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岳道:“我们不过是告他一个渎职罪,有何大不了的?再说先皇病故,病因成谜,我们只是顺带提一句。哪怕朝中无人去查,很多人也会认为我们说得有道理,你忘了先前我曾替太子申明立场,让太子于文华殿内视朝之旧事?”
“这个……”
李华叹道,“那次您真的是……敢为天下先,很多人称赞您乃铮臣,可是这次的事不一样。”
倪岳指着空荡荡的山下,以嘲弄的口吻道:“你看看,都什么时辰了,那张来瞻和李孜省现在身在何处?太子让他们来选皇陵所在,他们可曾用过一点心?我们把选好的地址报上去,太子定会对你刮目相看。”
李华心说,这事我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如今礼部周尚书已多番请辞,朝中局势波谲云诡,很快就会有火烧到各衙门,到时候你们钦天监也会牵扯其中。”
倪岳见说软的不行,改用威胁手段。
你不听我的,不跟我一起去参劾张峦?那不好意思,我就准备对你下手!
李华谨慎地问道:“那……咱参劾银台司李尚书,是否更稳妥些?他毕竟在太子那儿没什么跟脚……”
“不可。”
倪岳道,“李孜省的事,最好交给其他人去做……毕竟李孜省插手的是吏部事务,得吏科或是吏部的人往上报,你我插手就是僭越。”
李华心说,这参劾人还要这么多讲究?
别不是你倪侍郎明知李孜省日暮西山,还是不敢对付他吧?先前跟我放的那些豪言壮语,感情是拿我开涮呢?
“这两日,或许张来瞻就会找到你我商议此事,咱不给他行方便,让他自行勘探去……上奏时也无须跟他探讨,等把参劾的奏疏一上,剩下的,就交给朝廷中的那些忠直正义之士去完成。”
倪岳心想,咱这次动手,还不得把张峦踩进万丈深渊去?
他一个外戚,东宫讲官绝对不会站在他那边,万安等佞臣恪于舆论压力也不会站到他立场上,到头来我就可以把他给按下去,彰显我清流本色,到时礼部左侍郎的位子差不多就该落到我头上来了。
……
……
张峦有李孜省相助,比起对手来行动可迅捷多了。
当天上午,有关皇陵选址,以及参劾倪岳和李华尸位素餐的奏疏便送出去了。
中午吃饭时,面对满满一桌子酒菜,张峦一边享用一边感慨地说:“李尚书,你说太子派我们出城来协同办差,结果各行其是,到现在连一点交流都没有,我就这么上疏参劾,传到太子耳中,是不是……不太好?”
李孜省起身给张峦添酒,笑道:“你与其担心这个,还不如想想你选的位置,是否真的是风水宝地。”
张峦好奇地问道:“对此李尚书就没斟酌一番?李尚书好像也精通堪舆玄空之术吧?”
“有来瞻你这样的大能选址,我胡乱掺和什么?你说哪里好,就是哪里呗。”
李孜省道,“你放宽心,我绝对不是逃避责任,不管怎么样我跟你都站在同一立场上,否则也不会在参劾奏疏上联名了。”
张峦有些忧心忡忡:“这突然参劾别人,却无实证,总觉得于心不安。”
李孜省道:“你以为朝中人互相攻讦,真是在讲道理么?所谓的正邪,其实就是一念间,他认为你好就好,认为你不好就怎么都不好。不管哪里出个灾祸,都得找个人出来背黑锅,说是因为有人品行不端导致的灾异……嘿,你不信邪都不行。”
“如果现在大明朝有什么灾异……”
张峦的意思是想问,会不会赖到我头上?
李孜省笑道:“真有灾异的话,不正好说明你的参劾是对的?论对天象天变的认知,谁比你更强?来来来,喝酒喝酒。”
张峦迟疑一下,还是开口道:“下午咱无论如何都得去山上走走了。”
“行,下午陪你去山上逛一逛。”
李孜省显得很恣意,“不过晚上咱早点儿回来……昨夜休息得不好,今晚可得好好睡一觉,明天也不急着回城去,最早我们也得后天再往回赶……
“咱拖着他们,不然那些家伙还真以为咱什么事都没干呢。”
……
……
当天中午,李孜省和张峦各自回房睡了个午觉。
毕竟昨夜太过操劳,正好藉此补个觉。
与此同时,山上的倪岳和李华正在认真做事,累得满头大汗,而这边张峦和李孜省睡得正香,既有人给扇风,还有冰镇的饮料用来解暑,甚至连时令水果都无须亲自动手,稍微示意就有人剥好送到嘴边。
过得那叫一个逍遥自在。
二人下午起来,在众人前呼后拥中往山上走的时候,一道急件已经送到京城,来到了韦泰手上。
韦泰看过后,非常惊讶,随即递给覃昌,问道:“覃公公,您看这是何意?”
覃昌匆匆看完,诧异地问道:“陛下让几人去给陛下的皇陵选址,怎这么快就有参劾递上来?他们这是……闹内讧了?”
“内讧?”
韦泰再看了一遍奏疏,摇头道,“如今只有李孜省和张峦参劾倪岳、李华的奏疏,也不知倪岳和李华作何反应……但看这架势,闹得是有点儿不愉快。这才出城一天,就如此水火不容?”
