奏报上去的不一样,倒霉的肯定不是朱骥,而是他们这些实际办事的人。
说白了,事发了,总要有人出来背黑锅。
朱骥这样当长官的,怎么可能会亲自背?
……
……
韦泰好像个不谙世事的马大哈,甚至没仔细询问案情和调查卷宗,就施施然走了。
可他的离开,却让锦衣卫上下非常难受。
“都督大人。”
送走韦泰后,牟斌赶紧以求助的目光望向朱骥。
朱骥皱眉道:“你都给他看了什么?”
牟斌指了指口供道:“都督您自己瞧。”
朱骥怒道:“黑灯瞎火的,你让我瞧什么?那老东西的话,你没听明白?现在是否顺利糊弄过他已不要紧,明天要是欺瞒陛下,这事肯定没完。”
还用得着你来说?
牟斌心想,你的意思是说,你打算甩锅给咱这些人?
“那应该如何陈列总结?”
牟斌征询道,“这事,牵扯到内阁和一众派系大牢,甚至礼部周尚书都牵扯案中,但要说除了口供外的证据,可说一概没有,到现在我们都没有派人去通州详查,而在这节骨眼儿上,陛下要听取案情汇报,咱……怕是应付不了。”
此时的朱骥脸色异常冷峻。
他抬头看着漆黑的夜空,皱眉道:“陛下为何要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查案?明知查不清楚,还非要弄出点动静来?这是要敲打谁?”
牟斌心想,不会就是敲打你和咱锦衣卫这帮人吧?
朱骥道:“咱手上的权力是不小,但也不能无端就把案子给扩大化。陛下病重这段时间,朝堂应以稳定为主,牵扯太广可不是什么好主意。
“你去把这些供述做一番总结,列一道奏疏,我明日交给韦公公,由他呈报上去。”
牟斌心中暗叹,果然还是把最艰难的活计交给我,这样出了问题,也方便你甩锅。
……
……
第二天上午,就在汪机单独给皇帝诊脉时,这边韦泰拿着锦衣卫呈报的案情进展,来到乾清宫内殿。
“有事就说。”
朱见深并不避讳有大夫在场。
至少利益相关的李孜省不在,张峦也不在,那谈通州仓案情皇帝就觉得没什么。
韦泰禀报:“回陛下,眼下只牵扯出一些小鱼小虾,一条大鱼都没落网。”
汪机一听,这是什么鸟语?
故意不说是什么事,这样就不至于事情让我知晓,再传扬出去?
话说,我有那胆子往外传吗?
朱见深生气地问道:“这怎么可能?抓了那么多人,却审问不出点儿有用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