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延龄指了指卷宗道:“你自己好生瞅瞅……有关李华行贿的证据,其实很明显,他确实曾给梁芳送过礼,而且是多次送礼,数额还不小。但要说他贪赃枉法嘛,到现在为止都没什么实际证据,因为李家家大业大,还不至于说当个官就要拼命往家里捞银子……况且,他本就是花钱当官,当的还是清水衙门的官,就算他想索贿,别人也求不到他门下去啊!”
“不就是当个芝麻绿豆大的官吗?怎么还花银子去买官?哈哈,世间竟有这等蠢人?”张鹤龄在旁边嘲笑。
“什么芝麻绿豆官,钦天监监正乃正五品京官,已经不小了!”
张峦解释了一下,随即狠狠地瞪了大儿子一眼,喝斥道:“不会说话就给老子闭嘴!”
张鹤龄不满地抗议:“爹,你这就不讲理了,我笑话李华,你对我大呼小叫作甚?”
张延龄笑道:“大哥,你不知道咱爹做官也是自掏腰包吗?咱们家可是给朝廷纳了不少银子,一出手就是几万两,你笑话别人的时候,能不能先打听清楚情况?”
“什么?咱们家花银子了?还几万两那么多?不是说咱姐夫当上皇帝,咱家才飞黄腾达的吗?难道我们靠姐夫当官,也得花钱?这也太亏了吧!”
张鹤龄显得很难理解。
虽然他现在有了一定的身份和地位,但家中的经济地位,他却近乎于无。
就连锦衣卫发的俸禄,都揣进了金氏的口袋。
一个未成年的少年郎,并没有获取为自己事做主的资格。
这点,张延龄比他好太多了。
张峦瞪着大儿子道:“闭嘴,你在旁边站着就行,听你说话都能让为父气得少活几年!以后早死的话,都是被你小子给气死的。”
……
……
李华被人押着到了北镇抚司后堂。
见到张峦他便跪了下来,磕起头来更是没完没了。
“好了,好了……”
张峦右手虚扶了一下,道:“快起来快起来,你说咱之前同殿为臣,看你这凄惨样我都觉得心疼。你做点儿什么不好,非做那违法乱纪之事,给自己惹来这一身的晦气?老大,你扶他起来。”
张鹤龄扁扁嘴:“他全身脏兮兮的,老远就闻到股馊臭味,我不扶……我这衣服还是崭新的呢。”
覃云没说什么,连忙走了过去,把未来妻子的伯父给搀扶了起来。
随后又让人给李华去了枷锁。
“你的案子,初步定的是绞刑。”张峦看了看卷宗的末尾,摇头道。
“求张大人救命。”
李华一听,差点儿又要跪下去。
张峦赶紧道:“你先等等,我话还没说完呢……这卷宗太厚了,我没详细看过,也不知道你这绞刑是怎么定下来的。以前给梁芳送礼的人那么多,难道挨个都要诛除吗?也没见杀别人啊……莫非有什么隐情?”
朱骥在旁听了,心中不由在想。
他为什么要死,难道你还不知道么?
还不是因为李华不但给梁芳送过礼,还跟倪岳一起在先皇皇陵的问题上得罪了你跟李孜省?
一旦成为你的政敌,以皇帝对你的器重,那不死也得死了。
本来可以从轻发落,最后承受几年徒刑,或是流放充边就行了,结果……内阁票拟,司礼监朱批,直接就给定了个死罪,但好歹能留下个全尸,且运气好的话能在牢房里住个几年,或许遇到大赦什么的还有机会出去,并不是非死不可。
张峦沉吟了一下,道:“这罪定得重了一些,朱指挥使,你觉得呢?”
朱骥赶紧道:“卑职没什么意见,您说了算。”
“真我说了算?你不会是诓骗我,其实我只能提供一点参考意见,最终的决定权还在三法司那边吧?”
张峦追问道。
朱骥没有跟张峦这个皇帝宠臣说绕圈子的片汤话,直接给出建议:“您老要是觉得罪定重了,可以重新审一番,再给提报上去,陛下还是愿意倾听您的意见的……”
旁边竖起耳朵仔细倾听的李华,心中一阵激动。
原来我的死罪还能有商量余地?
你们在这儿谈上几句话,就能决定我的生死?
唉,要真这么简单,那我先前的罪岂不是白受了!
我这是招谁惹谁了?
张峦埋头翻了翻案宗,从头到尾粗略看了一遍,终于道:“确实没什么大的罪行,判死过了,那这样吧,贿赂之事,罚点儿银子……但也不能罚得太少,总归得表示表示。李监正,你觉得呢?”
原来绞刑通过罚钱就能解决?
李华心想,这感情好,反正我家里有的是钱,只要能救回自己这条命,再多钱我也愿意出。
心中正为死里逃生而庆幸不已,他突然想到,眼前的张国丈真有这么大的权力,一言就能定他的生死?
本来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信的,但想到当初自己非要执意站在倪岳那边,跟张峦作对,才导致今日的悲惨下场……李华心中便觉得,我现在不听张国丈,又该听谁的?
除了张国丈,还有人能救我吗?
就在李华心中百转千回的时候,张峦又看着朱骥,吩咐道,“既如此,那就把人给放了吧。”
“啊!?”
朱骥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赶紧凑上去,低声提醒:“张先生,案子您可以往上报,但直接放人的话,只怕……”
张峦右手在案桌上重重一拍,朗声道:“我看过了,他不过是行贿的数额稍微多了些,但受贿的人都没定死罪,总不至于把行贿的先给绞了吧?
