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国舅 第490节

  “错了。”

  李孜省纠正道,“在我看来,事情恰恰相反,我想继续当官反倒更容易,但想要全身而退……那么多曾经被我得罪过的人,怎会轻易放过我?一旦我失去权力,手头没了仗势,他们谁不想拿捏我?”

  庞顷道:“看来道爷早有了打算。”

  “靠,我打算什么了?你不会是想说,我如此琢磨的原因,是想继续当官吧?”李孜省气恼道,“我现在是问你意见,花钱养你这么久,正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是让你出谋献策,而不是听我说!”

  庞顷继续道:“那您也得想想,张国丈能帮您获取什么……”

  “呵,他能帮到我的地方可太多了,能得到新皇的信任,还能维持现在的官职,甚至以后我还能继续在朝呼风唤雨!但我自己也知道,若是还像以前那般独揽朝纲,不用大臣参劾我,连来瞻都不会容忍。”

  李孜省说到这里,脸上满是无奈之色。

  庞顷笑道:“看来您早就想明白了,那明日你可以去见他了。”

  李孜省道:“你琢磨半天,就给我推演出这个?”

  庞顷道:“道爷,这还不够吗?你自己需要什么,他能给您什么,这就是您明日去见他的目的。”

  “看你说的,我明日就不能去探望一下他的伤情,跟他坐下来好好叙叙旧?除了官场上的应酬,我就不能跟他有点儿私交?”

  李孜省气呼呼地道,“炳坤啊,你认识我多年了,我是怎样的人,你难道还不知道吗?名利场上,我是见钱眼开,但那还不是为了满足先皇的私欲?正是因为这个,我才显得不近人情,恶名满天飞。

  “就说这几年,你说我交下谁当朋友了?是彭华?还是梁芳?他们对我到底是防备还是利用?我能有来瞻这个朋友,就算有点儿利益上的牵扯,但大致上我们也算志趣相投,还算半个道士,一路走来不容易。”

  庞顷无奈道:“道爷,您对他是否推心置腹,敝人并不清楚。但人家怎么想的,您真的知道吗?”

  李孜省道:“人心隔肚皮,要说旁人我是揣摩不透的,但来瞻这人,做事不拘一格,看起来吊儿郎当,但绝对是可以值得托付的好友。我相信他能帮到我……且也不会将我丢过墙,在一些事上,我愿与他共同进退。”

第512章 以进为退

  张家。

  入夜后不久,张峦便从外面回来,让正在院子里思考问题的张延龄对这个老父亲刮目相看。

  “你没去玩吗?”

  张延龄迎上前问道。

  张峦一屁股坐下来,把拐杖放到一边,随口道:“已经玩过了,兴尽而归。”

  “……”

  张延龄瞬间无语。

  张峦笑眯眯地看着小儿子,打趣道:“谁说一定要入夜后才好办事的?天亮时做事更有兴致……嘿嘿,我提前回来,这样谁能说我什么?再者,就算再忙,我不是也得回家看看?主要还是这身子骨……吃不消啊!”

  张延龄哭笑不得,将头别向一边,“爹,看来你身体挺虚啊!”

  张峦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是很虚啊,所以为父才会补身体嘛,你给我开的那些方子我要逐一实验下,看看哪个最管用……

  “对了,儿啊,明日为父就要见李孜省了,不知为何,这心中总觉得七上八下的……突然间竟有些惶恐,你说这是咋回事?”

  “今非昔比了呗!”

  张延龄随口回答。

  “也是,为父现在虽只是户部侍郎,但也算是在朝中站稳了脚跟,而李孜省则日暮西山,为父的确是今非昔比了。”

  张峦洋洋得意地道。

  张延龄瞅了他一眼,憋笑道:“我说的不是这个,而是说你这条腿……”

  “咳咳。”

  张峦呛得直咳嗽,怒视小儿子,“你小子这话是啥意思?今非昔比就是说我这条腿不如以前了?我至于为条腿,才会怕见到他吧?”

  张延龄恢复了严肃的神色:“爹,你得想明白,打算帮李孜省帮到什么程度?”

