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镜的背面,刻着一幅繁复精美的“青龙镇守图”!
那青龙的身躯蜿蜒盘旋,龙鳞一片一片,皆是用黄金镶嵌而成;
金鳞的边缘则用细细的银线勾勒,让龙鳞的层次更加分明,看起来栩栩如生。
青龙的眼睛是两颗浑圆无瑕的黑曜石,龙爪下蒸腾的云气,是用光滑温润的玳瑁片巧妙镶嵌的。
再看铜镜的背景,天空的位置细细点缀着无数细小的颗粒,那是用青金石与绿松石拼成的星辰。
铜镜的镜框,更是用上好的象牙雕刻而成。
上面刻着缠枝莲纹,花瓣舒展,枝叶缠绕,纹路细腻流畅,华美绝伦。
啊……,对啊,没错,它就是一面妆镜,谁能说它不是镜子呢?
李大目看看礼单:妆镜一具,蜂蜜两罐,唇角不由抽了一抽。
六盘山牧场的程栋程牧主更是实在。
身材高大,皮肤黝黑的程牧主穿着一件黑色的皮袍,腰间系着一条粗布腰带,一进门就大声嚷嚷起来。
“李账房,俺那牧场除了马可没啥好东西了,就送两匹马给杨执事,让他出行也方便些!”
李大目接过礼单,上面果然写着“三岁口儿马两匹”。
他又看向门口那两匹马,马儿身形矫健,毛色油亮,都是不染一根杂毛的白马。
马背上的马鞍也是用舒适的小牛皮制成的,没有半点金银点缀,显得朴素而实用。
欸?
等等!
李大目揉了揉眼睛,仔细看看,牵着那两匹马儿的是什么鬼?
那是两个明眸皓齿、身段窈窕的少女,而且生得一模一样!
两个少女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穿着一身利落的胡儿装扮。
上身是紧身的短袄,下身是长裤,腰间系着一条彩色的腰带,将纤细的腰肢勾勒得愈发明显。
她们的皮肤白皙,长长的睫毛下,一双大眼睛灵动有神,笑容甜美,透着青春活泼的气息。
李大目看得有些发愣,实在的程牧主咧开大嘴,露出了两颗标志性的大板牙。
“李账房,那是两个马婢,不仅精通饲马、驯马,就连养护马具也是一把好手。
俺想着,既然赠给杨执事良驹,岂能不附上伺候马匹的人呢?
这样杨执事也省得再费心找人照料马匹了。
而且等将来杨府有了女主人,她们还能为夫人牵马坠镫,多方便啊!”
李大目木然点了点头,说的对,程牧主这番话有理有据,无可挑剔啊!
送马附赠马婢……,我想吃醋了,谁送我点饺子?
看着两个胡儿装扮、青春逼人,笑容比春日阳光还要灿烂明媚的少女,李大目忽然觉得自家小檀都不香了。
……
端午当日的丰安堡,朱漆大门敞开着。
门檐下悬挂的五彩流苏随着微风轻轻晃动,透着几分节庆的热闹。
只是今日踏入院门的,并非寻常宾客,而是杨灿麾下各田庄的庄主与牧场的牧主,皆是需向他俯首听命的下属。
既是一方主事的上司,杨灿自然不必降尊纡贵地亲自到门口迎候。
按照世家门阀的待客惯例,这种引宾知客的差事,本该由府中的大管家担任,既显主人的体面,也能让宾客感受到周全的礼遇。
可杨府实际掌事的大管家,是年方二八的小青梅,姑娘家家的,不方便。
而名义上挂着大管家头衔的是豹子头程大宽。
这位爷一身蛮力,舞刀弄枪是把好手,可偏偏是个不通文墨的粗汉,说话嗓门比铜锣还响,让他去迎客,实也不妥。
两人皆非合适人选,于是张云翊这位前丰安庄庄主,便顺理成章地做了知客。
张云翊倒真是个能屈能伸的人物,要搁春秋,起码是个小勾践。
他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周旋于一众宾客之间,言辞得体,举止从容,落落大方。
被人逼着杀叔弑子,断了宗族臂膀,夺了坞堡财产,如今还要为昔日平起平坐的同僚做知客……
杨灿这手段……
几位庄主和牧主看着张云翊谈笑自若的模样,只觉不寒而栗。
太可怕了,这张云翊竟被调教成如此模样!
……
后宅内,杨灿正对着铜镜更衣。
一身崭新的玄色深衣袍服,衣料是上好的蜀锦,在窗棂透进的天光下泛着细腻的光泽。
衣料上织着暗锦云纹,不仔细看几乎察觉不到,却透着一股低调内敛的贵气,恰好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
“你们先下去吧。”
杨灿摆摆手,伺候更衣两个丫鬟便屈膝行礼,捧着换下的旧衣,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已经候在门外的亢正阳这才快步走了进来,顺手将房门掩上,隔绝了外间的声响。
“庄主,四辆空车刚出庄,就有尾巴跟上去了。”
杨灿对着镜子,轻轻将衣襟上的褶皱抚平,铜镜里清晰地映出他唇角勾起的一抹似有若无的弧度。
“昨日他们才‘敲山震虎’,今日我就急急派出四辆空车,这般欲盖弥彰的举动,他们若不起疑,反倒奇怪了。”
“庄主神机妙算!”
亢正阳眼中闪过一丝钦佩,连忙补充道,“属下怕他们心思不够活络,还特意嘱咐二弟。
让他赶车出庄时故意放慢速度,过岔路时多回头张望,做出一副遮遮掩掩、生怕被人发现的模样,务求让他们疑心更重。”
杨灿从镜中看向亢正阳,指尖拈起案头一枚白玉佩,那玉佩雕成蝉形,纹路细腻,触手温润。
“追上去的人,看清楚是谁的部下了吗?”
