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派朱标出巡西安洛阳,考察迁都事宜。
但人算不如天算。
李祺知道,来年开春朱标回来后,就会一病不起,于洪武二十五年四月病逝,仔细算算,竟然只剩下几个月了。
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情,他也只能提前做好准备,以应对即将到来的政坛大变。
况且蓝玉案是个清剿仇人的大好机会,靖宁侯府逼死他三妹妹的事情,他永远不会忘记。
“驸马!夫君!”
临安公主见到李祺竟然出神,又唤了两声,李祺回过身来笑道:“等太子回来再谈,这次进宫父皇可有说什么?”
临安公主为李祺亲手奉上热茶,道:“父皇说最近国子监学子在不断联名上书,弹劾你的官员级别也在变高,不过他都没有理睬,让你继续办案即可。”
詹徽加上那些宗族培养出来的官员都在发力,如同雪花般的弹劾奏章飞往宫中。
但一直没能将李祺逼出来,所以才有了今日国子监学子直接面对面逼宫之事。
李祺知道,皇帝对他这么快就能引来大批士子反对是非常满意的。
他是皇帝手中的刀,若是他和士林一团和气,那皇帝就要降下雷霆之怒。
而现在这种情况,主动权则握在皇帝手中,他想要保李祺,就可以用威望按下不表,想要杀李祺,就可以“顺从民意”。
朱元璋自然也看过蒙元风俗考,对李祺想要做的事情大致明白,接下来只等一个重量级的人物上钩,做李祺的对手即可。
对皇帝来说,任何一个享誉士林的人都可以充当李祺的对手,他的目的是在士林中立起一杆皇旗!
可对于李祺而言,这个人只能是李原名!
所以他搞出了刘三娘子案,要牵连李原名,只是这还不够,此案的作用是打草惊蛇,让李原名生出报复之心,真正的杀招还在后面。
李祺的手指落在一张宣旨之上,上面写着三个铁钩般的字——“继承法”。
“李原名,你这只阴沟里的老鼠,灶台下的蟑螂,永远都见不得天光,这次就让你最信任的学生,来把你赶到青天白日之下!”
……
李府,正堂。
李原名坐在堂中,左右各坐着五六人,有身着官服的,有身着国子监监生服饰的,皆是李原名的弟子。
“老师,李祺步步紧逼,若是再让刘三娘子案发展下去,岂不是纲常不在?道理不存?”
“李祺此番在京中扬名,声势必然大振,那些北方蛮子若是都聚集在他麾下,岂不是道统衰微之相?”
皇帝对李祺的回护之心昭然若揭,而李祺要么在公主府,要么在刑部,无论怎么骂都不露面,让众人无可奈何。
今日前往逼宫,却让李祺扬名,众人越想越气。
李原名没想到李祺没有被逼出来,反而自己的学生先上门逼自己上书了。
他是不想这么快亲自出手的,这样只会让李祺有防备之心,但细细想来,竟然不得不亲自出手。
今日之事他已知晓,李祺的确是有惊人的才华,若是再发展下去,定然是一尊能够聚拢门生的大儒。
尤其是那些本就处于边缘的北方学子,定然会主动拜到他的门下。
他本来以为只要御史弹劾,加上国子监学子联名上书,李祺就不得不现身回应,而后他便能用深厚的学识,将李祺击溃。
但皇帝将这些都压下来了。
今日李原名的学生上门找他出山,是因为大明朝堂上的一条规矩,平日王不见王,但一旦九卿级别的官员亲自上书弹劾,那另外一人就必须要回应。
詹徽之所以不出手,是因为他乃是现任的吏部尚书,出手有结党的嫌疑,让李原名这个已经致仕又有巨大声望的大儒出手,再好不过。
“我等皆是人微言轻之辈,不被上位重视!
老师声望著于四海,德行昭如日月,曾高居庙堂之上,乃是九卿之首,执掌天下礼教,又于士林著书,天下不知多少学子仰慕。
如今天下之人皆在看着老师,若是老师愿意振臂一呼,天下士子必将群起响应,上位必将重视,李祺也不再能躲躲藏藏,只能露面!
老师!
为了朱子之学,为了天下大道,为了纲常伦理,还请老师出山啊!”
这一番慷慨激昂的话,顿时引起众人热血翻腾,齐齐朗声道:“请老师出山!”
可李原名在犹豫!
他揪着自己精心打理的胡须,深深皱着眉头,犹豫不决,难以下断。
他认为自己是筹画的谋士,是帷幄中的利刃,是一言而胜百万军的智者,而不是冲锋陷阵的莽夫,不是持刀泣血的武将。
他在血腥的洪武年间一路走来,身边的人来来去去。
当初在士林中声望远胜过他的宋濂,被流放至死;当初权力远胜于他的胡惟庸被赐死;当初根本瞧不上他的李善长,亦在他的推动下公府覆灭,家破人亡。
只有他最终安然致仕,享受着天下学子的敬仰。
人总是会美化自己,李原名一辈子玩弄阴谋诡计,躲躲藏藏,他只觉得自己聪慧了得,不会觉得自己懦弱不堪。
没想到,临了却被李祺用堂皇大道逼迫到了这里。
古来那些足智多谋的谋士为何只能屈居人下!
