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头镇就在长沙北面,距离省城几乎不足三十里地,急行军的话两天就能跨过去。
郑源璹心中不妙,急问道:“湘阴县呢?湘阴县是什么情况,为什么没人通报反贼打来了?”
报讯门子不知道怎么回答,倒是一旁的空壳知府陈三辰说道:“藩台大人,岳州反贼南下,若要节省粮草,加快速度,只会走洞庭湖水路,那么第一站就是湘阴县。如今既然连桥头镇都没了,那湘阴县肯定不可保,整个长沙以北到湘阴县,应该都已沦陷反贼之手了。”
“啊!这可如何是好?”郑源璹一时有些慌了。
他可不是长沙知府陈三辰那样的猛人文官,他是真的一点仗都没打过,让他吟诗作赋,那是他吃饭家伙,让他经理军需、坐镇后方、调度民事,同样也能胜任。
可现在反贼快要兵临城下,这特么要怎么办?
陈三辰有些看不下去,只能提醒道:“藩台大人,反贼兵临桥头镇,应当立刻召集城中的军民,多多准备金汁、擂木、落石在内守城器械。再去信两封,向常德府的荆州将军、辰州府的巡抚大人,跟他们请兵求援,再勒令城中大户捐输钱粮壮丁,协助守城。”
有专业人士提醒,郑源璹总算缓过劲来:“北枢(陈三辰字)说的对,就这么办!”
才过不到两日,汉军自桥头镇一路沿江南下,很快大军兵临长沙城。
城楼里,郑源璹一眼望去,全是红拉拉的一片,又有赤色汉字旌旗随风招展,位于后方军阵一杆巨大显眼的主帅大纛立在其中。
“这……这起码得有好几万人吧?”郑源璹看得头皮发麻,得亏屁股下有张椅子,要不然怕是得当场瘫倒在地。
汉军居然一下子来了好几万人,后面似乎还有更多车马人流正在汇集赶到。郑源璹不是汉军将帅,自然看不清汉军的民夫、正兵差别,能看清也没什么用。因为汉军已经给民夫都换上了红色号衣,目的就在于夸大己方军势,给长沙府的清兵施压。
汉兵的目的确实达到了,官兵是否恐惧震怖不说,反正郑源璹和陈三辰,他们俩是真被吓到了。
郑源璹惊骇汉军居然来了好几万,怕是对长沙府势在必得了。
陈三辰好点,他能看出来汉军可能用了疑兵之计,但他不敢去赌,也猜不出来汉军到底布置了多少疑兵,是有上千还是上万,亦或是大半都为疑兵。
汉军兵临城下当日,没有着急攻城,而是就地安营扎寨,同时四处砍树、挖掘壕沟炮台、修建营寨。
郑源璹没有因此而放松,反而迅速召集了省城各级官吏,就连没什么关系的长沙、善化两个附郭县衙,都被召到一起来开会。
开会讲什么?当然是商议怎么守城了。
商议了一天一夜,郑源璹以身作则,水米未进,而各级官吏,他们争论来,争论去,愣是没人给出什么好的办法,只能继续征召民夫,扩大守军的兵力,然后等着常德府的荆州将军带兵来救。
长沙府的大户豪绅,他们早在几天前,就同步知道了汉军快要兵临城下。
这些大户豪绅的反应很有意思,官府找他们要钱要粮要人,他们都给了,但同样没有一家趁机转移财产或者逃跑出城,反而是就这么待在城里面。
官府能守住长沙,那汉军就是秋后蚂蚱,蹦跶不了多久。
官府守不住长沙,那汉军就是大势可成,正好可以带资投诚,捞点从龙之功。
就连他们出的钱粮家丁,也是暗地里留下的后手,要是官府能打得过汉军,这些大户家丁自然帮着官兵杀反贼,可要是官府打不过汉军,那他们就会随时起兵反正,帮外面的汉军一把。
数日之后,汉军在城外的炮台挖掘差不多,火炮辎重也都基本到位。而长沙城里的守城兵力,也在几天时间里,靠着城中大户豪绅们的捐输,还有府库的钱粮储备,迅速扩充到了数千大军。
跟外面的几万汉军比,肯定还有差距,但在守城上却是勉强够用了。
打不过也没关系,只要能坚守住,那就能等到常德府的援军来救。
……
有个屁的援军!