  “尽心尽力吧!总归为父是个心慈手软之人,连李华曾这般曾得罪过我的人,我都想拉他一把,更何况是李孜省?我也知道,这厮不是什么好人,但人家对咱,那是真的没话讲,当初咱们家一穷二白,到京城后能迅速站稳脚跟,他功不可没……总归他对咱没做什么违背良心道义的事情吧?”

  张峦无奈道。

  张延龄点了点头:“我又没说不帮他。但你得想清楚,你能帮到什么程度,或者说,他什么地方需要你帮忙,你自信能帮得了吗?”

  张峦颔首:“是啊,我能帮到他什么?帮他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么?”

  张延龄笑道:“爹,你这人真够奇怪的,刚才还说尽心竭力帮,结果一扭头却只是嘴上说说,连怎么帮都没想好?”

  “咳咳,这不是有你吗?”

  张峦显得很尴尬,“我就是摆明个态度,你知道我心意就行。其实为父也知道,从一开始你就瞧不上李孜省,让我跟他保持距离,且一向都是我去跟李孜省会面,他对我好,未必对你也好,但他始终帮过你姐姐,也帮过咱们家……你总得看顾点儿面子不是?”

  张延龄点头:“爹,你说的也有道理,帮过姐姐,也就等于是帮过陛下,再加上他有拥戴新君的大功。在这前提下,功过相抵,那他是可以全身而退。”

  张峦咋舌不已,问道:“这……他这就……全身而退了?”

  “怎么了?爹,难道你对这结果不满意吗?”

  张延龄先是很诧异,继而一脸正色道,“我得跟你把事情说清楚……你知道要是没有你从中斡旋,且因为跟你交情极其深厚,他李孜省在新皇登基后会面临什么下场吗?”

  张峦摇头道:“你总做那无谓的假设作甚?毕竟我跟他早就认识了,也互相帮过忙!哦对了,你说他会怎样?”

  张延龄郑重其事地道:“若他跟你交情不深,也没靠你完成平稳过渡,那邓常恩的遭遇就是他当下的下场。”

  “死在诏狱里?”

  张峦骤然瞪大眼睛,一脸震惊地问道。

  “嗯。”

  张延龄煞有其事地点头。

  这话他还真不是吓唬张峦,或是故意跟老父亲唱反调。

  历史上的李孜省,没有他这个穿越者的影响,最后不是悲惨地死在牢狱中?

  就算他曾屡次出手帮助太子,甚至弘治帝自己也有意要放过他,但最终还是架不住朝中大把人想让他死,一代权臣也只能憋屈地在狱中死去。

  张延龄继续道:“不过,眼下李孜省可没法全身而退,或者说,他就算想要全身而退,也得建立在稳住他的基本盘上,得等到年底……或是来年,等邓常恩和赵玉芝,甚至是梁芳、韦兴等人的案子慢慢被人淡忘,他再退出朝堂,这才是上上之策。”

  张峦迟疑地问道:“你的意思是说,他现在想走都走不成?”

  “嗯。”

  张延龄再度点头,“他现在要走的话,绝对会出问题……明日你得跟他说清楚,若他还想闲云野鹤,做个逍遥自在的半仙,就得先把眼前的差事给攥紧了。别人都是以退为进,而他李孜省,则只能以进为退。”

  ……

  ……

  次日一大早,张府。

  李孜省亲自登门,这次他是空着手来的,因为他不想让人觉得他是来巴结张峦这个老友。

  为此,他在进门前还对立在轿旁等候的庞顷解释了一句:“送礼不必急于一时,何况来瞻知道我能给他的东西,是他人给不了的……今日我得正式一些,不能显得太过儿戏。”

  张峦为了表示对李孜省的重视,得知李孜省到来后,特意在小儿子张延龄陪同下,拄着拐杖到府门前迎接。

  李孜省与张峦会面,惊讶地道:“来瞻,你这是作甚?你应该回去好好养伤才是,怎能随便下地?”

  张峦笑着道:“李尚书,得知你到来,我岂能不亲自出门来迎接?我这腿脚虽没好,但也差不多了,这几天也经常忙里忙外,也不差多这一次。吾儿,快给你李伯父引路。”

  “是。”

  张延龄笑着在前引领。

  李孜省亲自扶着张峦往里边走。

  二人一起来到正堂,张峦忽然想起什么,看了看左右,一脸好奇地问道:“怎不见庞先生一起进来?”