“既不用绞,也不用流放,那先行回家去等候消息,有何不可?总不至于人回家后,就跑路了吧?”
朱骥打量李华,似乎在说,还真有这种可能。
“李监正,你会跑吗?”
张峦一脸认真地问道。
李华已是感激涕零,心情非常激动,他红着眼睛道:“自然不会。”
张峦微微一笑,道:“我也料想你不会……天大地大你能跑哪儿去?之前你面临生死抉择,跑了尚还说得过去,现在不用死了,作何要跑呢?
“朱指挥使,咱做人还是行个方便为好,我看了罪臣名录,有很多传奉官都涉及到给梁芳送礼,真正被拿下定罪的也是少数,实在没必要因此而为难李监正。”
朱骥脸色依然有些为难,并没有马上应允下来。
“出了事,我担着。”
张峦拍着胸脯打包票,看向朱骥的眼光已有些不善,问道,“这下总该行了吧?”
朱骥哪里敢得罪张峦,赶紧解释:“张先生,您老误会了,卑职并非此意,既然陛下派遣你来主办此案,您的意见其实就是最终裁决,我等自然应该遵从。但是……就这么放出去,也没提前通知到外面,一应程序都未及处理,只怕……”
“这样啊……”
张峦显得很随和,摆手道,“朱指挥使,你把我的审结意见写成公文,发往通政使司,等待陛下最终批复,然后通知到各衙门,表明李监正并不是越狱,而是回家等结果。”
随后他又转向覃云,吩咐道:“覃千户,你找人去李监正家里通知一声,让他们来此地接人。正好李监正你先在这里候着,我走的时候,你与我同行,一起出北镇抚司衙门便可……找人给他搬把椅子过来。”
李华一听,心说,还有这种好事?
前一刻我还是罪犯,现在我就是您老的顾问了?
直接罪犯变法官?
朱骥显然没心思去跟一个李华计较,马上派人把椅子搬过来,让李华可以坐下来。
李华那叫一个坐立不安,急忙道:“罪臣站着就好。”
朱骥厉目一瞪,喝道:“张先生让你坐,你就坐,在这里不要绷着……要是有事问你,你如实作答便可。”
“是,是。”
李华赶紧应声。
张峦笑呵呵道:“李监正,怎么进北镇抚司一趟,我发现你与以前不同了呢?”
李华心中很是苦涩。
可不是么?
以前我可以有主见,但进了监狱,尤其还是诏狱这种神憎鬼厌的地方,面对那么群不讲理只知道盘剥压榨我的狱卒和锦衣卫,我除了遵从命令还能干嘛?
现在都形成条件反射了,但凡有穿官服的人跟我说话,我都得陪着笑脸躬身领命。
大概只有这样,我才不会吃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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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9章 通情达理
“张先生,第一个案子已经审完了。接下来,您要提审哪个犯人呢?”朱骥问道。
张峦看着厚厚一沓案宗,微微皱了皱眉:“这儿关押了很多人吗?”
“是。”
朱骥点头道,“确实不少,但多数都只是小鱼小虾,要不……您先把最受人关注的,有关梁芳和彭华的案子给定下来?”
张峦不满道:“嘿,哪有一上来就直抓重点的?今儿能把小鱼小虾的案子理顺,我就谢天谢地了……哦对了,这个人是谁?”
说罢还指了指最表面那个卷宗。
朱骥凑上前看了一眼,赶紧道:“乃张善吉,前给事中。刚下诏狱没几天。”
“张善吉……哦,我想起来了,头些日子还在朝会上对我吆五喝六的,现在就被下诏狱了?”
张峦诧异地问道,“怎么他也涉案了?给梁芳送礼?不会吧……先前他还义正词严痛斥我是奸党呢。”
朱骥摇头道:“张善吉牵涉的并非梁芳案,乃邓常恩案。”
张峦有些吃惊,问道:“邓常恩?他人呢?”
“已经问了死罪,头几日……刚死在牢里。”朱骥道,“本来说,要跟继晓、赵玉芝等人一起被问斩,结果受不了刑罚,暴毙了……”
“啊!?”
张峦目瞪口呆,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地问道:“这……这就……死了?”
朱骥以为张峦对邓常恩的死存在怀疑,不由谨慎地回道:“您老是要亲自过问案情吗?尸体搁在地牢的停尸房中,主要是怕这些精于炼丹和邪门妖法的方士来个诈死什么的……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故特防备了一手。”
张峦一听审案还要去验尸,赶紧摆了摆手:“不用了,不用了,我可没胆子看死人……而且几天过去,恐怕尸体都臭了……”
这话让朱骥不由暗叹。
你还真是实在,大庭广众之下什么话都敢说。
你不敢见死人?
却敢把人弄死?
坐在这样的高位上,你装什么胆小鬼呢?
“原来曾经在朝会上抨击我的所谓正直之臣,也是个贪赃枉法、结党营私的小人,这张善吉怎么有脸抨击我的?唉,这朝中都是些什么人啊?”
张峦越想越气,最后忍不住猛地拍了面前的桌案一把,“嘭”的一声,把正在打瞌睡的大儿子张鹤龄给惊醒了。
朱骥赔笑道:“既如此,那此人的案子,您老得好好审一下。要不要把更详细的案宗调过来,诸如审问和签押过程,一并交给您老过目?”
张峦看了看卷宗,侧头问道:“不都在这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