常德府早就被围住了。
整整八千汉军,沿着洞庭湖来到常德府以东,在牛鼻滩大举登陆。
牛鼻滩地处洞庭湖与沅江相连,湖江之间的一小块滩涂洲,有渔民、湖匪在此居留。二者的身份其实分的没那么开,可以根据荒年丰年与地方官府的政策来回变换。
遇上了丰年,他们就是渔民,灾年了,他们就是湖匪。
官府不剿匪,洞庭湖水匪泛滥,官府剿匪了,湖匪马上销声匿迹。
也就几年前,有个叫董舒友的水匪头子,野心太大,想要统一洞庭湖水盗,做水上大王,被湖南巡抚亲自调兵剿灭。
白楠这次带兵南下,手上只有八千汉军,硬打常德府肯定打不下来,但他已经提前招抚了洞庭湖的水匪。
没有用什么特别的手段,甚至没有许诺给人封官,他也没那权力。只是承诺汉军打下了湖南,所有水匪愿意上岸的都能分田落户,不上岸的也能减免赋税,不用承担原来清廷的沉苛滥政。
很简单的诉求,自从洞庭湖水匪头子董舒友死后,余下的水匪湖盗就只想安稳活着,就是官府少收点赋税,让他们去做渔民都行。
可惜,清廷不可能答应,水匪不上岸,清廷地方就睡不安稳。但水匪上了岸,那就是地方官盘子里的鱼肉,只能任人刀俎了。
湘西、黔贵苗人就是因此才来回复叛,这些满清官员不仅连年给苗人加税,还故意逼反那些苗人,就为了得到平叛和改土归流的政绩功劳来升迁。
水匪被汉军给招抚,出动了渔船帮着汉军运送辎重不算,还通过沅江河流,直接切断了常德府对外的水网通道。
“啊啊啊!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连水匪都在帮着反贼?这帮水匪难道也要造反?”兴肇已经快要疯掉。
常德知府胡文铨面无表情,心下却是嘟囔,水匪都是水匪了,你还跟人家讲造不造反,那不是搞笑吗?
兴肇发泄了一阵,才召集手下军将,来到府衙大厅开会。
兴肇麾下副都统德福,摊开地图说道:“将军,我们刚刚已经在城外看过,外面的汉军至多不到一万,应该都是从北边的澧州而来,这么点兵力,要攻克常德府城,会非常艰难。”
“所以呢?”兴肇下意识问道。
德福挑了挑眉,说道:“所以,反贼肯定不是为了来攻我们常德,而是在有意分散我们的注意力。”
“分散注意力?”兴肇有些疑惑。
很快,他就不疑惑了,因为他顺着德福的手指,看到了东面的长沙城,还有长沙北面的岳州府。
这俩靠的太近了,澧州汉军能走洞庭湖来攻常德,那岳州府的汉军没理由不能走洞庭湖,去打长沙。
一旦长沙没了,那常德、乃至整个湖南,都得完蛋!
第106章 好大的炮
汉军的意图太明显了,似乎完全不怕常德府这边会猜到。
怕什么?
有着电台可以千里传信,常德府的清军只要一动,那长沙的汉军主力立刻就能知道消息,并做出对应部署。
这已经不是料敌先机,纯粹是军情传递效率上的碾压!
兴肇虽然摸不透汉军的底细,但他明白一旦让汉军打下了长沙,那自己这边还好说,可湘西的十万大军铁定得断粮。
湘西断粮,苗人翻天!
到时候,不止湘西得乱,黔贵、湘南全都得跟着卷入大乱。
没办法,这都是满清自己造的孽,也是雍正开了个坏头,雍正太激进了,为了更快去改土归流,多次对西南地区增兵,还下旨鼓动地方官作恶,好激起西南土目苗人去造反。
把苗人杀光了,就能改土归流了,还能顺道把土司给废了。
一举多得!
狠辣确实狠辣,但有效也是真的有效。
现在湘西的苗人叛乱,实际也是出于类似原因,再不起兵,他们都得被满清朝廷给折腾死。
兴肇知道这样下去不行,连忙派船走沅江水路,打算去往辰州请求援兵。
然而,沅江水路都被洞庭湖水匪截断,这些水匪可能打不过岸上的清兵,但这可是沅江水上,是他们水匪的天下,对付几条势单力孤的报信船只,那还不轻轻松松。
短短两天,兴肇一连派出十几条快船,多被水匪截杀,仅有两条逃回。
“你们说,沅江上面都是水匪?”兴肇强压怒气问道。
逃回的信使好不容易才劫后余生,如今又要面对怒火中烧的兴肇,只能硬着头皮忐忑道:“沅江已经出不去了,一眼望过去全是水匪,他们的船不如我们的大,但胜在数量奇多,还在江里洒了渔网陷阱。我们的大船根本冲不出去,一旦被渔网缠住,就变成了活靶子,只能任由水匪们宰割。”
“那你们怎么回来的?”兴肇再质问道。
信使恐惧说道:“我们的船很小,所以跑的快,大船被堵住,我们趁乱突围,水匪们没有追我们,这才回来了!”
