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们不敢抬头去细看皇帝的容貌,
在那冠冕垂珠的遮挡下,即便是天子近臣,受到恩准可以抬头跟皇帝对视,也是难以看清的。
所以一看到镜子里的自己,皇帝惊讶的发现——
“我怎么有白头发了?”
“我的眼睛边上,怎么生出皱纹了?”
他捧着镜子,瞪大双眼,然后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里面的人鬓边有些花白了,
胡须张扬的长着,修剪得很整齐,可还是掩不住主人的疲惫。
就连发出的声音,都有些劳累后的嘶哑。
何博就在旁边说,“对吧,你现在可难看了!”
他又从自己深不可测的胸肌里掏出来一壶水,递给皇帝,让他润润嗓子。
皇帝沉默着喝了水,仍旧看着镜子。
他恍惚想着:
怎么会这样?
天子怎么会是这副容貌呢?
何博拍了拍翅膀,扇起的风吹过皇帝的脸庞,让后者清醒过来。
他听到黑鸟对自己说:
“不要磕药了。”
“早睡早起身体好。”
“不要跟儿子闹腾了,有事就说出来嘛,不高兴就揍儿子一顿,憋着干什么?”
“难道你真的要搞到父子相怨的地步,才后悔没能跟儿子坦诚相见?”
皇帝动了动嘴,最后没有说什么。
他浓厚的胡须在风中舞动起来,冠冕的珠串也在摇摆。
他放下了镜子,没有还给黑鸟,将之收入了自己的怀里。
“对了……”
黑鸟的两根头毛也跟着一颤,仿佛从远处感应到了什么。
“还得恭喜你,正式做祖父了!”
何博能“看”到,遥远的咸阳城里,
苦苦等待多时的扶苏终于放松下来,
禁闭的房间中,传出了响亮的婴儿啼哭。
再透过门窗,
年轻的母亲用仅剩的力气怀抱起孩子,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来。
“是一个小男孩哦!”
皇帝闻言,神色动容了起来。
……
封禅结束,
皇帝返回了咸阳。
他在进入咸阳之前,
就派人去通知长公子扶苏,说禁足的命令解除了,并且要求他来接驾。
扶苏赶过来,很恭敬的在皇帝面前叩拜。
在被禁足的这段时间里,
扶苏看上去有些瘦了。
不过某只嘴巴漏风的黑鸟已经告诉过皇帝:
这可不是因为扶苏忧惧父亲的责罚导致的,而是先照顾怀孕的妻子,再照顾刚刚出生孩子给累出来的。
扶苏延续了他母亲的德行,是个温柔的人,也很爱护自己的家人。
比起某人可好多了!
皇帝默默的看了长子一会,
就在群臣担心皇帝会再次斥责长公子的时候,就听到皇帝说:
“扶苏!”
“上车!”
扶苏震惊的抬起头,看向自己的父亲。
这次,
皇帝没有佩戴冠冕,
父子之间毫无阻碍的对望着。
皇帝因此忍不住想:
哼!
扶苏和自己,还是很相似的嘛!
“来!”
皇帝挥了挥手,让扶苏登上自己的车架。
然后,
父子俩静静的乘车,驶向咸阳宫中。
“给孩子取名了吗?”
就在扶苏觉得气氛很奇怪的时候,他听到父亲威严的声音响起。
“还没有……”
那个孩子一出生就很能闹腾,跟他在母亲肚子里的时候完全不一样。
扶苏被他折腾的要死,忙得连取名都忘了。
“那就叫做‘辟疆’吧!”
开拓疆土,
这是皇帝对长孙的期待。
谁让这孩子的父亲,生性就不是个开拓之主呢?
扶苏应下,不知道父亲为何突然对自己这样亲近了起来。
不过,
没吵架就好。
他们父子二人,也的确很久没有这样安静的相处过了。
第236章 迁移
始皇帝二十九年,
灵渠初步修成。
于是皇帝按照计划,征发了五十万人,要求他们南下,继续夺取百越的土地,驱逐那里的蛮夷。
这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大动作。
朝堂上下又为此忙成了一团乱麻。
当然,
这样的举动,也成了儒生们口中“皇帝暴政”的一部分。
扶苏再次向父亲提出了抗议,认为强迫五十万人离乡背井,是非常残忍一件事。
但皇帝对此,难得没有震怒。
或者说,
在他快要生气的时候,仿佛想起了什么,然后克制住了自己训斥的冲动。
他只是让扶苏带着公孙辟疆来见自己。
“坐吧!”
皇帝伸出手,将长孙抱到自己怀中。
才一岁的孩子被喂养的白白胖胖,眼睛滴溜溜的转,一副很机灵的样子。
而且他还很会认人,
性格温柔的父母抱他的时候,他就会故意闹腾。
落到祖父手里的时候,就乖巧的让人怜爱。
所以皇帝很喜欢小小的嬴辟疆。
等对着长孙露出一个笑容后,再对上儿子,皇帝就变回了威严冷酷的神色。
扶苏端坐在父亲面前,挺直了腰板,还是那副“威武不能屈”的君子姿态。
他已经做好了和父亲争执的准备,哪怕这会让几个月以来,稍微缓和下来的父子关系,再次紧绷。
结果皇帝开了口,没有训斥他的不懂事和天真。
他反而向长子说起了自己的原因:
“扶苏,秦国统一天下,已经多少年了?”
“已经三年了。”
“你觉得人心归附了吗?”
“这是肯定没有的。”
扶苏摇了摇头,觉得三年光阴,怎么可能让人认可秦朝的统治?
皇帝又问,“那你觉得朕颁布的政令,有什么大的过错吗?”
扶苏当即就说,“修皇陵……”
“那是常例!”皇帝皱眉,让他略过这件事,“修建陵寝难道是过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