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国舅 第51节

  “问吧……都说了,千万别见外,反正这儿就咱们三人,你说什么都不打紧。”

  李孜省确实有些生气了,但他还是竭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笑着调侃道:“连泰山地动这么大的事,咱都能私下说,还有什么不能讲的?”

  张峦点点头,道:“那在下就说了……得病之人,是不是宫里那位万贵妃?”

  沈禄霍然站起,喝斥道:“来瞻,别乱说!”

  “抱歉!”

  张峦赶紧俯身致歉:“请恕在下失言。”

  李孜省却伸手,将二人的对话叫停。

  但见李孜省阴沉着脸,半晌后才说道:“来瞻,你讲的没错,这条子上所列正是宫里那位万贵妃的病案……

  “我知道你想把女儿嫁入东宫,而万贵妃素来与太子不睦,所以你才不想趟浑水?”

  沈禄怔立当场。

  他顿时觉得,自己跟眼前两位完全不是一个段位的。

  人家所聊内容,太过高深莫测,且关乎皇室,更关乎国家大事。

  这么一看,似乎他只适合当个跑腿传话的。

  张峦正色道:“并非在下有意推辞,实在是这病不好治,药石只能起到辅助作用,不一定见效,往往还费力不讨好,最好的方子也不过就是静心调养。毕竟肝脾之疾,病去如抽丝,急不得。”

  李孜省见张峦说得头头是道,与从太医院那儿打听到的情况几无二致,当即点头:“你说得很对,若你实在没把握,那这事你还是不要掺和进去了,毕竟你想把女儿嫁入东宫,以这层身份来说,未来一定会被人拿来说事。”

  ……

  ……

  张峦见过李孜省,依然是由沈禄送归。

  出了李府大门,尚未登上马车,张峦道:“不必劳烦汝学你大驾……我自己回去便可。”

  沈禄笑道:“这怎算劳烦?既是我替李侍郎请你前来,自然也要送你回去。”

  “你又不顺路。”

  张峦嘴上推辞,其实心里却很享受这种车接车送的待遇,不过临上马车前,他还是想到一件事,不由问道,“汝学,先前李侍郎那番话,不知是何意?”

  “什么话?”

  沈禄不解地问道。

  “就是劝我不要掺和,说或会被人拿来说事。”张峦道。

  沈禄笑答:“有时看你思路清奇,好似处处都能料事于先,怎有时候又问出这般近乎痴愚的问题?”

  “嘿。”

  张峦显得很惭愧,“我毕竟刚来京师不久,很多事都懵懂无知。”

  沈禄道:“刚来京师不假,但你做的事可是惊天动地。难道你没听出来,李侍郎已表明会全力相助咱侄女应选太子妃?

  “你今日出面为万贵妃治病,就算倾尽全力,但凡没把人治好,将来你与太子结了姻亲,旁人会不会就说你预谋在先?”

  “啊!?”

  张峦一脸惊惧之色:“难道会有人说我蓄意谋害宫里的贵主?”

  沈禄笑着摆摆手,道:“这宫里的情形一向如此……与自己存在利益牵扯之事,一定要尽可能避开,而你既有心让自家小女应选太子妃,在万贵妃的事情上就要避嫌,其实李侍郎想得比你深远得多。”

  张峦这才明白其中深意。

  突然有点感动,李孜省这是充分为自己考虑啊。

  他惭愧笑道:“说得好像小女应选太子妃,说选就能选上似的……跟皇室联姻,那要何等的气运加身?”

  沈禄道:“换作一般人,那自是很难,可你有李侍郎相助,那成功的机会就相当大了。再说了,令嫒已跟太子暗中通过信,太子也给她写了回信,彼此有了好印象……以后真要飞黄腾达了,可别忘了咱这些人。”

  “哪里……哪里……汝学言笑了,我到京城后,多番承蒙你照拂,这些日子也幸好有你相助,才能事事顺利……有什么事你尽管吩咐。”

  张峦用力拍着胸脯,一副仗义的模样。

  沈禄笑看张峦,并没有太过担心。

  以沈禄对张峦的了解,此人虽然有时候说话做事不靠谱,但为人还算仁厚,至少到现在为止还没做过忘恩负义的事情,值得他投资。

  “走走,上车,上车,李侍郎的府门口可不是长聊之所,咱有事马车上讲。”

第76章 老而弥坚

  紫禁城。

  清宁宫。

  这里是成化帝之母周太后的居所。

  老太太最近几年不太喜欢管事,清心礼佛,平常无论是儿子朱见深,或是孙子朱祐樘,对她都非常孝顺,但她并不喜欢目前皇宫内苑的氛围,尤其是宫中有个跟她同岁的万贞儿,儿子找个跟老娘年纪一样大的妃子,且这妃子还宠冠六宫,她心里能舒服就怪了。

  这天她刚礼佛出来,清宁宫侍奉太监陈贵便走上前来,行礼后示意有话要对周太后讲。

  周太后摆摆手,环侍一圈的宫女都恭敬退下。

  随后周太后发问:“那女人又在闹幺蛾子吗?”

  陈贵是御用监太监,平时也负责清宁宫日常管理,但主要任务却是在皇宫中充当周太后耳目。

  “老祖宗,您误会了,最近安喜宫那边还算太平,唯一不同寻常的是太医院的人进出越发频繁了。”陈贵道。

  周太后冷笑不已:“真当哀家不知她抱恙在身?都是富贵病,气大伤身,她还没个觉悟……不是安喜宫,那又是哪儿的事?”