  “让他在外面等着吧。”李孜省道,“另外,他算哪门子先生?你也不必抬举他了,就当是自家门人,该骂就骂。”

  张峦不以为然,摇头道:“这哪儿行?我跟庞炳坤认识日久,觉得他也算是个人才,可不能怠慢了。”

  李孜省心想,炳坤啊炳坤,你还在那儿佯装没做过铺垫门路的事?

  人家张来瞻都记住你了,感情你离开我,可以直接对接找下家呀。

  “来瞻,这趟来,我什么礼物都没带,但你知道我给你的东西,都不是表面看那么简单。”李孜省先对自己的失礼说明了情况,“且此时我身份尴尬,朝中许多人都在参劾我,我此番登门是以探访你伤情为由,不会碍着你吧?”

  张峦赶紧道:“李尚书怎说见外话?你该来就来,我的府门随时为你敞开。”

  “不行,现在不比从前了,如今你贵为国丈,我只是银台司的管事,地位已远不如你,更何况……唉!”

  说到这里,李孜省重重地叹了口气。

  张峦一看这架势,就知道李孜省已经等不到上饭桌,就打算跟他诉苦谈事了。

  想起儿子的嘱托,张峦一抬手,吩咐道:“延龄,这里没你的事,你先下去,顺带在外边看着,不让他人靠近。为父有话跟李尚书说。”

  “知道啦。”

  张延龄显得一副天真烂漫的样子,蹦蹦跳跳到了门口,回头道:“儿保证会把门口看好,绝对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去吧,去吧。”

  张峦笑着摆摆手。

第513章 知交

  “咱这侄儿可真是一表人才,说句不中听的,来瞻,将来他前途或在你之上啊。”李孜省看着张延龄背影,笑着说道。

  张峦道:“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将来这孩子要真有个好前途,那我就算是死了,也足以瞑目。”

  李孜省不满道:“好端端的,怎说这种话?”

  张峦望过去,目光显得很热切:“李尚书,你有话也可以直言不讳。在我这儿,没什么需要藏掖的。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你尽管开口。”

  “呃……”

  李孜省本来已想好用各种说辞来跟张峦搭上话,慢慢引入核心话题,但未曾想张峦上来就说要帮他的忙,这下可把他给整不会了。

  就算我真的是上门来求你,你也不能把话说得这么直接吧……

  我还有点儿下不来台呢!

  张峦道:“你看,情况是这样的,最近几天,陛下让我督办梁芳和彭华等人的案子,这案子其实已经走了刑部和大理寺的程序,法司定下的乃死罪。”

  “嗯。”

  李孜省虽然没听太明白,但还是点头,“最近我跟来瞻你一样,身体也不太好,多数时候都在家中养病。即便足不出户,但我对朝中事务还是有所了解的。”

  张峦好奇问道:“你了解什么?可以跟在下说说吗?”

  李孜省笑道:“你这是在考校我吗?那我就直说了!以我得知,乃陛下到贵府探望过你的伤情后,回去就在内廷召见朝中重臣,商议了有关梁芳等人的处置事宜,后来陛下就把案子打回刑部和大理寺重审,又在朝会上公开讨论,最后得来的结果却是维持原判,仍旧定了梁芳等人死罪。”

  张峦道:“没错,是我提议陛下,让陛下这么做的。”

  “如此说来,那我便能理解背后的缘由了……”

  李孜省目光热切地看着张峦,“你看是否是这样,你想把事情闹大,让朝中人人都关心此案,这样陛下就有理由重审案情?”

  张峦微微点头道:“是有这层意思在内。”

  李孜省问道:“这也是陛下的意思吧?”

  “是。”

  张峦颔首,“陛下宅心仁厚,认为不该擅杀先皇器重的大臣,否则有违孝道。我也对陛下引经据典,告知他应该宽仁治国的道理,无论谁做了错事,或都并非出自于本心,乃奉命而为,应该……宽以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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