说人话,水匪不想浪费功夫,就没追他们,也可能是故意放他们回来,扰乱城中的军心。
兴肇听闻沉默许久,方才摆了摆手,他没下令杀人,不是老爷心善,纯粹是杀了也于事无补,那么多信使都葬送沅江,就逃回来两条船,水路已经确定走不通了。
陆路……陆路更走不通,汉军可是把常德府城都团团围困,没有围三阙一,而是一道口子都没留。
兴肇左思右想,想不出什么破局办法,只能召集城中官员、将领来府衙开会。
兴肇开门见山问道:“如果现在长沙丢了,常德、辰州、湘西还能维持的住吗?”
常德知府胡文铨摇头:“肯定保不住的,长沙是湖南首府,长沙陷落,就算不等于整个湖南陷落,那也是半个湖南陷落,届时全省人心必定动乱。”
“有什么办法解决?”兴肇再问。
“将军何必明知故问。”胡文铨没好气道。
现在除了搬救兵,没有任何解决办法,常德府城里头倒是有军队。可这些军队都是十足的乌合之众,勉强有些战斗力的,只有兴肇手里的一千荆州满兵,还有余下一千多人的绿营,外加七千多人操练时间参差不齐的乡勇民夫。
满打满算,常德府九千清军,接近一万守军,打围城的八千汉军。
一万打八千,优势宰我!
兴肇又不是傻子,前面惠龄败了,还能说惠龄是草包蠢货,可能打的富志那都全军覆没,这还打个锤子?
兴肇脸色难看:“就没什么别的办法?”
众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先开口。
他们原来的想法,汉兵打下了澧州、岳州,好几个月都没有动兵,应该短期内不会南下了。只待湘西的福大帅扫平苗子,届时什么汉军、白莲教都不是福大帅一合之敌。
泰山之势力压下去,再多的反贼也得灰飞烟灭!
可谁曾想到,湘西的苗子还没平,神勇善战的福大帅居然先不行了。
如今之计,打是打不出去了,勉强守城可能还有些希望。
……
常德府的兴肇自顾不暇,勉强跟围城的汉军对峙僵持。
长沙府城。
汉军已经兵临城下好几天,聂宇终于准备要攻城了,因为攻城巨炮运到了!
不是常规的红衣加农炮,而是新造的巨型攻城炮,炮管口径206.2毫米,常规炮弹直径201毫米,它的发射药重16磅,最多可承受25磅发射药,有效射程约3000码,炮管以15°仰角发射时最大射程3620码。
嗯,没错,看到这里就知道了,聂宇直接把50年后英国人使用的“68磅炮”给抄过来了。
这玩意儿虽然还是前膛装加农炮,但胜在威力大,射速快,性能稳定,还足够便宜。
就这么说吧!这门火炮被英国人开发出来,一直用了八十年,才终于在一战结束后,正式宣告退役。
期间,包括后膛炮问世,也因为无法承受高膛压,导致炮弹出膛速度低,破坏力反而不如这门前膛巨炮。
汉军围城等待攻城大炮的几天里,长沙城中也不是什么都没干,郑源璹在陈三辰的提醒下,已经将散在城里的乡勇、绿营、衙役都集结了七七八八。
陈三辰倒是总算有事情能干了,因为郑源璹不会带兵,就把守城任务全权交托到了知府陈三辰,自己则在后面帮忙调度军需物资。
陈三辰皱眉说道:“藩台大人,这些兵全都不堪大用,上了城墙怕是得出事啊!”
郑源璹摇头:“北枢啊!我岂能不知?但如今情势危急,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不过你放心,这后勤辎重调运,绝对不会出任何问题,谁若敢克扣拖延,本藩亲自斩他的脑袋!”
行吧!上司说到这份上,陈三辰也无话可说,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好在他们脚下的是长沙城,这可不是寻常地方州府,而是湖南省城,城墙经过前后几任巡抚修缮加固,不说铜墙铁壁,也差不了多远。
长沙城墙最矮的部分,都有14米,墙基厚度直接超过了10米,墙顶厚度也有6米。
太平军攻打长沙,前后强攻81天,还折了西王萧朝贵,都破不了长沙城防,只能绕道去打益阳和岳州。
由此可见,长沙城墙防御到底有多离谱,便是棺材炸城墙,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轻松炸开的,顶破天了也就炸个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