亢正阳脸上露出几分为难,微微躬身道:“那些人都穿着鲜卑人的服饰,梳着索头辫,长相看着都差不多。
属下派去盯梢的人一时没能分辨出,究竟是秃发隼邪的人,还是拔力末的人。”
“倒也无妨。”
杨灿轻笑一声,将玉佩轻轻挂在腰间的丝绦上,玉佩与丝绦摩擦,发出细微的声响。
“是秃发隼邪的人也好,是拔力末的人也罢,其实都一样。”
他抬手将头上的黑色介帻扶正,介帻两侧的紫色束带在颌下交叉,利落系成一个结,动作干脆利落。
“只要有人把‘空车藏货’的消息带回去,让他们误以为找到了甲胄的下落,咱们这局棋,就已经活了一半。”
玄色的深衣垂坠如夜,顺着他的身形自然垂下,衬得他眉目沉静,周身透着一股凛然的气度,再不见往日的温和,多了几分运筹帷幄的威严。
他最后理了理腰间的佩玉,确保玉佩位置端正,这才转身朝着房门走去。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正午的天光倾泻而入,将他的身影在地上拉得很长。
杨灿迎着天光微微眯起眼睛,适应了片刻,唇边的笑意渐渐加深。
“走吧,前厅的宾客该等急了,咱们也该去会会各位管事了。”
他迈步走出房门,脚步沉稳,仿佛那些关于鲜卑人、那些关于甲胄的谋划都与他无关。
“至于庄外的风风雨雨,谁在追、谁在查……”
他顿了顿,语气中带着几分玩味:“与我杨灿何干?”
第90章 驯马
杨府前宅的东厢房内,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肉香与乳酒的醇厚气息。
拔力末手下近二十名剽悍的部落勇士,全都在这儿。
这些来自草原的汉子们,个个身材魁梧,脸上带着风霜之色,此刻正毫无顾忌地盘腿席地而坐。
他们一手端着沉甸甸的木碗,碗里盛满琥珀色的乳酒,另一手抓着油光锃亮的羊骨,大口撕咬着上面的嫩肉,狼吞虎咽的吃相里,透着一股草原人特有的粗犷与酣畅。
乳酒顺着他们的嘴角往下淌,滴落在衣襟上也毫不在意;骨头被啃得干干净净,随手往地上一扔,发出清脆的声响。
整个厢房内,充斥着咀嚼声、吞咽声与粗犷的谈笑声,热闹得如同草原上的篝火晚会。
正当众人酒兴正酣,有人已经开始扯着嗓子唱起草原歌谣时,房门“吱呀”一声被猛地推开了。
一个身形魁梧的鲜卑汉子快步闯入,此人长着一张狭长的驴脸,单眼皮,眼神锐利,头上梳着典型的索头发型。
他目光急切地在人群中扫视一圈,急声问道:“大人呢?拔力末大人在何处?我有紧急消息要禀报!”
一名正埋头撕咬肉块的鲜卑勇士闻声抬起头,嘴角还挂着肉丝,含糊不清地答道:“大人去杨庄主那里赴宴了。”
那长脸汉子闻言,神色愈发紧张,丢下一句“你们赶紧做好准备,我去寻大人”,便转身疾步离去,连门都忘了关。
众鲜卑勇士面面相觑,虽不知发生了何事,但也纷纷加快了吃喝的速度。
一时间,酒水咕咚咕咚往下咽的声音、牙齿凶狠撕扯骨肉的声音愈发密集,原本热闹的氛围里,悄然透出几分穷形尽相的躁动。
与此同时,杨府的二堂大厅已被精心布置成今日的宴会场所。
厅内只设了三桌酒席,却在小青梅的巧妙安排下,处处流露着低调而高雅的奢华。
没有金银珠宝的刻意堆砌,也没有绫罗绸缎的过度装饰,所有的雅致都藏在细节之中:
每张桌案上,都摆放着一个青瓷花瓶,瓶中插着几枝新鲜的紫薇花,花瓣上还带着晨露,透着勃勃生机。
厅内的屏风是素色的绢布,上面用淡墨勾勒着几竿翠竹,笔触清雅,意境悠远。
妙的是空气中弥漫着的一缕若有若无的幽香,那是由静瑶师太亲手调的香。
香从厅角放置的熏炉中散发出来,似兰似麝,不浓不烈,闻之令人心神一爽,让整个宴会的氛围更显雅致。
在座的各位庄主、牧场主,个个都是在正经营生之外,还握着不少灰色生财门路的人物。
执掌一方产业多年,哪个不是家资丰厚,见过不少世面?
可这般含蓄而风雅的排场,却是他们平生头一次见到。
于氏阀家中虽也有相似的气派,却只有阀主于醒龙与各房房头议事时,才有这样的场面。
他们平日里上山述职,至多只能面见于氏的执事老爷,何曾受过这般礼遇?
无形之中,众人对杨灿这位年轻的大执事,更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敬畏。
因此席间无人高声喧哗,即便交谈,也都俯身低语,声音压得极低,整个宴厅始终笼罩在一片克制而文雅的氛围之中。
小青梅精心营造的这般气场,恰如其分地烘托出杨灿不容置疑的威严,让每个人都不敢有半分轻慢。
就在这时,那个长脸鲜卑人出现在宴厅门口。
他脚步匆匆,目光一扫,很快锁定了拔力末的位置,当即快步走过去。