因为能够引领天下作为领袖的,要有一马当先的勇气。
阴谋终究是小道。
朱元璋为何欣赏李祺,因为不论李祺怀着何种心思,可他敢于上阵一搏!
李原名往日极是享受学生仰慕的目光,可今日却只觉灼灼若流火。
今日若是不答应众多学子的请求,他可能会大失人望!
又想到那些因为刘三娘子案而牵连下狱的官员,李祺锋刃的寒芒几乎已经要指到他的面目之上。
百般计算,犹豫踌躇,最终李原名还是只能应下,“为师会亲自上书陛下,请求严惩李祺!”
堂中顿时响起一阵欢呼,而后归为齐齐一声:“弟子为老师贺!”
……
吏部尚书府,詹徽正在用餐,管家匆匆走进将李原名决定上书的事情传来。
詹徽感受着铺面而来的寒意,轻声自语道:“资善公,希望你一个人就能收拾掉李祺,若是本官也要出手,那事态可就不容易控制了。”
他担心皇帝的视线会垂落下来。
院中有寒鸦凄切,俄而响起下人驱赶的声音,声声入耳萦绕不绝。
詹徽只觉心中有丝丝寒意。
————
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
相鼠有齿,人而无止!人而无止,不死何俟?
相鼠有体,人而无礼,人而无礼!胡不遄死?——《国风·鄘风·相鼠》
第17章 奉天殿唇枪舌战
天不曾亮时,群臣便已擎着火把聚于宫前,当早已致仕的李原名出现后,无论文臣武官,皆侧目而视。
有大事发生!
东边天际一抹鱼肚泛白,群臣入朝!
九重天阙一开,神皇于累累高阶之上降下雷霆之音。
侍从宦官高呼,“有事启奏!”
李原名从列中迈步而出,叩首,“臣李原名,弹劾驸马李祺,攻讦圣人、逆反圣道,使天下怨声沸腾,累及社稷,当重罚之,以儆效尤!”
文官大多对此事三缄其口,李原名和李祺的争斗,不关他们的事。
武官勋贵一方,则心思各不相同,先前没人会想到,李氏竟然能杀回京城,还搞出这么大的声势。
韩国公府的势力已经被瓜分完了,有很大一部分落到了他们手里,不可能再吐出去。
皇帝威严的声音自上首落下:“传召驸马李祺入宫!”
李原名心中一松,看来皇帝对李祺的回护没那么夸张,否则就该避免让二人见面。
因为这必是一场龙争虎斗,而李祺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李祺若是输了,定然会失去圣眷,刚刚有点起色的李氏将会再次被打落深渊。
李原名若是输了,则一世清名被毁,无论是儒学宗师的地位,还是在士林的领袖地位都会毁于一旦。
这一场争斗虽然不分生死,但注定要将另外一个人踩在脚下,不得翻身。
殿中有袅袅檀香,在寂静无声的殿中直直向上飘去。
……
临安公主府,宫使等在府中。
临安公主为李祺整理好上朝的衣裳,“驸马此去……”
她想要说些什么,最终没再说,只道:“早些回来,妾身和穆儿等你。”
李显穆咿呀咿呀的伸手,他还不会说话,但已经显出了天生的聪慧。
“穆儿,看为父给你博出个堂皇之路来。”
李祺神色肃穆,又在堂中为李家死难的七十三口上香。
走到院中,但见院墙高耸,围着那座青天。
晨间清风抚来,一阵清爽,心中却思绪万千。
自穿越而来,他心知李氏仇恨众多,纵然有皇帝护着,但稍有不慎就是不见天日的下场。
于是步步为营,事事算计。
筹谋数月刺死了刑部尚书杨靖,却得知了礼部尚书和吏部尚书皆是同谋,半分也不敢放松。
但他终究不是陈平那样的阴谋之辈,最终还是决定堂皇正大和李原名决战。
到今日,终于要见得成果。
“待二贼授首,李氏之仇便报了大半,你们也能安息。”
他再不犹豫,龙行虎步的走出公主府,宫使随行,上了马车,回身望去,临安公主带着三个儿子,侯在府门前望着他,眼底透着担忧,面上却是温和之色。
他不再多看,放下车帘,道一声:“走!”
……
自穿越而来,李祺不是第一次来皇宫,却还是第一次来上朝,沿着青石阶抬步而上,望着那巍峨的奉天殿,李祺扶了扶冠冕,顶着满殿群臣的目光,目不斜视的踏入殿中行礼。
朱元璋掩住眼底的笑意,对李原名道:“李卿,既然李祺到了,你便将方才所弹劾的再说一遍,好叫李祺听清楚。”
李祺目光落到李原名身上,平静问道:“不知资善先生方才弹劾了什么?”
李原名回望,高声道:“李祺,圣上任命你为风俗察查大使,是为了让你维护大明江山社稷,不是为了让你倒反天罡,败坏纲常人伦,不是让你攻讦圣人,逆反大道,致使天下失序,阴阳倒转,长此以往,岂非国之不国!”
“李祺你可有话辩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