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国舅 第493节

  怀恩微微一笑,这才以催促的口吻道:“陛下看过您上奏的奏疏,知道您对涉案之人一律宽仁处置,将多数人的罪行减免,陛下知道后很是欣慰。但梁芳案,你可得抓紧咯,这两日又没怎么推进了……”

  张峦道:“正在努力。”

  怀恩听到这话,心里在想,你咋这么敷衍呢?

  是我哪里说得不对,激得你要以如此不负责任的态度来应答?还是说你本身就是这么个不负责任的人?

  “那好吧。”

  怀恩起身道,“话我已经带到了,希望您别让陛下失望。先去了。”

  “一路走好。”

  张峦正要起身相送,怀恩赶紧阻拦,道:“张先生,您正在养病,不必亲自送客……您的心意,咱家心领了。”

  张峦感慨道:“我也希望早点儿伤愈,为陛下分忧……怀公公慢走。”

  ……

  ……

  等稍晚些张延龄从外面回来,张峦立即把儿子叫到跟前,将之前怀恩来见他的事说了出来。

  “内阁俩人还不够吗?”

  张峦摇头道,“实在不行,就找个翰林学士入阁,帮忙处置一下政务,我去能干嘛?”

  张延龄不由乐了,笑着打趣:“看来陛下的意思,爹你是听懂了。”

  “你当我是何等蠢人,连这么明显的暗示都不懂?等我自己开口,争取入阁呢……”张峦苦笑道,“可问题是,我连眼下手头的差事都没整明白,还妄言什么入阁呢……进到内阁,就得找人学习如何才能做好一个阁臣,得学习处理政务,如何票拟才能迎合圣意……我这天天当官天天学,今天这个衙门明天那个衙门,哪儿有那么多闲工夫?”

  张延龄笑道:“爹,你这是怕辛苦,更怕入阁后再也没办法偷懒了,所以才不想去,是吧?”

  张峦老脸一红,道:“就算事实是如此,吾儿,你也别揭穿,行吗?”

  “嗯。”张延龄道,“或许真如你所言,升翰林学士,入阁参与机要之事,对你来说不是什么好事。”

  在大明,原则上入阁从翰林学士升大学士,这才算是真正成为辅政大臣。

  但在成化中后期,先后有彭华和尹直二人,以翰林学士的身份入阁参与机务,而没有升大学士,这也使得成化二十三年弘治帝登基后,刘健入阁世仍旧只是翰林学士。

  到了弘治四年,丘濬和刘健才有了正式的大学士身份,成为了辅政之臣,本以为朝廷会由此形成定制,但到了弘治八年李东阳和谢迁入阁时,仍是以翰林学士、侍讲学士身份,使得翰林院学士身份倍增。

  直到正德皇帝登基,以大学士入阁才成为为定制,也正是从那时开始,内阁权力才开始慢慢接近相权。

  张峦喜上眉梢,问道:“连延龄你都觉得入阁不是什么好事,对吧?为父早就这么认定了!

  “劳什子的文官魁首,老子不稀罕,一旦入阁就得天天去文渊阁批阅奏疏,那不跟每天读书一样辛苦?为父这辈子就是吃了读书的亏,到现在做梦都在科举场上,对着题目发呆,经常感觉一阵窒息。”

  张延龄笑道:“爹,你这个自小读书的秀才还怕读书呢?”

  “累啊。”

  张峦无奈道,“为父半辈子都在为科举之事而奔波,你以为不累吗?还是你觉得读书只需要写几篇文章就行了?经史子集你哪样不得学?反正让我去批奏疏、拟票拟这事儿,我是坚决不会干的,在六部哪怕忙点儿都好,反正……咦,你这是什么眼神?”

  张延龄摇摇头道:“爹,你想偷懒的心情我能理解,但你现在所面对的,可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稍微争取一下就可以位极人臣,在朝中自立一个山头。如果你不好好把握,错过这村可就没这店儿了。”

  张峦道:“我只是个生员,后最多只不过是肄业的监生,连举人都不是。你以为我跟你小子一样,是个官迷吗?就算是你,延龄,说句不好听的,你以后当官,没走科举,拿到进士身份,只怕都会很艰难。

  “大明朝任何一个衙门,都是讲出身,论资排辈的。等你跟为父一样,有一天真正入朝当官了,你才知道自己要受多少白眼,那时候或许你也会跟为父一样,觉得当个闲散之人没什么不好!”