  “东宫。”陈贵道。

  周太后收起轻慢之色,蹙眉不已:“小皇孙最近确实没来请安……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贵道:“陛下不许太子来清宁宫。”

  周太后脸色难看,随后问道:“东宫出什么事了?莫非还有人乱嚼舌根,说陛下要易储?”

  “不是。”

  陈贵摇头道,“乃太子殿下与宫外之人交通信件,由钦天监的人暗中传送,先前有几封信不清楚,这次宫外来信,奴婢让人誊录了一份,请太后娘娘亲阅。”

  “胡闹!”

  周太后斥道:“太子难道不知道自己的储君之位岌岌可危,在这节骨眼儿上还与宫外人通信?

  “是谁?东宫那些讲官吗?”

  陈贵被周太后的气势压得几乎喘不上气,赶紧把手头誊录的信件递了过去。

  周太后打开略微瞥了一眼,摆摆手道:“年纪大了,老眼昏花,看不清楚……唉,人上了岁数就要认命,扑腾得越厉害就越容易出问题……你来读吧……”

  陈贵听出来了,周太后这是“指桑骂槐”,或者说是指着自己骂万贵妃呢。

  因为二人同岁,如今不服老的那个人显然是万贵妃,而不是自诩清心寡欲的周太后。

  随即陈贵便将信的内容,低声念给周太后听,等读完又将信纸递了过去。

  周太后接过信纸,看都不看直接丢到一旁的炭火盆里,誊录的信很快就烧成灰烬。

  “奴婢也是怕出事,这才誊录下来,跟老祖宗汇报。”陈贵道。

  周太后道:“你誊了才是给东宫找麻烦……本来事情不怎么样,没人关注,你倒好,直接送我这儿来了……这样岂非很容易被人抓住把柄?”

  “啊……”

  陈贵一副如梦初醒的模样,赶紧低头道歉,“是奴婢思虑不周,请老祖宗恕罪!”

  “下不为例。”

  周太后淡淡一笑,“不过也无妨,信里毕竟都是些小孩子家家的话……小皇孙到底认识了什么人?

  “看这信,认识不是一天两天了,哈哈……这算是鸿雁传书吗?真有趣!”

  陈贵掩口笑道:“奴婢不知,但看起来,此人才学倒是不错,都跟太子写诗词了。”

  “那首词出自哪儿?”

  周太后道,“伱再念一遍给我听听。”

  “这……”

  陈贵心想,你老还真会出难题。

  词是那么容易背诵的吗?

  周太后嘴角上翘:“你不知道,小皇孙一定知晓,与人舞文弄墨倒也无妨。就算是皇上知道了又何妨?

  “不过,要是照这情形发展下去,就怕后续信中会来个劝进什么的,那可就把小皇孙害了。

  “太子到底没多少为人处世的经验,就是个品性纯良的乖孩子,最架不住的就是有恶毒心肠的人借题发挥。”

  陈贵道:“那要不要……提醒太子一下?”

  周太后道:“盯着点就好,后续再有什么书信,把大致内容记下来,告诉哀家便可,不用每次都誊录。

  “只要写信之人良心不是被狗吃了,咱们就不干涉,权当乐子看。嘶……”

  说到这里,老太太仔细琢磨了一下,似乎突然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怎么先前那信里表现出的意境,跟个小姑娘悲秋伤春似的,有些太过儿女情长了啊!”

  陈贵道:“据说是女子所写。”

  “这倒是稀奇……不知写信的女子出没出阁?随便一个女子就能与太子互通信件,钦天监的人在搞什么名堂?”

  周太后眉头紧锁。

  陈贵道:“尚且不知。”

  “钦天监是李孜省的地头吧?难道是他闹出来的事情?最近李孜省有什么动静?”周太后问道。

  陈贵继续道:“那位李大人,先是跟陛下说宁夏有地震,果真就发生了……”

  周太后插嘴:“这事哀家也听说了,堪称神奇。”

  “后来,李大人又说泰山会发生地震,事情也迅速在京师传开了,具体日期就在后天,陛下听说此事后,这两天已在布置斋醮事宜。”陈贵道。

  “哦?那他倒是间接帮助了东宫。”周太后可是人精,她从这繁复的讯息中发现李孜省别样的意图。

  陈贵道:“莫非是李大人找人往东宫去信,暗中联络太子?”

  周太后冷冷一笑:“若如此,李孜省真是狗胆包天,既邀宠于圣驾前,又想献媚东宫,感情天下间的好事都让他占了!”

  陈贵心说,您老人家这是对李孜省有很大意见啊。

  谁知周太后话锋一转:“不过忠于陛下,也忠于太子,就等于是忠于大明,比那些心怀鬼胎的人要好许多。

  “朝中文人都说李孜省把持朝政,哀家也没见他如何。回头跟陛下提一句,把人叫到清宁宫来,在这里也办一场斋醮。”

  “太后娘娘,您……”

  陈贵很想说,您老是礼佛的,居然也搞道家跳大神那一套?

  周太后笑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嘛……哀家正好近来心绪不宁,这宫里莫不是有大事发生?最近喜鹊怎不叫了?”

  说着,周太后站起身往殿门方向走,好像要出殿去看看喜鹊。

  陈贵跟在后面,一脸无奈:“老祖宗,这都寒冬腊月了,喜鹊都迁移到温暖的南方去了,看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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