覃昌道:“倒也正常,或许李孜省和张峦,从来就没把倪岳当成自己人,且倪岳这人……倾向成谜啊。”
韦泰问道:“他不是自诩清流吗?先前太子获得东宫听事的机会,他是出了大力气的。当时陛下都调他往东宫为讲官,可说是礼遇有加,听说后来太子对其也非常倚重。”
覃昌摇头道:“表面看确实如此,实际上如何还两说。就算是两方都得太子器重,也得分出个亲疏远近……就是说太子现在到底是信任张峦多一些,还是信任倪岳多一些?”
韦泰道:“那自然还得是张峦。”
“这不就是了?”
覃昌道,“所以这件事,最终得由太子亲自来做决定,看看他是否采信张峦的奏疏。不过这选址嘛……也是忒快了些,却不知此番选定的地方,是否符合风水之说?”
韦泰皱眉不已,问道:“既主动上疏参劾倪岳和李华,那就说明这个地址是张峦和李孜省商议后选定的,他二人……”
覃昌问道:“你是觉得,这二人在皇陵选址上不够格?”
韦泰苦笑道:“总得听听李华的意见吧?怎么说也是钦天监监正。”
“呵呵。”
覃昌笑道,“要说钦天监监正能做的事,李孜省基本全都能做,钦天监监正做不了的,李孜省也能全盘挑起来……
“只要李孜省帮张峦,那这件事就没得跑。相信我,这选定的地址估计是上佳的风水宝地,没人能挑出毛病来。”
……
……
山上。
倪岳和李华累死累活跑了几个地方,正坐在一棵大树下休息。
就见到对面一行人打着遮阳伞,簇拥着两顶滑竿,出现在他们面前。
“停停停……”
坐在其中一顶滑竿上的张峦,见到倪岳和李华就在眼前,显得很不好意思。
人家辛苦干活,自己不用跑腿,被人抬着上来不说,还跑去参劾用心干活的人,他到底有些于心不忍。
怎么也得彰显自己也是做实事的人!
倪岳见状皱了皱眉,撑着手站了起来,然后上前质问:“张太常,太子让你来为陛下挑选皇陵所在,你到今天才露面,这算几个意思?”
“我……”
张峦面露难色。
紧随张峦从滑竿上下来的李孜省,笑着说道:“倪侍郎言笑了……张侍郎这两天也在忙活,山间各处都走了一遍,这不已经选中好几个地方,准备上报么?”
张峦回头看过去,心说,咱不都已报上去了?不过他马上想到,现在是要迷惑倪岳和李华,不让他们弄清楚自己这边的动向。
“哼!”
倪岳冷哼一声,质问道:“就像你们这般挑选的?”
“欸?你这话可不对。”
李孜省嗤之以鼻,道,“你们靠自己两条腿走路,到处查找地点,那是你们的事。我们节省一点人力,是为了走更多更远的地方,雇请来的人,又不是没给银子……同样是做事,怎的,还要分出个高低贵贱不成?”
李华一听,李大仙师这是动怒了?
他可不敢得罪李孜省,急忙说和:“几位消消气,不如到前边悬崖下,那儿有一口泉眼,泉水甘甜得紧……这烈日当空,咱喝点儿水解解暑?”
“那倒是不用。”
李孜省道,“我们忙着做事,顾不上喝水……不明真相的还以为我们是在这儿消极怠工呢……哦对了,我们已初步选定了个位置,你们给看看如何?”
“选定了位置?”
倪岳皱眉。
他本以为对面的李孜省和张峦就是在那儿吹牛逼,说是干过活了,但其实就是在糊弄。
现在居然真能拿出个地址来?
“怎么?不想看看?”
李孜省道,“不想看就算了,回头咱们就这么报上去。”
“李银台,你虽挂尚书衔,但论官职,你与我等也无本质区别,说话最好和善一些。”倪岳针锋相对道。
李孜省笑道:“没有,我也是个讲规矩的人。张太常,你说说选址吧?”
“好。”
张峦随即便把儿子给他圈定的,后世茂陵的选址当众说了。
李华听完后很惊讶。
这地方他先前也有留意过,当时觉得很不错,但尚未来得及跟倪岳细说,之前呈报上去的选址中,也没有这一处。
竟……被眼前这二人发现并抢先一步上报?
第433章 先声夺人
张峦率先选定了皇陵地址,按照李华的想法,那就认同一下,算是附议,跟着上报就行。
这事太简单了。
反正张峦背景雄厚,又有李孜省力挺,我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不料倪岳态度坚决,厉声反对:“事前并未与我等商议,此绝非正常之选……请恕在下不敢苟同!”
不说对错,只说正常与否。
这也是倪岳的思维惯性。
你张峦凭啥来了地方后啥事都不干,我们在这儿辛苦干活,你却不见踪影?你说你跑遍了周边所有地方,谁能证明?结果今天刚一碰面直接就好像下命令般,告知我们你选中的地点,让我们遵从你的意思上报?
那我们这两天不是白干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
虽同为礼部侍郎,但你只不过是个挂职的,徒有其名,我凭啥要听你的?
李孜省一副弥勒佛的样子,笑嘻嘻地问道:“何为正常之选?不知此话何解?我怎么没听明白……张侍郎,你听懂了吗?”
“我……”
张峦苦着脸,心中那叫一个无奈,打量倪岳时,眼神都有些闪避。
都怪李孜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