第516章 追究

  怀恩见过张峦,随即便回宫去找朱祐樘复命。

  “怀大伴,你是说,岳父他对于入阁之事,并没有显得有多热衷?”朱祐樘听了怀恩的讲述,不由开口问道。

  怀恩点了点头,“奴婢是持如此看法,却不知预感是否准确。”

  这下朱祐樘为难了:“可是……皇祖母一直在推荐,说让岳父入阁,能帮我更多些。我想想也是,岳父计谋百出,经常有好点子,如果有他在内阁,可能会给你们司礼监减轻一些压力,你觉得如何?”

  “这……”

  怀恩讷讷不知该如何应答,一时间竟无比尴尬。

  居然是为了给我们司礼监的中官减轻工作压力,才想到让张峦入阁?

  就怕这人入阁后,只会带给我们更多的麻烦和压力……谁让他是个新人,什么事都不懂呢?

  怀恩赶忙更换话题:“陛下,也不知内阁两位阁臣意见如何,但要是他们能领会清楚的话,或许近日就会把增加阁臣人选之事,拿到朝会上去说。”

  “嗯。”

  朱祐樘点头,“有怀大伴帮忙促成,我觉得事情应该能成。哦对了,梁芳案你有跟岳父提及吗?”

  “已经提过了。”

  怀恩继续汇报,“只是……张侍郎对此好像也有些心不在焉,或是因为最近太忙了,再加上伤情……让他有些力不从心吧。”

  朱祐樘好奇地问道:“受伤的人,不能过问太多的事情吗?如此倒是我没有思虑周到……岳父身上还带着伤,居然还要帮朕做那么多事,的确是很辛苦。这样,要不然这件事你帮忙盯一下?”

  “奴婢……不行的……”

  怀恩急忙推脱。

  一旁竖耳倾听的韦泰心里琢磨开了,还有你怀恩不行的时候?

  莫不是你觉得梁芳的案子太过棘手,一边催张峦办事,一边却嫌人家办事不够有效率,现在让你去办,你就推三阻四吧?

  朱祐樘细细一琢磨,微微颔首道:“也是,怀大伴你肩负的差事也不少。那就让老伴去办理吧。”

  “是。”

  一旁心不在焉的覃吉赶紧应了一声。

  朱祐樘又道:“岳父做人做事都很宽容,相信由他出面审结案子,能让世人知晓,我并不想擅自更改父皇时的一些决策,另外……把这份奏疏也发还回去,然后告诉那些个御史言官,我不想再听到类似这些话了。”

  说话间,朱祐樘拿起一份奏疏,递给了怀恩。

  怀恩接过后,瞅了一眼就想起来了,这是前几日,有人呼吁要彻查朱祐樘生母纪妃之死,以及追究万家人责任的奏疏。

  一群文官,看起来是在仗义执言,但根本上是为了迎合和讨好皇帝,并不是真心为皇帝的利益着想。

  而朱祐樘恰恰是那种被人打了一棍子,还替打人者说好话的人……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生长环境决定了,他要是没有这良好的心态……早死一百回了。

  这心态是之前朱佑樘身为太子时,安身立命的不二法门,只是在当上皇帝后,还以这种心态面对世人,就显得有些太过愚蠢。

  有权力不用,那是傻子!

  但朱祐樘就是能做到始终如一,反正他的性格都已经定型了,你们只管来虐!

  “岳父家里都还好吧?”

  朱祐樘处理完手头所有事情,最后又问了一句,这才道,“最近我这边也没什么能馈赠张家的,父皇留下来的宝贝,有些我这边实在是用不上,就给岳父送过去吧。还有,让各地的贡品暂且都停一下,不必再劳民伤财了。”

  ……

  ……

  “陛下宽仁之心,可鉴日月,对张国丈的关心更是无微不至,让人感慨。”

  回到司礼监后,覃昌忍不住笑着说了一句。

  此时韦泰这个名义上的一把手不在,只有怀恩和覃吉跟着一起进了值房。

  怀恩微微皱眉,问道:“陛下最近有查看过宫里内府的库藏物品么?”

  “是。”

  覃昌点头道,“乃我陪着一道去的,在那儿见识了不少珍宝,多华而不实,要是拿到市面上,恐怕价值连城。”

  覃吉立即提醒:“也未必,先皇时,不是还……”

  说到这儿,突然见覃昌猛给自己打眼色,赶紧收声不言。

  怀恩皱眉问道:“还怎样?”

  “怀公公,不必打听那么多。”

  覃昌想揭过这个话题,掩饰道,“先皇已不在了,陛下为先皇整理遗物,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

  怀恩言辞显得很激烈:“一个人懈怠正事,往往是从专注于杂务,或是玩物丧志开始的。绝对不能让陛下有沉沦的机会。”

  “这话……”

  覃昌听了瞠目,一时有点儿难以应对。

  还是你怀恩敢言,连当今圣上都敢这么评价,终归是你牛逼,我就权当没听到,也不会主动去参劾你。

  当然覃吉是否要举报,那就不关我的事了。

  怀恩旋即又瞪着覃吉问道:“你说先皇时如何……?”

  覃吉被问得很尴尬,但因这话头是他挑起来的,只能硬着头皮道:“先皇末期曾找李孜省等人,将宫里一些藏物,尤其是各地购买来的贡品,拿去变现,但没几个人买,价值连城更谈不上。”

  怀恩诧异地问道:“我为何不知有此事?”

  覃昌无奈道:“不都说过了么,那是先皇时候的事?那时你又不在京城,怎会知晓得这么详细?

  “再者说了,变卖宫中贡品,怎么也得在机密中进行,难道还会有人公开宣扬不成?先皇驾崩后,这事就再也没人提了。”

  “是李孜省拿去变卖的?”

  怀恩皱眉问道。

  覃昌这下不悦了:“你真要打破沙锅问到底吗?这对你有何好处?”

  怀恩皱眉道:“问个清楚,难道不对?”

  “这……”

  覃昌犹豫了一下,想到怀恩深的小皇帝器重,这才耐心解释,“当时名义上是李孜省负责变卖,但其实还是咱那位张国丈给卖出去的,甚至还因此结交了英国公等买主,为后来陛下登基,创造了相对稳定的外部条件。”

  怀恩惊讶地问道:“你是说,那位张国丈,一早就跟京师中掌兵权的勋贵有往来?”

  覃昌不以为意道:“先皇给安排的差事,我等内臣能过问吗?换作任何人,都不敢轻易去变卖宫中贡品吧?就算世人都知道那是贡品,但先皇非要追究的话,就推说是失窃的,谁还能如何?结果人家张国丈就愣是卖出去了,各方都很满意,先皇为此还嘉奖过张家……”

  怀恩赶紧又问:“当时张国丈到底变卖了多少?进项又是如何上交的?”

  “这……我们不清楚,也管不着。”

  覃昌无奈地道,“事情都过去好些时候了,差不多快半年了吧?”

  覃吉道:“没那么久,也就四五个月。”

  怀恩皱眉不已,问道:“你们两位,就不觉得其中有何不妥吗?”

  覃昌叹道:“怀公公,你是不知道当时的情况,那时候说李孜省是一手遮天,怕是没人敢反对。能在李孜省的威压下过活的,要么是万安和刘吉那种不要脸的,要么就是张国丈这样能做到左右逢源的……你以为当时的政治环境不够险恶吗?”

  “难怪!”

  怀恩由衷地发出感慨。

  覃昌好奇问道:“难怪什么?”

  问完后又后悔了,这问了怀恩能作答吗?别自讨没趣!

  不料怀恩很坦诚,直接应答:“难怪张国丈出手不凡,动的都是梁芳、彭华这般大人物,却唯独对李孜省法外开恩,甚至提都不提李孜省之事。看来他们除了公务上有往来外,私交也甚笃。”

  覃昌笑道:“您才知晓呢?不是还有传言说,太子妃入宫应选时,也是得了李孜省相助?”

  怀恩不满地质疑:“就因为这个,李孜省这般把持朝政、为非作歹的朝臣,就能将他放到一边,不予理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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